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次浮萍花开后。
“将特级战力番号零叁贰贰的罪犯带上幻神殿……”
一个极其忧郁的话音响起,同时随着某种木质板材的有力磕碰,声音就一齐鸣得冗长、迟缓、断断续续,很久都没有消失,好似是谁在用录音机重播着一次又一次怪诞的音律。
在声响能划过耳畔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然而身处在这个莫名的地方,却能够清新的享受那种只有在晨曦时才能吸吮的空气,这种爽朗的气息时而沉静地待在附近;时而焦躁地迎面刮来,又有一种被不断变频的空调吹拂的错觉,而风过时粘带的气味,也让嗅觉有了亦真亦幻的感触——那是一种檀木香味。
香味竟可以浓烈地充斥、爆满在鼻腔当中残留不尽,不仅久而弥香,而且让人能够持续地振奋、清醒舒爽,如果有一种木工的技艺可以制造出它,那一定只会在隔离尘世五味杂陈的桃花源中出现……
气味愈发地浓了,倒不是因为风变得更急了,而是因为黑暗中忽然多出一团诡异、不断摇晃的青绿色光点。
那些光点,是四盏闪着奇异青绿色火苗的灯笼,它们吃力得只能照亮周围很模糊的轮廓——一条长度未知、周遭皆是刻有奇怪雕饰的廊道,雕饰的间隙凿得很深,那些奇特的煦风就是从这里诡异地吹出的,吹到提着灯笼的四个人身上,几袭不同纹理质地的修长缎绸黑袍就摇曳不断,遮得周围的光色胡乱跳动,黑袍足足包裹住了这四个人的全身,头上大大的兜帽出口也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洞。它们朝着神秘莫测的方向慢慢悠悠地走着,只因他们在各个方位用扁担肩扛着一口一定不轻的大黑棺。
这口棺的制作很讲究,前大后小、上窄下宽,用的是铜帮铁底、楸木顶和龙凤榫,漆色晶莹通透,就连那微弱的灯光也能被它清晰地映照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些怪异:那棺盖左侧拼接枣胡钉的地方,竟装置的是开关门用的铰链;棺盖正上方很规则、整齐地分布了许多大大小小孔洞。如果只是为了安置尸骨又何必造出如此繁琐的造型,想必它的作用非同一般。
气氛也不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压抑、困惑,扛在后端的一个人提起了手中的灯笼,那青绿的灯光从他大大的兜帽之下微弱地闪过,显示的只是一张围着布纱的面庞,唯独露出的双眼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这个人……就是颠覆了整个地狱的男人——欧阳玉爵吗?”
“别打开,光会惊扰到他的!影响了竞技的效果,你我可担当不起!”
“没关系,就看一小会儿。”
那人从右侧像揭开门板一样打开了棺盖,一行的其他人显得有些厌烦,而他只是推说着,肆意地探清了点棺内的情况,并深深为之吸引:开启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了一点相较于檀木香的异味,稍稍有点晕厥,棺内在绿色的照耀下,仍有着一些不知名紫红的雾气萦绕其中,雾中躺着一个戴有手铐脚镣的英俊男子,他穿着绮丽、洒脱、异域风浓重的紧身黑布纱袍,显得有些性感、狂野,而他的模样却又婉约、典雅、本土色质朴得如静水般清澈;他头上是干净且清丽的偏分刘海,一直延伸到几乎遮住了一半的面颊,气质又有了一些说不出的神秘感;整个棺内除了干净的棺主人,更是干净得有些奇怪,不仅没有陪葬品,甚至连一丝一毫安葬用的陈设都没有,男子就这样孤单地躺在里面,面色安详、体态风韵,也就像刚死不过几分钟,可是,他针叶一般的嘴却忽然呼出了一口生人的气息!
他没死,而那个察看者却并没有为这个现象感到震惊,只是稍后关上了棺盖,继续漫长地抬送着,好像他早已知道一样。
“快到了,确保在幻神殿内不要再犯傻事。”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别无他意。”
“哼,再特别也不过是伊甸将来当牛马使唤的喽啰……”
不多时,漫长的漆黑迎来了类似棺材里那种迷雾的诡异紫红色,但这里的颜色要光亮剔透得多,让画面渐渐由幽绿、沉闷的走道转变到一片迷幻的旷野当中:原来在暗处,那些纹有雕饰的通道是一层近似虚无的回廊,廊的两壁不仅是很轻薄的一层,还天花乱坠地凿透、占满了线条优美的孔洞,如此精妙绝伦的壁画工艺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漂浮在空气中有点透明的古画,而且可以很轻易地透过上面的孔洞,看穿廊壁后面的东西,在光色之中,会见到那些飘摇的紫红雾气,正从其后穿梭过来,而更后面,像是重影般叠着无数层这样的壁画看不到头,明明身处在不算宽敞的回廊中,却感觉周围是如此的广阔。
紫红的路又迎来了闪耀着橙黄光芒的境地,这里便是尽头,光源来自闪耀成一片金色的圆形大厅当中,没有了繁复的雕饰,像是一个复杂迷宫的中央,在层层叠嶂、柳暗花明过后的一处休憩之地,却是整个神秘行程过后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新的起点:巨大圆形大厅的地形是宽阔的金字圆锥形状,最引人注目的是锥顶圆柱台基上一颗巨大的光球,它不算太耀眼,像是一个大型的立体太阳模型,会自转、会闪光。圆锥地形如阶梯向外、向低处伸展出无数层级,一环套着一环,而每一环上,都密密麻麻地围着无数开启棺盖的棺椁!
