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深冬里,一个还算温暖的星期天上午,四个人都仿若无事地待在住处。楼外植满了爬山虎的墙面,枯萎得全剩下包紧它们的灰褐色藤茎,让整栋楼此时看上去就像一捆巨大的干草堆。植被忽而一阵颠簸,被里面埋藏的两扇百叶窗突然强劲地打开而撑破,呈现出雕栏玉砌、琼楼玉宇的室内,随即探出了欧阳玉爵伏在窗沿与人通电话的上半身。
“babble,babble。*****,*****。rebel,rebel。party,party……”
“声音,声音。情景,情景。表情,表情。手法,手法。所有,所有,所有,看似无关联却紧相联的事物之间很夸张的交融……”
“blah,blah,blah……”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可以迷乱观众们的感观不自觉地接受幻象……”
欧阳玉爵戴着口罩,外面的寒流还是毫不留情地流窜进他的鼻孔隐隐作痒,他不得不加快了说话的速度,避免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喷嚏打断,以至于和同样轻微充斥在环境里,离经叛道的重金属摇滚乐节奏一致。
居室里白冷色调居多的客厅因为有众多精心装饰的石版画和创意架柜,让这个不大的房子显得深具内涵、格调无限,无形中产生了充实、温馨的感觉,尤其是特意装点在彩电背后连着天花板的大型白色透格架柜,坐在下方形如一团融雪的矮沙发上又开着暖气时,会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清净的雪的世界里却丝毫不觉寒冷的美妙。
这两年,四人经过一番努力,也算较好地融入了这个社会,不再像从前那般轻易地动手动脚,也没有靠皈饮居的菜单生活,各自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并安定了下来,如今已经变得温馨、洁净、漂亮的住处就是最直接的印证。臧天劲说他喜欢天真活泼的孩童,就到了郊区一家建设缓慢的新幼儿园做义工,因为特别卖力减少了建设成本,最近破例当上了那家幼儿园的老师,在那儿他温柔、恬静的一面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并深受孩子们的喜爱,今天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妹妹,还被家人托管到他这儿来,他自然是乐此不疲;狄弋驰则一头扎进了不算远的化工厂工作,在那里寻找制作新暗器的灵感,平时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只是在客厅角落临时搭建的实验台上,埋头研究他的暗器辅助药剂;欧阳玉爵经过不懈的尝试,在街头卖艺,不断地向人们展示自己独具一格的外景魔术而广受关注,终于被市电视台的魔术栏目组邀请参演,作为一个草根来讲,已经迈出了事业上很重要的一步,接下来要想走稳走好,必须在电视台的激烈竞争中,不断创新表演能力,制造足够的吸引力,而最近演播室的导演就视觉效果上的不断施压,让他觉得特别头疼,更头疼的是百里一莹最近买的一个叫做“黑王”的可充电音箱,正放着死亡金属、硬核工业摇滚的粗口音乐时,音箱就出故障了,声音不能调也不能关,弄得其他人想砸掉它的心都有了。而到了这个节骨眼,导演却忽然就重要事宜和他在电话里攀谈,他又患上重感冒不宜出门,就把自己关进较安静的储藏室里得到片刻宁静,又因为在里面闷得慌,就强力打开了常年封闭、被爬山虎肆虐的储藏室窗户,这会儿在窗沿上又觉得鼻子不舒坦了。
此时,除了臧天劲和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玩着小游戏,还有整个一朋克小太妹的百里一莹在拨弄她不听话的黑王。正值花季年华,她却扎着双辫,染了深入头皮的夸张大红色;穿着磨出窟窿、画满骷髅和美女的牛仔装以及高筒条纹棉袜;鼻子上穿洞挂环、身上涂满靛蓝的荧光粉。似乎除了她的音乐,还非得让人对她侧目而视她才满意,这两年她一直在换工作,但在外面却经常要待在迪厅酒吧这种地方,其实什么也不为,好像只是要以此表现她的与众不同、表现她的叛逆、表现她对这个现实社会的不满罢了,这让三个与她共同生活在一起、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玄机门弟子不好想了,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喜欢什么不好,偏偏要喜欢这种这火烈鸟的气质。她恼火不堪,将黑王甩到狄弋驰的实验台上,借他的工具一阵捣腾后,声音终于没有了。
“修好了吧?”臧天劲还在惊扰中未定,因为今天带来的这个小妹妹在这儿不小心受了点皮外伤,他可不想她再有什么闪失,所以这闹人的音乐尤其可憎,“还疼吗?要不要紧?”
