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耳畔突然捕捉到一丝极为轻的呼吸声,沈容和攥着锦被一角的手猛地收紧,沉声道:“出来!”
房中有片刻的沉寂,旋即,原本应当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紧接着就看到一道暗影就着窗台一跃而进,动作颇为潇洒轻松。
房中一片漆黑,沈容和看着那道黑影缓步走近她的床榻,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眉尖高高挑起,对着那黑影轻哼一声:“你何时变得喜欢擅闯别人的房间了?秦大人。”
最后三个字尤其咬重,带着一丝忿然。
来人正是秦观。
没有错过她语气中的愤懑,秦观勾唇笑笑,漫不经心:“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睡着,并非故意偷听。况且,你我本就有婚约,古人都说君子应不拘小节,就算我进你房间也没什么。”
他语带戏谑,沈容和不置可否。
忽然想起外面那些难缠的御林军,她暗暗叹了口气,再没有继续玩笑的心思。
“你看,我躲不掉的。”晒然笑笑,沈容和嘴角泛起一丝自嘲。
缓步走到她的床榻边,秦观一撩衣摆就在这里坐下,全然不顾沈容和拧得越来越深的眉。
外面不时传来雨点打落在窗台上的噼啪声,秦观倚靠着床柱,沉吟片刻,才道:“是躲不掉,还是不愿意躲?”
沈容和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观低低叹了口气,手上沾满了雨水,带着几分沁骨的凉意,在黑暗中握住了沈容和的手,轻声道:“容和,就算你如今不想走,我也要带走你!”
沈容和心中一震。
她知道龙祁钰不会轻易放他走,也明白秦观今日在宫中对她说的话并非虚言,可是她却心存犹疑。若是秦观要带她走,势必要放弃如今的一切,无论是龙祁钰还是秦观,她都不愿看到他们为自己所牵累……
似是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秦观的指尖轻轻握住她微热的手,沁凉的温度贴合着她,令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就如同他不肯放过你,我也不会……”
说完这句话,秦观紧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自掌心传来的疼痛令沈容和轻轻皱眉,却没有出声打断他。
“你可别忘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我怎会不懂你。”低声在她耳畔说出这句话,秦观的手不曾松开。“你这人总为其他人考虑,却从来不记得自己。不过,这样也好,你以后只需要什么都不考虑,我自会为你做所有事情。容和,以后你只需为自己而活……”
黑暗中,她分明看不真切他此时是带着什么表情,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双褐色瞳眸中不容置疑的认真,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自知命不久矣,所以不愿意累及龙祁钰,即使他曾一次次让她动容,也不敢许给他什么承诺,更不敢放开所有禁锢与束缚去做自己想做的,此刻秦观却告诉她,以后她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为自己而活……
沈容和低低咳嗽两声,正欲说完,还带着温度的披风突然从天而降,正好罩上她的肩头。
“你身子本就不好,别着凉了。”
任由秦观俯身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沈容和蜷缩着腿坐在床上,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暗暗叹息。
“外面都是御林军,秦观,你要怎么带我走?”沉吟良久,沈容和问道。
秦观定定地凝着他,仿佛想要一眼看透进她的心底。
在他的注视下,沈容和亦没有动,静静坐着任由他的打量。
半晌,他漫声笑了笑,道:“我可不会容你反悔,说要带你走便要带你走。”
语落的同时,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沈容和的后颈部,沈容和只觉得眼前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迷蒙中听到秦观低声在她耳畔说着什么。
“我说过,你无需考虑其他,现在你先好好休息,待到我安排好一切,我们就离开这里……”
意识渐渐朦胧,沈容和恍恍惚惚的想着,或许,这样也是好的……
此后,她该是与龙祁钰再无瓜葛。
他,有他的美人天下。
她,则有她的不如归去。
此时,皇宫。
御书房里,龙祁钰处理完龙案上堆积的奏折后,一抬头才发现大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此时正自顾自坐在下面,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分精致的小吃,那人正埋着头大快朵颐,全然不顾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谁,龙祁钰颇为无奈的揉揉眉心:“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天宝边吃东西边含糊的搭话:“我来了很久了,不过我看你一直在那里发呆,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了,黄公公看见了,就让御膳房给我送了些吃的。”
目光扫过他面前很快扫荡一空的盘子,龙祁钰极力控制住自己,嘴角仍是不可抑制的抽了抽。
解决完面前的吃的,刘天宝拍拍掉落了一身的点心碎屑,一手托腮趴在桌上,冲龙祁钰扬眉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应我。”
心底不断闪现着一道熟悉的影,龙祁钰摇摇头:“没什么。”
刘天宝“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你来找朕有什么事情?”低头看一眼桌上那封已经放了一个时辰,一页都未翻动过的奏折,龙祁钰淡淡地问道。
眼珠转了转,刘天宝不答反问:“琅华还没有找到?”
