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匆匆忙忙跑入院中,边跑边大喊道:“沈公子,殿下说让你快些准备好,殿下说今夜就要赶去沧州!”
沈容和脚步一顿,扭头看着他气喘吁吁跑进庭院。
“这么快?”
喜儿抬手擦去额头的汗,疾声道:“殿下让沈公子你尽快收拾好,我们即刻启程。”
略一沉吟,沈容和应道:“我知道了。”
喜儿这才松了口气,张嘴欲继续说下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两道陌生的身影,眸光一滞。
打量着眉儿半晌,喜儿在心里暗暗咋舌:“这丫鬟也太像那个娘娘腔了。”
“你说谁是娘娘腔!”耳边突地炸开一声足以媲美‘河东狮吼’的低吼。
喜儿慌忙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你你你……”眼前突然多了张放大的脸,喜儿吓得唰地跳到后面老远。
看看眉儿一脸得色,再看看沈容和满脸无奈的神情,喜儿狠狠眨眨眼睛,手指颤巍巍指向眉儿:“你……你难道是……”
“方喜见,你傻啦?”眉儿皱皱鼻子,双臂抱在胸前,一副不把喜儿放在眼里的模样。
这种语气,这种声音……
“娘娘腔!”
大喝一声,喜儿惊得再度后退了几步。
这一声也引得眉儿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恶狠狠瞪着喜儿,怒声吼道:“你才是娘娘腔!”
眸光在眉儿一身绣玉兰花粉色襦裙上打转,喜儿呆滞地张大嘴巴,好半晌才憋红着脸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娘娘腔,你居然穿女人衣服!”
喜儿勃然大怒,“你才是娘娘腔,你全家都是娘娘腔!”
再看看这幅模样,喜儿越看越惊愕,傻傻转头看向沈容和,“沈公子,你的书童……他是人妖!”
眼见眉儿就要愤而将喜儿除之而后快,沈容和看一眼方轻尘,后者上前挡在眉儿面前,含笑道:“眉儿,你可答应我不会闹事了。”
原本还怒着一张脸的眉儿唰地红了脸,小脸上飞快晕染上一抹可疑的绯色。
沈容和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量,不无欣然,揉揉眉心向还在错愕中的喜儿解释:“眉儿她……本就是女子,只是因为她……以前算命先生说她十八岁前只能作男装打扮,否则就会大祸临头,所以她一直在我身边做男子装扮。”
眉儿不解的眨巴着眼睛,崇拜地望着完全是说谎不眨眼的沈容和。
喜儿傻愣愣的点点头,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呆滞地看一眼眉儿,喜儿惊声喊道:“卫展眉是女人?!”
沈容和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眉儿冷哼一声,扬着下巴看向别处。
方轻尘温和有礼的笑笑,不予置评。
喜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大惊失色,立马转身就往外跑,边跑嘴里还边惨声喊道:“救命啊!娘娘腔突然变成女人了~!”
惹得身后的眉儿再度黑了脸。
沈容和无奈扶额。
方轻尘蔼然叹了口气。
龙祁钰等人连夜赶往沧州的同时,皇宫中乱成一团。众多朝臣齐齐跪倒在皇上的寝宫里,一动不动匍匐在地,在场的还有左右二相。
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连日来一直守在皇上龙榻边的董皇后双眼发黑,身子就要倒下时及时被后面的丫鬟扶住。
“皇后娘娘。”丫鬟小心翼翼唤了声,惊醒了恍恍惚惚的董皇后。
看着寝宫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朝臣,再看看最后进来的左右二相,董皇后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抿抿唇,方才出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连日来,皇上总是时不时昏迷过去,即便是醒了,也很少有能正常说话的时候。今夜好不容易等到皇上终于清醒,左右二相却带着文武百官突然闯入寝宫,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床前。
殿中的丫鬟内侍们皆被这一幕吓得连忙噤声,不敢多嘴说一句话,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大殿中的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滞住了,找不到流动的出口,周遭憋闷得让人几乎要窒息。
左相看一眼匍匐在地的群臣,再看看右相,最后才将目光投注到一脸惊疑的董皇后脸上:“宓儿,过来大哥这边。”
身体不受控制的颤了颤,董皇后看一眼身后方才醒过来没多久的皇上,这些日来以来他瘦得几乎不像样,一双手更是有如枯槁,迅速憔悴了下去。此时他还虚弱得紧,甚至连句完整的话恐怕都不能说出口。
可,就是这样的男人,宠了她数年,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毫不在意的答应,予她三千宠爱,万千繁华。就连此刻,望着她的眼神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宠溺而无奈。
心头一阵巨大的悲恸蔓延开来,董皇后缓缓在龙榻边缘坐了下来,手紧紧握住皇上的手,话却是对着左相说的。“大哥,我不会离开皇上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褪不去的疲惫,却是异常坚定,在大殿里显得尤为响亮。
出乎意料的,似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说,左相只是不冷不热的哼笑一声:“宓儿,你还真是女大不中留!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
董皇后握着皇上的手紧了紧,没有应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左相也不动怒,只是不在意对着右相笑道:“唉,看来本相这个妹妹今天是不会听话了。”
看一眼董皇后,右相眯着眼睛笑道:“皇后娘娘,你……可要考虑清楚。”
董皇后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紧握着皇上的手不曾松开,完全是无动于衷。
冷笑一声,左相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煞有其事的感慨道:“宓儿,既然你不听从大哥的劝解,待会儿可别后悔了。”
说这话时,他的眸子里涌上浓浓的戾气,董皇后看得惊心。
正当她惊慌失措时,原本紧握住的手突然慢慢挣扎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的,轻轻的反握住她的手。
回头,是皇上带着虚弱笑意的眸。
董皇后怔愣了半晌,最终释然微笑。
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左相挑了挑眉,哼笑着转开视线。
右相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不知在想什么。
不再看董皇后,左相转身面对着匍匐在地的众多朝臣,包括整日守在寝宫的数名太医,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众卿家,皇上已无药可医,众卿还不快快恭送皇上宾天!”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董皇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大哥!”