在圆形大厅的脚下,无数隔着那样虚无的廊壁的出入口,抬着棺材的四个人踏了进来,找到一处空位后,如其他的棺材一样开启了棺盖,将其就这么置放在那便离开了,没有人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真是难以置信,顺着这条走道走,一直向前就可以出狱了,我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从地狱里出来!”
“是啊!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事情这么突然,都不知道出去以后做什么好!”
“咱们也别干在这里感慨了,既然可以出狱了,就赶紧走吧,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欧阳玉爵,祝贺你,你终于挺过难关,开始重新走向精彩的人生了。”
“镜子先生,别这么说。老实讲,我并没有感觉到高兴……”
在一条蜿蜒向上、又高又窄的廊道上,人声鼎沸、欢呼雀跃,走在上面的人群扮相怪异。欧阳玉爵慢慢走在中间,已然22岁,从前那头营养不良的黄毛,如今变成了天然玛瑙般的钴蓝色,潇洒地留着半遮面的刘海,一身紧身的黑布纱袍带着披肩,细碎地游弋出细腻抑或狂野的神秘气质,他强笑着但脸色很是苦闷,在七年的地狱生活中,百分之八百地存在无数让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但那种苦闷却不像是他自己的。
与他对话的“镜子先生”,是不久前在这里认识的狱友,扮相也是颇有些古怪,穿着浓烈复古风的高筒帽、黑西装、小披风,自始至终戴着一张乳白色的笑脸面具,面具后的瞳孔如海洋般湛蓝,话音也如潮汐一样深沉、苍茫:“欧阳玉爵,我自从认识你,是只有在你想起或说起从前在七星城的往事时,才看得到你这种惆怅的面色,那甚至比你在这里受苦时显得还要哀伤。”
欧阳玉爵低低头,良久才回答道:“确实是如此,曾经刚来到这里的我以为离死不远,可是一切都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里没有任何地狱特色的哀嚎、惨叫声,没有任何用来管制或凌虐的刑具、甚至从来都没看到过任何一个人流血受伤,在这个名为‘地狱’的地方,每一个罪犯都只是被那些披着黑袍的侍僧们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控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在他们制造的梦魇中度过,曾经一度想要自杀的念头不过是徒劳,只能抑郁、沮丧、精神失常……而在被封锁住的精神世界中,我却真真正正地品尝了地狱的滋味,在那里,死反而是很平淡且无聊的一件事,痛苦永远无法抹去和终结,死得再惨也会神奇地马上恢复原状继续受难,如此反复,让我渐渐麻木、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成了一具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求死的渴望和悲痛的记忆,在这其中显得太微不足道……直到今天,他们突然告诉我可以出狱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脱离了虚拟世界,我仍旧是我,一直就那样停留在原处,根本没有死过一次;那些令我痛苦的记忆、蓝琦儿可爱的脸庞,又时刻撕扯着我的心弦。”
镜子先生诡异地笑脸面具背后,是很沉静、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经将自己置身在欧阳玉爵的情感世界之中:“虽然我不是七年前那次意外的见证者,但我能从你以前对我的倾诉中感觉得到,你不是造成蓝琦儿死的直接原因,你并不需要偿命,如果觉得愧疚难当,就更加不必轻生了,那么踉跄地去九泉之下,她未必会高兴,你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努力活下去,完成她生前未了的心愿,这才是对她真正的补偿。”
“谢谢你,镜子先生……”听到这里,欧阳玉爵又想起了他的甄姨,就算甄姨可以释怀他的罪过,就算他可以像甄姨的儿女一样照顾她的余生,他也永远无法弥补甄姨失去女儿的痛楚,而事实上却是更加的残酷,甄姨是不可能原谅他的,甚至是要仇杀他,如果是这样,他就是顺利出狱,死亡还是会降临的。
“你命不该绝,在你自以为自己是行尸的时候,地狱里有多少饱受精神摧残的人,在牢房里休息时,都受到了你的细心照料,你把自己大半的伙食分给他们,告诉他们养生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平心静气的心法,无私地增强了他们的身体素质,甚至在被催眠的世界里,你都忘记自己的危险,帮助他人,多少年下来,你成了几乎人人都拥戴的救世主,彻底打破了以血蛊巫盟的痛苦教主为首的地下强权。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令人腐朽的牢狱可以让人们如此积极向上、团结一致,自从你出现以后,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可以颠覆的,如今你已经出狱,在更好的环境当中,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