之后的几日里,沈容和病情越发的严重,龙祁钰召来所有太医为她诊治,却无人能够放言可以治好她。
在龙祁钰越来越阴沉的注视中,太医院主管顾太医颤巍巍的跪在沈容和的床榻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皇上,此病……无药可医……”
语落,所有的太医齐齐跪下,低低垂下头,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任何人都不敢去看龙祁钰的脸色。
“当真……无救?”龙祁钰低声问道,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顾太医紧紧拧眉,叹道:“她如今的症状是不断咳嗽,甚至咳血,可慢慢的,她的眼睛也会渐渐看不见,舌头尝不出味道,最后连耳朵也听不见声音后,她便是……”
说到这里,顾太医再不忍说下去。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出声,孰料,龙祁钰只是淡然挥了挥手,屏退在场的太医和宫人们。
沈容和躺在床上,静静看着那些太医们一一退下,目光最后落在缓步走到床边的人身上。
就这样在她床边坐下,龙祁钰低头抚着她越发消瘦的脸颊,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容和……”
一遍一遍,一时间,竟是忍不住悲酸难禁。
她看着他,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我现在还好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与她的手指相扣,几次欲张口说些什么,又总是没有说出口。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沈容和睁眼看着头顶的青纱帐,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沈家世代都会得一种病,不论男女,仿佛被诅咒了一样,无一例外的活不过三十五岁。我那时还曾想过,我若坚持到三十五岁,会不会忍不住留念这十丈红尘,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样快……”
她说得云淡风轻,龙祁钰却听得有如锥心之痛。
挣开他的手,沈容和慢慢坐起身来,指尖轻轻触及他紧锁的眉头,微微用力,一点一点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我现在还没事,不是吗?”她笑道。“既然不敢求将来,珍惜现在也不错啊。”
他凝视着她,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爱恋与悲伤,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慢慢凑过去,唇温柔的贴合上她的……
她眼中掠过一抹讶然,很快就恢复如常,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他吻上了自己的唇。
她的无声迎合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放肆,手抚着她的脸,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她哑声道:“我记得,以前你曾咬过我。”
她说的是她十三岁时,他即将去往漠北,突然跑到沈府门前去等她,她却漠然以对,令他气得抓狂,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啃上她的唇,后来咬伤了她的嘴唇就跑了……
想到那时的时光,沈容和与他俱是忍不住低低的笑。
“那时其实我不是想咬你,可你这张嘴总是说些让人暴跳如雷的话,我一时气极,才会做出那种事情。”龙祁钰面露赫然。
沈容和轻笑一声,唇畔清浅的弧度惹得落在她唇上的吻越来越重,最后试探般探入她的唇齿间……
或许,她是明年,下一月,甚至可能明日就死,至少死之前她有他相伴,这样又何尝不是幸福。想到这里,沈容和没有拒绝,任由他拦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紧紧拉向自己,听着他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温柔……
“容和……容和……”
她望着他,眼中带着欢喜,却又隐隐夹杂着悲戚,酸楚……复杂难辨。
这人呵,总是这样待她好……
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她抬头往前,主动吻上他的唇。
谁的衣衫先落下已分不清楚,她只记得,他带着万般珍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哑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帷幔落下,掩去了满室春光。
十二月过后,在朝中向来强势无比的蒙古王突然不再坚持寻琅华郡主,而是改口要回去漠北,明启帝应允。
同月下旬,龙祁钰宣布丞相沈容和病逝。一时间,百姓莫不为之惋惜。同时,方轻尘明启帝委任为新任丞相。
两个月后,与沈容和有着相似面容的沈皇后被迎入宫中,据说是前丞相沈容和的孪生妹妹。沈皇后贤能淑德,甚得人心,明启帝甚为宠爱,为沈皇后虚设后宫,不再迎娶任何妃嫔,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无比。
成为皇后的几日后,眉儿嫁给了如今已成为当朝丞相的方轻尘,成为当朝一品夫人,一时间,风光无两。
喜儿黯然失落,却十分难得没有闹腾。
