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
中秋节这一晚,内城也莫名地暗下来,只剩玄天宫议会的前殿留有余盏,此景应是万籁俱寂,却闻见在殿外不断传来的擂鼓巨响和萧瑟的呐喊声震天动地,殿前石绿色外框绘有神怪的巨大屏风,在微光下畏惧地震颤着,殿下门栏大敞,室内绘有人物和车马的壁画在边饰映衬下栩栩如生,殿中一大片砌得如同针织棉毯般的朱红地砖上,纹丝不动站着七个英姿勃发的人影。
无名老人立在大殿的最内侧面对着殿门,着一身雪白的长袍,两鬓和络腮下的胡须被反衬得灰银,面无表情,身前两侧分别站立三人,具是这玄机门七星柱守护者,甄逸岚站在外侧,在七人之中神色最为紧张。
殿外突如其来一阵大风,把店内灯饰香烛等小型物件吹得七零八落,甄逸岚过惊地不顾站姿,不禁盼望四野,却什么都没有瞧见。
惊悚往往提前半拍,而真正的恐怖则在最后才释放。风过之后,那殿前隐约可辨的神怪却凭空消失了,甄逸岚正仔细琢磨,就见殿内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地上连跟针都插不进去的砖缝里竟然大片地生出袅袅黑暗无味的浓烟,它们聚拢在低空粘成一大团,渐渐充斥着仅止于八人站立之处的整个大殿。
掌门和其他六人仅是观望或觉稀奇,没有人想要阻止,甄逸岚却是准备好了自己的拿手绝技……黑烟把整个大殿笼罩得虚无缥缈、暗淡失色,甄逸岚闭上双眼用听觉探察,一种清脆的铃铛响声突然从莫名的方向传入耳中,她又是一惊,这一回她睁开眼去看,真的看到了某种东西,差点没惊叫出声!
那乌云般的烟团里居然踏出一个又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着装炭黑带帽布衣、佩戴亮黑护身软甲、腰挂黑色唐刀、遮上菱形黑色无廓面具、清一色黑风凛凛的黑武士!他们铿锵有力地踏在地砖上来势汹涌,烟雾随即散去,整个大厅瞬间站立了几百个整齐划一的黑武士,甄逸岚绷紧神经细细打量,那铃铛从中轻轻作响,却看不出究竟是谁在摇曳,最前排的一个黑武士站出来,走到七人中间发出幽灵般的低音:“今逢百年不遇的孟月祭月盛典,吾等伊甸黑武士念玄机门德高望重、卫冕大道之巅制衡黑道久矣,愿往周山保护盛典安全,望掌门无名赐批!”
“准!”无名老人干脆作答。
这时,殿外却忽然通明起来,藏在屋檐和墙顶上的香烛按照玄天宫不同角度的轮廓,被人从殿上飞快地引亮,发光发热的玄天宫瞬间历历在目:它南北横贯全城,连成一片,利用土塬为基加高夯筑成台,形成二元式的阙形建筑;台顶建楼两层,其下各层建围廊和敞厅,使全台外观如同三层,十分壮观;上层正中为主体建筑,周围及下层分别为卧室、过厅、浴室等;下层有回廊,廊下以砖漫地,檐下有卵石散水,居高临下,气势雄伟。烛光一直延伸到内城的其他建筑,这样形如霓虹的情景多次以后,殿前数十步外一个足球场般大的空地轮廓就被勾画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击缶用的铜制如玉礼器,拿着它,你就可以去见掌门了。”
殿中一侧的廊下,欧阳玉爵迎来了一次见掌门的机会,他着一身崭新的汉服,兴冲冲地拿起殿外侍者给的礼器,就朝前殿奔去:“哦……终于可以见到爷爷了!”
“喂——忘了说了,要击殿前的缶才可进谏……这小子,跑得还真快。”欧阳玉爵只顾着自个儿欢喜,完全没听到侍者说的话。
黑烟随后又大片地刮进殿门,一个个黑武士转身准备踏进去,甄逸岚不等他们离去,就忍不住望着无名老人,用心眼交流:“……成何体统!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带刀上殿,掌门却置之不问!逸岚实在看不下去!”
“老夫对他们一无所知,只是偶有来往,听说他们来自一个叫做东方伊甸园的天外世界,喜欢插手管理黑道的秩序,是黑道世界里的警察……”无名老人沉静地望着甄逸岚回道。
“黑道?我们玄机门也算是黑道?”
“黑与白的区别,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便可,他人如何觉得,那不重要。”无名老人抖抖拂袖,叹了口气道:“逸岚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我们自诩世外之人,恐怕那些黑武士就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了。他们人人都有如此形随心至的境界,虽然礼数上有些鲁莽,但不与我们为敌、不侵略我们、反而自愿帮我们节庆时守山,这已是万幸了。不要想着自己拥有一些实力,就可以有绝对的自由和控制权,当你立于大地时,苍天管着你,当你立于苍天时,寰宇管着你。如果我们去计较那些就舍本逐末了,当务之急,是要修身养性,断掉杂念,不断历练自我、德治门下弟子,我门派才能真正强大起来,不为潜藏秩序所困,立于大道之巅,救苦救难……”
那些黑武士又藏匿在滚滚黑尘之中,一股强力的风,这次从相反的方向、从殿内玄机门的七人后背凉飕飕地刮过,带着所有黑色的烟尘一齐飞出殿门外。欧阳玉爵此时却刚好踏进了殿门,这些突然袭击的黑烟让他淌入一种极端的黑暗中,让他极为不适,这黑风刮得如此之快,却在欧阳玉爵眼前是慢慢地流淌,他听见了一些像是铃铛的响声、一些像是在做祷告的低语,看见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黑武士的影子,还看见了两个经常在他梦中出现的人……
“你这毛小子是谁?胆敢不击缶就上殿?”
