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幅画平放在地板上,坐在它旁边,仔细地盯着它看了很久。真品和赝品有着天壤之别,除了赝品只有一半之外,整个画的配色,以及人物的表情,仿制品都无法与真品相比,因为他们毕竟是按照照片来画的,或者我父亲的油画水平也不高。
我一直认为所谓油画特别是人物肖像类的,都是同“蒙娜丽莎”之类差不多的样子,离远一点看,人物非常清晰,感觉像是照片,但面前这幅油画上的人,简直和我脑子里的油画人物形象差太多了。没有用阴影来体现人物的立体感,整个的形象是平面的,只是用线条勾勒出了人物的外线,应该是个男性,面部圆润丰满,眼睛很细,头顶有发髻,身穿紫红色的中国统服装,整个的人是面向右方半蹲,回头看左边,眉头紧皱,表情充满猜疑,右手在上,手中握着一个扁平的东西,应该就是那面镜子,这些是我在仿制品上看到过的,但是仿制品没能把这个人物复杂的表情表现得这么到位,而且仿制品的作者,那个叫贺柏的年轻人,应该不知道这个人物是半蹲的,毕竟照片大小有限,他把人物画成了一个矮子。
再看右边,我第一次得见的右边,那面镜子在太阳下反向出来的光照在一面白墙上呈现出金黄色的一片。那面白墙上画着一座像是古代城门一类的东西,在镜子反光的照耀下,显得金光灿灿。我搞不懂这画的意思,但就算是一点艺术欣赏力都没有的我,也知道手里这个东西价值不菲。
这是那个杜老先生家祖父的作品,特殊时期时被我父亲抄回家来的。我把手机掏出来,想给我爸打个电话,但是这太唐突了,这么冒然一问,我爸肯定会非常生气的,这么多年他把这幅画藏在《最后的晚餐》背后,想必也是不希望它重见天日,可能他要是能找得到杜老先生,也一定会把这幅画还给人家,但是……
我正胡思乱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机自己震动起来。杜老先生竟然把电话给我打过来了。
“小金,我是老杜。”
“杜老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在那边笑了一声。
“小金,你这么匆忙的离去,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噢不是。”
“没关系,我想要是真去找那个当年的红卫兵,可能也太麻烦了,而且他说不定也早不记得抄过我的家,打过我家里人,还抢过我爷爷的画作了,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已经几十年了,不要紧,都过去了。我只是觉得这次有个希望,看能不能把画找回来,既然如此,那就随它去吧,无缘就是无缘了。”
“杜老先生,碰巧我和那个金国强认识,现在画就在我手上,我一会给您送过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要把这画还给人家,了结我爸当年的过错,而且这东西本身就是人家的。这事儿我也没想和我爸说,估计什么时候他要是问我了,我也有话回他,毕竟这东西不是好来路。
杜老爷子可能听到我这么说,吓得心脏病都要发了,半天没说话,我也没再多说别的,直接告诉他,什么时候在哪等我,然后把那幅《宦官捧镜》从《最后的晚餐》后边拆出来,再把《最后的晚餐》又挂回到原来的位置,屋子打扫一痛,抱着画塞到车里就直奔市区。
路上,杜老先生又来了一次电话,告诉我他回酒店了,今天晚上就离开天津。让我去酒店找他。这可能是我活了这二十几年办得最冲动和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了。一路上我的油门都没怎么撒开,就想早点把这幅画送到杜老先生手里,可是回想刚才在家里取画的过程,又觉得自己特别像个惯偷。
我进了酒店,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杜老先生的房间,敲了两下门,里边一个缓慢的脚步朝门口走了过来。
“小金!谢谢你啊!”杜老先生激动得差点儿老泪横流,抱着面前这幅画,爱不释手的想摸又不敢摸一样,在它的边上用手蹭了很久。
“杜老先生,我先走了。”我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噢不,小金啊。”
“怎么?”我回头看他。
杜老先生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酬劳。我是一个老商人,没有买东西不付钱的道理。”
“这个我不能要。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杜老先生微笑着说:“对,是我的东西,但是被别人保管了这么久,这些保管费还是要付的,帮我把这个钱,给保管人就好了。”
我拿着那个信封,大概也就是几万块钱,其实我爸我妈真的不缺这个,我虽然把它当成个大数目,不过也不能无功受禄,这钱装进我的口袋,我心有不安。想了想,还是到时候给我爸算了,于是就收下了。
从杜老先生住的酒店出来,心情异常畅快,先给梆子打了个电话,问他店里今天可否一切正常,告诉他晚上我请他吃饭,又给路直发了短信,告诉他晚上我作东,吃好的,叫上江虎一起。
我计划了半天,怎么把这件光荣的事情讲给他们两个人听,我的确不能满世界和别人显摆这事儿,所以也就只能拉上同屋的两个租客说说,好事儿要大家分享才来得高兴。看了看时间都有点儿按奈不住,就想马上给他们讲讲。
晚上,我们四个几乎是同时到的餐厅,我神彩奕奕的领着他们仨进了下午订好的包间。江虎进来坐下,就直接点菜,我深知这小子的爱好,估计他是从内陆过来的,对海货河鲜有着特别深的执着,虾蟹贝鱼,每次必不可少。
菜点好了,路直看了看我问:“哥们儿,今天怎么高兴成这样?”