小妹妹举止动若脱兔,憨笑着回应:“不疼了,陈老师,那是什么歌捏,很好听呢。”
“this is the new ****——”狄弋驰正握着试管和烧杯,到了关键时刻听闻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被振乱了神、配错了药,就见一阵惊人的化学反应,实验台瞬间炸开了锅:“轰隆——”
一阵黑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客厅,渐渐散去之后,实验台上呈现破烂不堪的景象,一同放在台上的黑王也终于永远地安息了,百里一莹抹抹被熏得全黑的脸蛋惊叫道:“……我的……我的黑王——脏狗熊,第一痴!你赔我的黑王——”
面对这一残局,狄弋驰也不甘示弱、气急败坏:“赔你妹夫啊!要不是你的音响炸死人,会扰乱我调配药剂的心情,会至于发生爆炸吗?真恨你爸当年怎么没把你这小魔女射死在地狱的墙上啊……”臧天净再也按捺不住了,走过去把争吵的两人抓在怀里熊抱,脸色是自然的黑:“你们……给俺安分一点……万一俺这可爱的女生的童年毁在你们手上了呢……”
“咦,欧阳玉爵出去了吗?他患了重感冒,不能出去吹风的!”突然间,三个人发现储藏室的门打开了,欧阳玉爵也不在里面。
“他这几日患的重感冒,说是在外奔波劳顿所致,但究竟是干了什么呢?”臧天净疑道。
狄弋驰并不觉得奇怪:“这么卖命,难道不是为他的事业在献身吗?”
“才不是呢,你们忘了这两年里包括近段时间发生几件类似的事件吗?好好看看这些报道。”百里一莹毫不苟同,从书房找来一堆旧报纸给他们看,二人接过来一看,才记起这两年里曾经断断续续有人冒充欧阳玉爵,穿成他晚礼服的样子四处盗窃,制造新闻,现在欧阳玉爵的这个战斗形象也算是在这城市小小的风靡了一把。起初他们都以为是欧阳玉爵接皈饮居的任务干的,但后来经过澄清,皈饮居根本不存在这些任务,即便欧阳玉爵在这两年里接受的任务,也从未露馅儿,就发觉背后有人在陷害他,导致欧阳玉爵到目前为止不能轻易去穿那身衣服,因为该形象已经被全城的警察通缉,而这个冒牌货的能力也非同小可,丝毫没有让警方和他们抓住线索,这事儿就此不了了之了。
“究竟是谁在作祟?无面教吗?这背后又有什么目的?”两个男人显然对败坏欧阳玉爵名誉的人毫无惩治的办法。
百里一莹很肯定地猜测:“暂时不清楚,但是我能够看得出来,欧阳玉爵表面上在逃避这些事情、忙自己的表演工作,实际上是在隐忍、寻找机会揭发真相。”
“被奉为救世主的男人,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姑且拭目以待吧。”
很久以前,欧阳玉爵还在七星城里练功的时候,每每遇到瓶颈,他都不会死撑下去,会主动请缨四处转转,看一看风景或在某一个不常去的地点小憩一下,把身心的苦闷释放出来,觉得舒坦些以后,所有的阻塞感自然消退不见。来到这个城市后也是一样,工作上的压力,行为上的谨慎还有和人相处的技巧,在自己力不能及的时候,他也会到处走走散散心。不过今天稍有些不同,一走出嘈杂的住处,他就直奔地铁,想再去七岁那年到过的滩岸广场看看,回溯那时的记忆。来到这个城市后,他为粉彩霁蓝釉描金花卉大瓶回归国家博物馆的旧讯而喜出望外,为知道那位残疾魔术大师几年前死于意外而痛彻心扉,无论在身为玄机门弟子或身为一个普通社会人的时候,都感觉活在世上是喜忧参半的,而现在工作和使命上的双重阻碍导致他心里很纠结:作为一个为工作疲于奔命的普通人,连自己的饭碗都抓不稳,谈何拯救苍生?作为一个玄机门的弟子,却因为遭到奸人陷害而不能贸然穿上战服而行动失利,谈何发扬正义?因此他决定,要想改变,就要把自己的这两种身份压缩成一种新的身份,即他自己,用他自己的意志作为新的形象在现实中拼搏,不为身份境况所左右,甚至不为道德伦理所限制,该是他在无形的压迫中予以还击的时候了,即使是一副普通人的面貌和身躯,他也一定能抓住那个冒充他的窃贼。
谈起那个窃贼,欧阳玉爵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但是至今为止,还是多少能通过他的一些行为来洞察他的目的,比如:他偷的任何东西从来不据为己有,会在下一个盗窃地点予以‘返还’,偷取新的东西就留下旧的东西和一张没有指纹、写有“圣侠欧阳玉爵赠”的便条;他每一次作案,明明速度很快,却假装迂回,在多处高墙、峭壁上现眼,故意与警察多作抵抗,长时间曝光在媒体的视线中,这至少说明他的目的是要将他彻底从幕后搬上台前。虽然无名掌门曾经以此类方法教导过欧阳玉爵,但那毕竟是盗窃,是绝对的不留痕迹、不现踪影,而这个人的做法,简直就是赤裸裸的闹剧,把欧阳玉爵的形象不负责任地彻底印在人们的脑海里,接受世人各种亦不负责任的复杂声音,对于一个侠盗而言,成为公众人物终归是不好的,就算是善意,大胆的行为在人们面前进行也会被曲解为恶意,正因如此,欧阳玉爵才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