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737-800的飞机不能抵抗稍猛的气流,我不清楚从乌鲁木齐到天津是路过了西安还是呼和浩特,只是这四个小时的飞行,搞得我非常的不舒服,不光是我,可能我左边的路直和右边的江虎也都非常的不舒服。
一天之前,还在乌鲁木齐的市场里逛着的我们,终于接到了当地酒店的电话,我们的邮件到了。我的多年店员和好友梆子,拿着我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我家的门,并从我们三个人的包里分别取出了三张身份证,用特快专递寄到了我们住的那家并不怎么正规的小旅店的前台。
梆子接到我的电话时,一阵狂躁与不安,大声的骂了我几句,然后问我这些天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描述,只是说到新疆来旅游了,但是我想我不在天津的这段时间,我家里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事情。所以当飞机晃晃荡荡地降落在下着小雨的天津后,我们三个没行李里的人一出机场,就看到了警车。
梆子从车里下来,打开伞朝我们三个人跑过来,而同时车里也下来了另外一个人,在我那个女租客卢丽丽莫名其妙消失之后,出现过的警察——陈航。
我正想着是不是我们触犯了什么法律,但是陈警官在梆子之后跑过来的时候,明显不是针对我这个目标。
“小路老师,你这样不辞而别,很不负责任你知道么!”陈航的火很大,站在机场门口就开始对路直兴师问罪了。
路直并没说话,江虎根本没有理会陈航和梆子,径直朝那辆警车走过去。我一拍梆子肩膀,他看我脸色并不好,也没再多说什么,路直看我们都走了,也就淋着雨过来了。陈航生气的回到驾驶位上。我们一个一个钻进车里,拉好车门。
“你们去哪了?”陈航启动警车之后问。
“去新疆玩了。”我说。
“呸!”梆子愤怒地回过头,“你还说瞎话!你还学会说瞎话了!”
“你是我大爷么!”我也吼了梆子一句。
梆子这个人特别梗直,别想让他把错的说成对的,也别想让他把对的说成错的,他的轴脾气一上来,别说我是他老板,我是他爸也不行。所以,他根本没被我那一句什么大爷的吼住,大声接着说:“你说你走,你去玩了?玩什么?你一分钱也没带着,你们三个人的钱包全在家里放着呢!你的车呢?你的车停在哪儿了!你听说过一个人带着俩室友一下子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然后突然间来电话说自己在乌鲁木齐,让人家把身份证寄过去,然后好坐飞机么!这是玩去么?我天天上你们家敲门,一个人也没有!三天我就报警了,我这还不敢让你们家知道这事儿,你说你爸你妈要是听说你丢了,快三十的人还丢了,这得多着急!这得多丢人!”
“行了,你小声点儿。”我倚着车窗,外边的雨越下越大,淋着车窗上边都是水,我想看看从机场到我家的路,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我知道其实是我的脑子不在这儿,我并不是去新疆玩儿了,而是被绑架了,从被绑到从犯,到最后成了绑匪们的主导,这让我怎么和他说,他要是相信我这一路从天津到内蒙再到新疆的察布查尔,然后又去了什么阿拉套山,马巴雪山,找到什么撑犁古国的黄金首都,最后骑着一大雕从山里边飞出来的话,他就得直接播120,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了。
梆子在那里不停的吼着我,把这些天来的担心全部一件一件的说了一次,我看得出来陈航也很担心,毕竟他手里还有和路直有关的案件没有破,而且作为一个辅助警方破案的古文字工作者,最近像个特务一样地和一群流氓流窜于解放前驻满山匪的雪山里边,这事儿也并不怎么光彩。
梆子喊累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我们三个,江虎坐在中间已经睡着了,路直在看着他那边的车窗,一言不发,而我则是看着我这边的车窗,同样哑口无言。路直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心里在想着什么。
所有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面打了一个又一个结,我本以为一切都是从我被杜老头绑到新疆作为开始的,但事实上正如杜老头和路直后来和我说的一样,可能这些事情,并不是从新疆开始,也不是从我收到那个什么油画展览的门票开始,而是从20年前,20年前我还是个小孩,我真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想不起来,甚至来得有点奇怪。而比这更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
路直是我的小学同学,从小学四年级,我转学到他的学校开始,我们俩就认识了,但是,初二之后他移民香港,今年再见,他完全不再是那个人了。也许一开始我还认为他是那个和我曾经同学四年的路直,但是自从被绑开始,他就显示出了让我惊悚的一面。
他是个大学的教师,一个比我还小一岁的年轻教师,专业是语言文字研究,但是,你说这样的工作者,戴副眼镜,斯斯文文地拿个放大镜观查那些出土陶片上的符号还差不多,可他却不一样。
他能飞身上房檐,完全没声音地跳上一米多高的院墙,还能双手把我这个,从一米多高的墙上跳下来的大男人接住,他敢拿刀去捅那些戈壁滩底下冒出来的大号甲壳虫,他还能让那些鲎虫着起大火,他不怕狼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能让狼群听话的围着我们,能让一只领头的狼叼着火把转圈儿,他认识古代文字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不论是什么突厥文,吐火罗文,锡伯文,他不光会看,还能看着就口译成汉语,最神的是他还会读!虽然我不是搞这个的,但是古代人怎么说话谁知道啊,你要是说商汤纣王和我金天都能看懂一个“水”字“山”字我相信,但要是我们俩能把它念成一个口音的,那真没可能。路直就是这么一个奇特的人,让我无比想知道他从哪来,他在香港都干了什么,他担心的宝石又是什么,还有!那个黑大仙不论如何,也用不着他的审判,但他却当着我的面,一刀扎进了那个人的脑袋。
路直的事让我头大,我旁边的江虎也是,这个刚刚从南方考来天津的研究生,这个大雨天租了我家一间屋的人,这个不言不语的帅小伙,号称自己惊为天人的厚脸皮能在没楼梯的地洞里,一步一步像踩着台阶一样地走下去,能毫不用力地跳上跳下,能淋完大雨身上一点儿水也没有,能被数道闪电直击,却没给他劈死,我都担心他能飞,他说路直是八哥儿投胎,我何尝不认为他是王八成精,因为自从见了那黑大仙放出什么“败财”一样的妖怪,自从在黑暗的地洞里看到了听坏人指使却吃好人的怪物“混沌”之后,我已经快改变我原来那种无神无鬼的世界观了。
还有那个杜老头,他绑了我们,跑到新疆,通过油画找壁画,通过壁画找传说,翻译了一本拿文字密码写出来的日记,找到镜子,找到撑犁人的雪山仓库,找到黄金之城的巫室地洞,爬过悬崖上的险桥,最后就是为了化了黄金堆,找块老黄糖?冠生园有得是!
