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沈容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守在床边的香儿。
见她睁开眼睛,香儿欣喜的喊道,“公子你总算是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来,恐怕殿下都要将这府衙里给掀翻了。”
记忆有些模糊不清,脑海中一片混沌,沈容和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就着香儿的扶持拥被坐起身来。“香儿。”
“公子你先喝口水润润喉咙。”香儿倒来一杯温水送到沈容和面前。
沈容和就着她的手饮下,待到杯中的水饮尽方才抬起头环顾四周。
外面天色已晚,屋子里安静得只有蜡烛燃烧时的爆破时时不时响起,除了她和香儿再无其他人……
“殿下他们已经在准备启程,明日连夜去沧州。”见她四处打量,香儿忍不住开口道。
沈容和一愣,喃喃重复:“沧州……”
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香儿继续说着,“今个儿公子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殿下已经派人去了,现在就只等公子你身体好些了就和殿下一同过去。”
香儿只顾着沉浸在即将去沧州的欣喜中,丝毫未注意到,沈容和的脸色一分一分变得更加惨淡。
即使喝了一杯水,喉头依旧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沈容和蠕动着唇瓣,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香儿,将衣服给我,我要起来。”
“可是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殿下吩咐让奴婢看着公子你好好休息……”
香儿正欲说下去,低头看见沈容和无动于衷的眸,只得依言服侍他穿上外衫,鞋袜,待到一一收拾好,才站起身来。
抬头触及沈容和太过苍白的脸色,香儿不禁劝道:“公子,你的身体还未痊愈,殿下若是见着了你这幅模样会担心的。”
沈容和摇摇头,示意暂无大碍,转而问她,“他在什么地方。”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香儿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方才应道:“殿下在前厅和、……”她的话音未遁,原本站在身前的沈容和已经快步走出房间,一袭白衣在沉沉夜色中格外显眼,香儿怔怔吐出后半句话,“……和琅华郡主在一起。”
穿过迂回长廊,远远的就看见前厅里点亮的烛火,急促的脚步在看到那两道身影后渐渐放慢下来,怔怔望着里面两人。
前厅里,背对着这边的龙祁钰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对面的琅华掩唇轻笑,一双美目宛若弯月,娇嗔地斜睨着他……两人相对而坐,身影在地上拉出斜斜的影。
看着前方宛若璧人的一双人,沈容和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屋外,夜风席卷着落叶拂过上空,沈容和站在萧瑟的夜风中,惘然无言。
屋内,龙祁钰与琅华相顾莞尔,正道是良辰美景好光景。
屋内屋外,隔开两个天地。
沈容和想要笑,勾了好几次唇角都未能如愿,自嘲的笑笑,闭了闭眼,她缓缓转身走回来时的路。
“沈容和!”
她正欲静悄悄离开,背后陡然传来龙祁钰的声音。
沈容和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他,眼中已是一片毫无涟漪的死寂。
一旁的琅华似是蹙了蹙眉,又很快恢复如常,对着龙祁钰道了句“我先回房”,就率先举步而出。与沈容和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继而继续往前走。
龙祁钰站在门口,看着沈容和静默着站在屋外,好一阵子才犹疑着开口,冲她伸出手:“进来吧,你身子不能着凉。”
沈容和依言走进去,直直绕开了他的手。
龙祁钰的手在空中僵滞了片刻,很快就神色自若的收回,似乎并不在意。
“殿下可是要今夜连夜去沧州。”
龙祁钰看她一眼,眸光触及她泛着病态的苍白脸色时皱了皱眉,叹道:“你身子骨不舒服就不要勉强,回去好好歇息吧。”
沈容和转头看他,目光不避不退直直对上他的:“如今沧州怎么样了?”
“这是方才琅华送来的参汤,我正想叫人给你送过去。”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龙祁钰看一眼桌上还泛着热气的炖盅。
沈容和抿抿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近乎执拗的重复道:“沧州……”
龙祁钰面上的表情似有一瞬的僵滞,掀起眼帘深深看一眼她,方才开口道:“刘将军他们已经到了沧州城了。”
沈容和沉默地望着他,片刻后才哑声道:“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龙祁钰静静凝视着她好一阵子,方才启唇:“你说。”
深吸口气,沈容和涩然道:“不要伤害魏商府上的人,任由她们去留。”
“好。”
“不要为难高云,命人送她回董府吧。”
“好。”
“还有……好好安葬魏商……”
“……好。”
说到最后,沈容和心头一震酸涩,苦笑一声。“魏大人他们……”
话说到一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再也说不下去。
龙祁钰定定凝着她,沉声道:“我会保全他们,是留是走都随他们,绝不会亏待他们。”
“如此便好。”
语落,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龙祁钰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沈容和身上,后者垂眸盯着自己的足尖,他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周身萦绕的孤寂与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沈容和感觉到眼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还未来得及抬头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沈容和……”
她没有反抗,亦没有回应。
他紧紧将她揽入怀中,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沈……容和,容和……”
沈容和静静靠在他怀中,轻微的怔忪。
许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她的身上还沾染着夜色的清寒,他毫不犹豫拥她入怀,温暖的温度令她心中一颤。
他的声音萦绕耳侧,带着万般小心的柔和与安抚,她几乎忍不住就要沉醉其间,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临走前看到魏商手中的那块木牌……沈容和猛地用力推开龙祁钰!