左相似是根本未听见她的声音,眼中的狠戾越来越明显,“你们难道没听到我的话吗!”
“大哥!大哥你答应过我放过皇上一命的……”董皇后几步走到左相身边,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大哥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放过皇上的,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话还未说完,左相重重一拂袖,董皇后一时没有防备,就这样摔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倚靠在床头的皇上蓦地瞪大眼睛,无力地支着手望着董皇后,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啊啊……”
手臂在地上擦伤了,拉出几道痕迹,董皇后却像是根本未曾察觉到,转头抱住左相的腿,“大哥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左相低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董皇后,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叹道:“宓儿,你何必这样,这个昏君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然,他的眼底,阴鸷得毫无温度。
董皇后不管不顾地抱紧他的腿,“我不管他是明君还是昏君,我只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宠着我,爱着我,肯将一切都送给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哀声道:“大哥,求求你放过皇上,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左相皱了皱眉,低头看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大哥,皇上如今什么也做不了,求求你放他一命!”
“宓儿……”
左相话刚出口,一直在旁作旁观状的右相突地笑道:“左相,看来今日你这戏是要只唱半场,就不敢再唱下去了?”
他的话让左相的眉头皱得更紧,看一眼跪坐在地上的董皇后,他扬眉哼道:“妇人之仁,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罢,他冲身后的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厉声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还不快些送她下去休息。”
“奴才领命!”
两名侍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抓住董皇后的胳膊就要往外面带。
见状,床上的皇上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两名内侍紧紧压制住,无法动弹半分,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啊啊……”
“我不走!”董皇后狠狠挣扎着避开两人,欲跑到龙榻那边去,谁料刚迈开脚步就被两名侍卫毫不留情抓住,任凭她如何喊叫也不肯松开她。
“没出息的东西!”冷冷嗤了一声,左相拂袖转过身,不再看董皇后。
缓步走到龙榻前,看着无法动弹的皇上,左相傲然扬了扬下巴,邪佞地笑道:“皇上,你的禁卫营如今被我派去的羽林军困在东宫,能不能活着走出来都是个问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右相哈哈大笑几声,转头环视一眼殿中的人,高声道:“众卿,还不快些恭送皇上宾天。”
淡淡一句话,却带着浓浓的杀意。
几乎是立刻的,所有在场的人同时匍匐在地,深深拜倒,齐声高喊:
“恭送皇上宾天!”
“恭送皇上宾天!”
“恭送皇上宾天!”
……
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声声刺耳。
董皇后死死不肯出大殿,又哭又闹对着左相大喊:“大哥,我求求你,放过皇上好不好?”
那声音被群臣的声音淹没其间,微弱不堪。
左相和右相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笑,随即,左相冲身后扬了扬手。
下一瞬,一名内侍端着托盘默默上前。
看见托盘上盛着黑色药汁的瓷碗,董皇后的眼中蓦地浮现一股浓浓的绝望。
那是……
“不要!大哥,求求你放过皇上!”眼前泪水模糊成一片,董皇后狠力挣扎开两名侍卫的束缚,顾不得摔在地上,就这样跪着走到左相身边,哀声求他,“大哥,求你放过皇上!大哥……”
左相瞥一眼她,冷声道:“宓儿,你若是不赶紧退下,再是胡来的话,可就别怪我这个作大哥的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他一扬手,两名侍卫很快将她再度制止住。
董皇后绝望地看着左相面无表情的端着那碗药走到床边,一名内侍一手接过,另一人捏住胡乱挣扎的皇上的嘴,胡乱往他嘴里灌——
“不要——”
一声凄厉的哀叫声响彻大殿。
身体被人压制住动弹不得,董皇后凄绝地看着那两名内侍将那碗药汁一滴不剩灌进皇上嘴里,瞬间涌上心头的绝望让她哀声大哭。
“不要啊……皇上……皇上……”
仿佛没有人听见,所有人齐齐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一碗药汁喝下去,原本就虚弱不堪的皇上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眼圆睁,身体越来越僵硬,最后直直倒在了床上……
眼泪汹涌而出,董皇后颤声哭喊,“皇、皇上——”
凄厉而悲恸,近乎绝望。
这厢,眼看着床上的人就这样睁着眼睛倒下,甚至连眼睛都未闭上,左相与右相对视一眼,两人笑得意味深长。
内侍垂眸站在门口,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凝滞的空气。“皇、上、驾、崩!”
语落的同时,左右二相与在场的其他人齐齐跪下,拜倒在地,齐声喊道:
“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天边,滚滚乌云渐渐遮住了明月,天地间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