什么撑犁,什么匈奴,什么阿拉套,什么马巴河,什么大军惨败血漂枪,什么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些无一不在我的脑子里面拉着洋片。而其中我最担心的,我最纠结的,是那只叫混沌的怪物,那个只听坏人指挥的东西,竟然会听我的话,就像江虎说的一样,我们这些人里,只有路直是好人。
只有他是好人?那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那些人不用说了,那个从山里出来后和我们分道扬镳的向导阿力也是干了不少坏事,但是我呢?也许江虎,那桶浆糊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他知道,但是我又做了什么坏事?而且我会是一个比鲁克文还坏的人么?
车先是开到了梆子家,他临下车的时候告诉我明天不用急着过去店里,我不在的时候,他也能把那间小数码商店打点好,走了两步又淋着雨,踩着积水跑回到车旁和我说,让我和警察同志好好交待。
我点了点头,让他赶紧回家,淋病了明天还得耽误一天开店。
陈航看梆子走远了,继续发动警车,朝我们家开过去,大概也就十几分钟,他就一路畅通地闯进了我家的小区。
我看他熄了火,心里的石头提了起来,这个姓陈的警察看样子还要和我们上楼去。我想了一百多种下逐客令的方式,但是碍于他工作形式的特殊性,我还是客气地让他进了门。
“你们先洗个澡,洗好了出来给我好好交待。”陈航说。
“交待什么?”我问,“我有什么好交待的?”
“我也没有。”江虎也走过来,道:“我不洗澡。”
“你是要问我么?”路直走到他面前,“如果你是要问我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我回来自己和你说,你先回去吧。”
陈航一听来了火:“我回去?你们今天不给我一个交待,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们不是不想说这些天去哪了么?那好,我们来说说那个卢丽丽的事情。”
“什么卢丽丽?”路直一愣,“哪个?”
陈航打开他那个难看的手包,从里边拿出一些文件:“卢丽丽你不知道很正常啊!江虎可能也忘了,可是我想金天是不会忘的。”
“那个……可能是我当时。”我一时语塞,被陈航这么突然一问,一下子说不出什么来了。
“那你问吧。”江虎一屁股坐到陈航旁边,“问我。”
“你说你没见过那个卢丽丽是吧?”陈航问。
“是。”江虎点头。
“那么,你也不承认有这个人在对不对?”陈航又问。
“对。”江虎再次点头。
“但是金天认为,这个人是存在的,她到这里来过,还租了房子,还住了一夜,但是第二天就不见了。当时房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所以,很有可能是你们当时对她做了什么。我可能会叫人来你们这里进行现场取证,然后先把你们叫到警署里面问话问上一段时间。”
“你可以直接叫一辆救护车把我接到精神病院去!”我站起来,“陈警官,你要是故意为难我的话,那就请彻底一点儿。”
“我不是故意为难你,你们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路直消失一天,我们的破案工作就没办法继续了么!你知道那个被烧死的人,他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些古代字符么!”陈航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我都快没工作了!”
“我现在回来了,我帮你研究。”路直说着皱起眉头,“我帮你译。”
“路直,你说实话,你到底能不能确认那些字符是什么字?”陈航问。
“不能。”路直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它们。”
“那你还译个什么!”陈航抓起自己的头发,“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个人好像就是一个历史空白的大好人,一下子烧死在自己的屋子里,可是屋子里却没有着过火的迹象。而且,法医鉴定说,那间屋子就是案发第一现场,他能烧自己不烧别的东西,连旁边易燃的火柴都没烧,他是蚊香啊!”
路直站起来给陈航倒了杯水:“你喝口水,别这么激动。”
“我的报告都没办法往上打。这件案子,都要不了了之了。”陈航说着难过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想让这个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路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行,先放个假。”
“放假?我们放假这么容易么?”陈航一愣,“现在这个案子不结,我手头还有别的一大堆事,我放什么假?”
“我们正好要去旅游。”路直对陈航说着,指了我和江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