龙祁钰毫无预兆,就这样被她顺势推出几步外。“容和?”
眼前恍惚还浮现着在沧州的一切,沈容和用力闭了闭眼睛,心绪杂乱不堪,紊乱如麻。
“我去收拾东西,明晚我也要去沧州。”
说完这句话,沈容和逃一般快步走出前厅。
龙祁钰怔怔望着她的背影,那声挽留在唇齿间打着转,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殿下,为什么你不告诉沈公子,你送的酒里……根本就没有毒。”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喜儿禁不住问道。
龙祁钰定定地凝着沈容和远去的背影,面上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看不出情绪。“不管有没有毒,魏商他……是因我送去的东西而死,结局都是一样。”
“哪里一样了,现在沈公子认定是殿下你送的毒酒给魏商,才会让他喝了毒酒自尽。可是,殿下你送的酒根本就是普通的酒,毒药是他自己饮下的。”喜儿满脸疑惑望着他,不解地问道,“不过,这魏商也真是奇怪,好好的干嘛要在酒里下毒……”
“如今皇上依旧昏迷不醒,朝中由左右二相把持,宁珂之所以会不顾局面前来攻打幽州,魏商会乖乖守住沧州,想必都是出自那左右二相的意思。”
“殿下,你是说左右二相利用还在龙城的魏大人,还有宁大人来威胁他们,所以才……”
淡淡收回目光,龙祁钰缓声道,“魏商若要投诚于我,远在龙城的魏大人他们便是一死。若是死守沧州……呵,他是不会拒绝容和的。而且,他知道,终有一****会夺下沧州,到时候魏家的人同样是死路。答应与不答应,他无路可退,唯有一死。”
喜儿惊异地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呆,才挤出一句:“可是殿下,你既然明知道此次沈公子去沧州,魏商他必死无疑,又何必在这种紧要关头送酒过去……难道,殿下你是故意的?为什么?”
这次龙祁钰没有立即回答,沉吟许久,他似叹非叹道:“我之所以派容和去沧州,就是置魏商于死路。她必定会因此后悔终生,不得安寝。既然如此,不如……让她来恨我。”
顿了顿,他艰涩地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喜儿震惊地盯着他,久久无言。
“殿下,你……”
这又是何苦。这句话喜儿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龙祁钰拢了拢衣袖,转身出门,耳畔只有他方才说的话一遍遍回响。
“我宁愿她恨我,怪我,怨我,也不要她恨自己害死魏商。这样,至少……她会好受些吧。”
“我不管,我要见我家公子!”
“可是,沈公子现在真的不在这里啊!”
“休想瞒我,我家公子明明在里面,快让我进去……”
才刚走到庭院,沈容和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争执声,抬头望去,在看到院中那道熟悉的人影时倏地愣住。
不远处,一名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一脸蛮横,直直瞪着对面的香儿,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惊讶过后,沈容和更快喊出了声:“眉儿!”
话音刚落,那厢正与香儿争吵得欢的眉儿骤然回头,当看到几步之遥一身白衣的沈容和,欢欣地张大嘴,惊叫着跑到她身边,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公子!”
沈容和好笑地接住她,抬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方轻尘,讶然挑眉。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啊。
触及她的视线,方轻尘淡然颔首,清隽的面上带着一抹浅笑。“沈大人……不,沈公子。”
沈容和不由得失笑。
好不容易劝着眉儿放开了手,沈容和领着两人进了大堂,边走边问:“眉儿,你们怎么会突然间来沧州?”
眉儿傻笑着盯着她,大概根本没有听进她的话。
沈容和不禁扶额。
倒是后面的方轻尘温声细语地解释了,沈容和才了解其中明细。
如今朝中大臣个个自顾不暇,左右二相****把持朝政,方轻尘这样的过于清正的性子自是处处被排挤,失意之下,方轻尘欲带着眉儿一同离开龙城,免了这些是非。结果眉儿非要闹腾着来沧州,方轻尘无奈,只得携了她一同来了这里。
提起这些事,方轻尘无奈地笑笑:“眉儿一定要来见沈公子你,反正闲来无事,我也就带着她来沧州。”
他说这话时目光时不时扫过眉儿身上,言语间带着明显的宠溺。
沈容和不由得莞尔。
当初她只是看方轻尘为人谦和,眉儿又对他相当有好感,他才放心将眉儿交给他,如今看来,这决定倒是没做错。
“我不管,我就要见公子!”后知后觉的眉儿嘟囔着哼道。
“呵呵。”方轻尘笑笑,一副随你的淡然。
眉儿抱着沈容和的胳膊往屋里走,突然想起之前看见的事情,忙不迭问道:“对了公子,我来时听说魏公子他昨日……”
“眉儿,别说了!”不等她说完,方轻尘忍不住轻喝一声。
“怎么了?”
眉儿不解地看向他,转头却见沈容和瞬间凝固的笑容,顿时后悔不已。
“公子……”可怜巴巴望着沈容和,眉儿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对不起。”
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沈容和摇摇头,“没事。”
眸光一转,沈容和看向方轻尘,“你之所以辞官,是不是因为朝中……”
方轻尘静默着点点头。
暗暗叹了口气,沈容和不无感慨:“到底是不行了。”
方轻尘一时沉默了下来。
实在不适应这种沉静的氛围,眉儿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背后突兀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