很久以后沈容和才问起,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方轻尘,眉儿却愣愣地答她,当初方轻尘在喜儿说喜欢自己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檐下点亮了一盏孤灯,告诉她:“此后无论你想去哪里,倘若迷了路,我定会为你点亮一盏灯。”
再后来,眉儿嫁给了方轻尘,喜儿虽黯然神伤,却再没有提起以往的事情。
这件事令沈容和怔愣了许久,在她眼中总是天真欢喜的眉儿,似乎比她想得要明白得多。或许,她小时候也曾对喜儿有一丝情愫,却在后来的时光里渐渐淡忘了,直至遇上方轻尘,他那样的清隽温和令她再难忘记,于是便成了眷侣。
看着即便成了亲,性子依旧如同孩童般的眉儿,沈容和不禁失笑,看着方轻尘眼神温柔的为她拂去一身的雪花。
期间宁珂请战去了边关,绿芜自是一路相随,偶尔会回来龙城,在他们的话中沈容和才知道,当初琅华郡主逃婚后,是刘天宝带着她离开了龙城,蒙古王原本坚持让她成为皇后,却因她写来的信最终放弃,决定任由她去了……
最让沈容和难忘的,却是在她与龙祁钰即将大婚的前夜,她被眉儿拖着去城南的云间寺拜香,期间隐隐看见一双熟悉的人影,像是高云与魏商。待到她再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当下心中怅然,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与眉儿离开云间寺时,突然有一名六七岁的小童跑到她面前,脆生生地喊道:“有叔叔让我将东西交给你。”
沈容和接过,还未来得及问清楚是谁,那小童已经一蹦一跳消失在山路间。
“公子,快看看是什么?”眉儿的眼中带着某种兴奋。
沈容和挑眉看她一眼,低头伸开掌心,下一瞬,就呆在了原地。
那是一块早已经有些旧了的小木牌,用红线挂着,木牌的一面铭刻着精致的花纹,另一面写了一句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喃喃念着这句诗词,沈容和蓦地回头看向那小童来时的方向,却只看得见大片的树荫与野花。
紧紧攥着那块木牌,沈容和轻笑出声,眼角却有眼泪。
在沈容和成为帝后的几个月后,禁卫营统领秦观迎娶了朝中一名大臣的女儿,许氏。听闻那女子并非有着倾城之姿,笑的时候却总是教人觉得清朗如月,从容且淡然。
春去秋来,转眼间已是元德二年的冬天了。
这一年里,沈容和有了身孕,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她还只是眼睛渐渐的看不见,龙祁钰将一只鹦鹉放在了寝宫的窗前,每日里下朝后便回去寝宫,沈容和听着宫婢在旁边为她念着书,龙祁钰便在那里逗弄鹦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它说着同一句话,想要拿去逗沈容和开心。
“我、爱、你。”
可惜的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那只鹦鹉也从未学会过,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眉儿还一度摸着下巴怀疑地看着那只鹦鹉,问沈容和:“这难道是乌鸦假装成的?天底下哪有不会说话的鹦鹉。”
引来方轻尘一声轻笑,宠溺的揉着她的头发。
眉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埋首在他怀中。
在元德二年的十二月,沈容和早产生下太子姜离,那时,她早已经不能够尝出任何味道,即便是山珍海味,在她看来也与那白开水没有差别。到最后,她连听觉也一并失去了,每日里都任由龙祁钰为她穿衣,引她去外面晒太阳,****月月,不知流年几何。
二月的大龙朝依旧阴寒,沈容和早早便醒来,前几日还只觉得恹恹的,今日只觉得格外清醒。
见此情形,龙祁钰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是满眼哀恸地注视着她。
窗台下那只鹦鹉静静停留在架子上,即便龙祁钰教了它整整一年,它依旧是连简单的三个字都学不会。
眼前隐隐能看见一丝模糊的光影,沈容和眨眨眼睛,对着不知站在何处的龙祁钰说道:“我想去看日出。”
龙祁钰含笑凝视着他,眼底隐隐闪烁着晶莹。“好,我……我带你去看日出。”
黄公公和众多宫婢们忍不住别开眼,不忍看下去。
那只鹦鹉在架子上来回晃悠着,乌黑的眼中看不出波澜,静静注视着大殿中的一切。
“我这就带你去看日出……”话未说完,龙祁钰喉间溢出一声呜咽,没有再说下去。
俯身小心翼翼抱起沈容和,龙祁钰缓步带着她来到大殿外,外面大雪皑皑,整个皇宫都笼罩上了厚厚的积雪。
沈容和睁着双眼,隐约看得见前方有模糊的光,却始终看不真切。
眼皮越来越重,沈容和忍不住扯了扯龙祁钰的衣襟,淡笑着说道:“我突然有些困了,待会儿日出出来了,记得叫醒我。”
龙祁钰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温柔地笑,脸上却有眼泪不断落下:“嗯。我会叫醒你。”
沈容和凝眸望着头顶的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许久,她终是忍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抓住龙祁钰衣襟的手顿了顿,最后重重垂下……
龙祁钰抱着她站在大殿门口,唇角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即使眼泪早已流了满面。
身后,黄公公最先捂着脸跪下,众多宫婢内侍们亦跟着跪下,包括外面的禁卫军,齐刷刷跪了一地。
龙祁钰抱着沈容和的手重重颤抖着,他低声在她耳畔说着:“我会叫醒你,你现在好好睡吧,我一定会叫醒你……”
说到最后,余下的话化作一声无声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