手中的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龙祁钰面色沉静得看不出波澜。“没有。”
“我以前就觉得你们俩肯定不会成,结果我果然料中了。”刘天宝拍拍手,笑容得意得有些欠扁。
龙祁钰愣了愣,喃喃问道:“为什么?”
低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坠子,刘天宝耸耸肩:“你们俩看起来,与其说是未婚夫妻,倒不如说是朋友来得准确。”
龙祁钰无言以对。
对于琅华,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亏欠了她许多,若是他就这样娶了她,也算是补偿她的多年等候,但……
仿佛压根儿也没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答,刘天宝自顾自的说下去:“琅华会走,就没有打算让你寻到她。”
“我知道。”静默片刻,龙祁钰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刘天宝闻言抬头遥遥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闪烁着莫名的晦涩。“你当了皇帝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龙祁钰笑了笑,意味不明。“这又不是儿戏……”
刘天宝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模样。
沉吟片刻,刘天宝突地开口:“你难道……真的一丁点都不喜欢她吗?”他用手指比出一个很细微的动作。
这个“她”说的是谁龙祁钰和他都很清楚,龙祁钰手中的笔在空中顿了顿,迟迟没有在奏折上落笔。
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刘天宝撇撇嘴,整个人放松仰躺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头顶的横梁,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你没有娶她,否则,她就真的可悲了。”
龙祁钰沉默不语。
自从昨夜里琅华莫名失踪后,他亦派遣了许多人出去查探,但整整一天都未找到任何她留下的痕迹。他很明白,琅华既然会留给他那封信,就已决意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艰涩的勾了勾唇,意味不明。
刘天宝的目光在龙祁钰脸上转了转,唇齿间溢出一声极为清浅的叹息,那声音太微弱,以至于甚至没有人察觉到。
“天底下可没有第二个琅华郡主会这样等你,当真不后悔?”过了许久,刘天宝突然又问。
龙祁钰依旧没有回答,反而抬起头看向他,似在探究他话中的深意。
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刘天宝赶紧转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天宝装傻充愣地笑:“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
龙祁钰狐疑地看看他,倒也没有追问下去。
看看外面,天色已晚,刘天宝丢下一句“天色不早我先回王府”,说完不等龙祁钰回答就几步跨出大殿。
候在大门外的侍童一件刘天宝走出来,立即为他撑开雨伞,手里捧着厚而温暖的狐裘围领披风。
刘天宝摆摆手,没有接那披风,就这样徒步走出御书房。
侍童一愣,随即撑着伞快步跟上他。
见他身后空空如也的走出来,侍童忍不住问道:“世子,你不是说你是进宫来告诉皇上,郡主就在咱们王府吗?”
微眯着眼睛,遥遥望着前方的茫茫大雪,刘天宝挑了挑眉:“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侍童不禁有些急,“咦?不是世子你说要带皇上去接郡主,难道你忘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刘天宝不时低头去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低垂的眼帘遮掩去了他眸中深意,侍童只听到他轻哼一声:“我不记得有说过这些话。”
侍童目瞪口呆。
世子今夜进宫时,还对郡主说一定会说动皇上去王府迎接郡主,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过去,怎么就给忘了?
完全没有要回答侍童疑问的意思,刘天宝随手在摘下一枝垂下枝桠的梅花,就这么拿在手里把玩着,迈着悠闲的步子往宫外走,脚下踩碎一地细雪。
侍童看看他,又回头看看依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最终,他撑着伞赶紧跟上刘天宝的步伐,转头却听到他低声叹了口气。
“他又不会娶她,既然这样,告诉他人在哪里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
侍童一时有些听不明白。
他还想再问,刘天宝已经回过头继续前行,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抬头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刘天宝搓了搓冻得喃喃自语:“真是一天比一天冷。这个冬季啊,怎的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