“哇啊——好可怕!”
那烟雾一散去,欧阳玉爵面前竟冒出个蓝毛白发的狼妖,它瞪着狼一样的青绿眼睛、呲牙咧嘴说着人话,满口尖牙一张开几乎要把他整个头给吞下,吓得他以为进了魔窟,愣在那半晌不敢动。
“东门霸——让他进来。”
一个熟悉的慈祥声音叫道,那狼妖就走开到一边,欧阳玉爵镇定一看,无名老人真在里面,他像见了宝贝一样大跑地冲到无名老人身边,扶着他白袍下高大的膝盖幸福地倚靠,不时欢呼雀跃:“爷爷——我终于见到您了!您这几日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身为掌门,可忙着呢!呵呵,好啦好啦,这样不礼貌……”无名老人苦笑着把黏在身上欧阳玉爵挪开,温柔地叮嘱,“下次可别再莽撞地冲进来,要事先击缶。”
“嗯,知道了,爷爷。”
“泼猴。”无名老人笑骂道。
“这孩子……”甄逸岚觉得欧阳玉爵真是嬉皮到一个境界了,连她最敬重的掌门他都可以随便在人面前与之嬉戏,往后一定要调教一番。
“欧阳玉爵,今日正逢祭月典礼,大好的门派众人相聚之日,该是让你认识一下平日里可能连见都见不到的七星守护者了,这屋内除我之外有六人即是……”无名老人见那狼妖还守在门口,便叫过来,“东门霸,你过来……这小孩便是欧阳千爵和祁玉之子欧阳玉爵了,他来我门派修炼已近一个星期……”
众人一听皆是对着欧阳玉爵连连打量,原来,他来了这么多天,还是有人不知道的。
“欧阳玉爵,你师父就不用多作介绍了,就从这位师叔开始介绍起吧,他是守护摇光星的东门霸师叔,号贪狼,因相貌和性格得名。虽然说他性子急躁了点、相貌野蛮了些,但人心底善良,望你日后能多担待,多向他指教。”
“原来是贤侄啊,幸会幸会,门中事务繁多、消息阻塞,有失远迎,抱歉抱歉!”东门霸连忙致歉道。
“……没事,晚辈同是幸会师叔。”欧阳玉爵心有余悸,看着这会儿挺恭敬的东门霸还算有点人样,不过穿一身湖蓝色的毛坯铠甲、整个上身都披散着白发还是七分像妖。
“这一位是守护开阳星的夏侯翾师叔,号巨熊,体格虽然不如巨熊猛兽,但力量可堪比迅猛,因而名此。为人忠厚老实,平日沉默寡言。”
夏侯翾比那东门霸好看多了,穿着粗皮造的大红风衣,胸腹外露,虽然个头不高,但身体着实壮哉,面向也是刚毅无匹:“你好,欧阳师侄。”
“夏侯师叔好!”
“这一位,是我玄机门文武双全、德高望重的前辈——武清风师叔。因为平时常有闲情雅致作得一些好书画,又以笔为兵,且功夫独到、高深莫测,被门人称为‘神笔’。”
这武清风胡茬花白,看样子有些年长了,但着装淡雅,气质脱俗,倒还蕴藏了些别样的风华:“惭愧惭愧……侄儿啊,昔日你父母年幼时做过我的弟子,如今你虽已拜甄逸岚为师,也可时常找我讨教,师叔定会细心教导!”
“多谢师叔!”
“最后两位是一对夫妇,是并称‘玉花孤叶’、分别守护天枢和天璇星的柳孤鹏师叔和陈玉莲师婶,曾几何时,他们也和你父母一样,是一对羡煞众人的神仙侠侣呀。”
“师叔师婶好!”
“呵呵,掌门夸耀了。侄儿,我们人老珠黄了,若不是你父母早逝,我们也不会担上守护者的担子,即使放到从前也不比你父母那般叫人称道、引人传颂啊。”那陈玉莲笑着推说,和一旁的柳孤鹏一样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粉黛浓重、装饰杂多,一看便知是这门中地位显赫的人物。”听师婶这么一说了,欧阳玉爵真想找个时间好好地与他们聊聊父母的事。
“还有一位师叔在忙重要事务,无法待见,以后有机会再拜见吧……”无名老人正说着,那殿外忽然传来惊奇的乐声,让这玄天宫都为之震撼,“……时间到了,各位走吧。”
“爷爷,要去哪?”欧阳玉爵不明白外面为何如此古怪能驱动无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