我一看台阶来了,马上就下,顺着这路口,从那天画展回来,遇到杜老爷子,再到昨天今天整整两天辗转迂回,经历了千辛万苦,遇到了与那幅画有关系的ABCD,什么西餐厅的女老板,设计师鲁克文,古董店的老高,再到我爸,当然、我爸抄人家家的这段我给省了,直接就说成了我爸偶得的收藏品。反正就是整个一个英雄无悔,大义凛然。
我说完之后本以为能收到路直,江虎和梆子的各种赞美,不过三个人这次的表情都差不多,相当于“江虎***——没表情。”我本来以为江虎是那个一言不发的人,顶多给我来个标志性微笑,那俩人特别是梆子,至少得美言我几句吧,可是?
半天过去,江虎看了看路直和梆子,小声对我说了句:“真巧。”
他这两个字儿说得我背后直发白毛汗,再转头看路直,眉关紧锁,若有所思。还是梆子表情最一般,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哼哼了两声:“天哥,你听没听过那些新闻?”
“哪些新闻?”我问。
“就是哈,一个大婶儿,见到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和大婶说,他会种金子,大婶特别高兴地把家里的黄金啊,白金啊,项链啊,戒指啊,都送给人家。结果那个年轻人,卷包跑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还有哈,一个大婶儿,捡到一个钱包,然后马上跑过来一个小伙子,那个……”
“打住,你什么意思?”我有点儿火了。
“骗,骗子啊!”梆子一脸“你二你还不知道么?”的表情看着我,“天哥,你这么聪明,你怎么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你被骗呢?”
我一愣:“骗?”
路直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咳了一声,我以为他会对我说什么,不过只见他看了江虎一眼,小声说了一句:“这事可能没完。”
“不是,路直,这什么情况?”我一头雾水地问他。
“大星星,你脑子真不够使的了?”路直摇了摇头,“这事儿就像你说的,太巧了,真巧,极度巧!”
“对,太巧了,真巧!”江虎也跟着学了一遍,然后看了看路直,“还有什么巧?”
“极度巧!”梆子坐我对面儿拍了一下桌子。
我被他们三个人弄得糊里糊涂的,路直看我一脸茫然,对我说:“这事情,你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画展,是人家主动给你寄的票,对吧?”
“对。”
“看画展的时候,咱俩站那好好的,突然之间有一个小伙子大喊大叫的,对吧?”
“对。”
“小伙子说画是他画的,然后,说是和咱们一起的,这样就能进场了,对吧?”
“对。”
“紧接着,就像你说的,你回来之后,有个杜老先生联系你,对吧?”
“对。”
“杜老先生让你帮他,对吧?”
“对。”
“好,杜老先生,让你联系小伙子,你把电话给了杜老先生,对吧?”
“对。”
“再后来,什么一串人物登场,都非常顺利,直到杜老先生在那个老高什么的古董店里,说这画的作者,是金国强的时候,你发现,赝品画是你爸画的。对吧?”
“对。”我有点儿不耐烦了,“你说这些个干什么?”
“到这儿你还不明白?”路直眼睛本来就大,再一瞪圆了,我都不太敢看他,“大哥,你还不明白么?从一开始,你认为的这些个巧合,就都是别人设计好的!”
“可这是你猜的啊!”我反驳,“很有可能就是这么巧。”
“啊呸!”这时候,一向老实的梆子突然之间吼了一声,“别,别给我分析这些个东西。”说着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不是骗子,就他妈看一点就行了。”
“什么?”我问。
“你,你最后是不是把你们家的东西,给别人了!”梆子指着我,指着他的老板鼻子问。
这话一出,只见路直仰头哈哈大笑,江虎也转脸对我一个标志性微笑。
我彻底傻了。
“道理是这么简单,但是这事儿恐怕没这么简单,这伙人对你家的情况很了解。”路直笑过之后,喝了口水说,“他对你爸收藏了这幅画的事很清楚,可能是早就预谋好的。”
“那他们偷不就得了么?”我皱着眉头,突然一想,我家的那个环境,我进去都费劲,何况是贼。如果说是贼,他们最后还给了我钱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于是我捏了捏酒杯,对他们说:“他们最后给我钱了。”
“钱?”路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给了多少钱,在什么地方给的?”
“就在杜老头的酒店房间里,给了我这个。”我说着从包里拿出那个信封,“我摸着厚度大概两三万左右。”
“他以什么理由给你的?”路直问。
“就是说我帮他办事的钱,我不要,他就说是这幅画这么多年的保管费。”
路直的脸色特别难看:“看来这画是追不回来了。”
“什么?”我问。
“这样一来,只要他在房间里装了摄相头,就能证明你们是现场交易的,一手交钱一手交画。打开看看,里这是多少。”
“两三万吧。”我说着把信封拆开,伸手进去把里边的钱抽出来,但是在抽的时候,明显手感不太对,我们都是天天摸钱的,但是这个钱,在我看到它之前,就觉得和一般的钱不一样。
“这是?”我拿着一叠其它国家的货币,惊讶地看着他们。
路直侧过身子来看了一眼:“欧元,500一张的。你自己算算这是多少吧。”
“那这不得几十万啊!”梆子大叫了一声,“怎么这么多啊!”
正当这事越来越乱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短信,竟然是那个贺柏,那个画了仿品的年轻人。短信只有八个字:你被骗了,我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