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眯着眼看似火骄阳,密林中蝉鸣嘈杂,他没有携带以往随身配置的镐头或斧子或锯子或是背篓,依旧一副慵散的模样。
山间小径狭窄不平,他踩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下走去,迎面行来头戴斗笠的蒙面男,他的雾黑色斗篷膨起,像扑来的蝙蝠一样。两人擦肩而过,如同深秋两潭清泉汇聚一起从高峰下泄,倾倒出壮阔汹涌的瀑布。
“好久不见。”神秘男子不经心地一笑。
大叔诧然转身,男子不为狂风所左右的欣长背影,消失在树影斑斓处。“哦,好久不见。”他冷漠地小声回复着。
一切归于平静,小径还是空无一人的寂静,仿佛没有大叔走过,也没有神秘男子走过,风依旧无所畏惧地吹着,拂过万木,掠过草尖。
“你好点了吗?”楚琰蹲在地上,询问尹鸢此刻的状况。
尹鸢刚刚微张憔悴干燥的嘴唇想吱声,就被墨黔抢过话语权,“看这样子都知道不好嘛,你是猪吗?又不是你被蛇勒住。”他大声嚷嚷,好像尹鸢所受的一切难都转移到他身上一般,“你说对吧?”墨黔谄媚地凑近她。
楚琰无力反驳,默默地站起来鄙视眼前脸上洋溢贱气的墨黔。
“你好烦呐!”尹鸢低沉的声音弱弱地响起,让人联想到所谓大家闺秀声音纤弱,让无数倜傥公子心底酥酥痒痒。
“我陪你说说话,这样你就不孤独了。”墨黔从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完全依靠自己揣测对方需要什么,他认为她惧畏孤独,于是掏心掏肺地找话讲,殊不知对方只是太累了,才会表现得那么不耐烦。
“你让她休息一会吧。”一旁伫立的楚琰看不下眼了。
“嗯,对,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了。”像旁人期盼的那样,墨黔终于不再絮絮叨叨,他起身梭巡一圈,眼前的废墟像一堵高墙完全遮拦了前路,曾经的辉煌,如今的残骸,廊里无芯烛焚燃着,难免落魄之意。“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往回走。”楚琰从烛塔上取下一只无芯烛,转身向尹鸢温柔地问道,“你伤得太严重了,愿意让墨黔背你走一程吗?”
尹鸢纠结地咬唇,此刻的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依靠薄弱的皮肤粘连在一块儿,全身铺满青紫的勒痕,火辣辣的疼。
“这……我扶你吧……”墨黔看出尹鸢内心的几百个不愿意,略显尴尬。
尹鸢艰难地咽了口气,昂起头,俏皮地说着:“你背我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墨黔的头通红,无形的烟在头顶盘旋,像刚出炉的酱猪头那样,“这……我……可以吗?”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羞,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幸福太突然,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当了这么多年的深山野人,第一次与女孩并肩齐走,第一次当过女孩的大英雄,即便是自翊,第一次与女孩有肌肤接触,虽然对方是那么不愿意。那么多的第一次,他好像听见春雨淅淅沥沥,笋芽萌生,鹊鸣枝头。
“我骨头硬,小心硌到你。”他懦懦地挠着后脑勺。
“你到底背不背!”楚琰烦厌他的磨磨唧唧。
“背!当然背!”墨黔立马半跪于地,估计此刻让他当牛做马都乐意。
楚琰快步上前协助他。墨黔稳稳地站起来,看着瘦骨嶙峋的大男孩却是强劲有力,谁都不懂,他在山林里的生存路程,走过多少艰辛。
“我们快走吧。”楚琰抬着无芯烛,带领墨黔原路返回。
忽而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响,猛兽闷重的低吼从废墟底端传来。三人内心猛颤,恐惧从脚底森森升起,好奇心驱使下,他们陆陆续续地转头,却看到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瞎了三只眼的三头蛇立起躯干,戾气漫天冲。
“什么鬼!居然没死。”墨黔惊愕地说着,语气里微微透露着颤栗,或者说,那是绝望。
“快走!”楚琰吼叫道。
三头蛇腾空侧翻,那些笨重的墙砖残骸被掀飞在半空。它带着愤恨和残暴重现眼前,即便已瞎了三只蛇眼,可它依旧是黑暗的摆渡人,死亡的使者。那被烛光无限放大的背影印在壁岩上,让人不寒而栗。
有一种凄惨叫做再陷绝望。
“果然碰见三头蛇要倒大霉!”墨黔稳当地背着尹鸢疯狂逃命,
“你能不能少讲话!”楚琰找准路口,拽紧墨黔的手臂狂奔。
三头蛇的速度疾如闪电,它以绝对的优势追赶三只蝼蚁,所过之处狂风呼啸,地面压迫的裂缝向外蔓延,整个地宫不断抖动,像一个巨人在摆弄。
“我们跑不过它!得另想法子。”墨黔迅速跳离紧跟脚后裂开的缝隙,三头巨蟒几乎与他们贴背而驰。
“跟我来,快!”楚琰来不及细细找路,见旁侧有狭小的岔口,不假思索地就往里钻。那像一个密闭的牢笼昏天黑地,此刻却要依靠它来救命。
三人紧贴墙面,不敢轻举妄动。
目标忽然失踪在岔口处,三头巨蟒勃然大怒,那庞大的身躯压根钻不进岔口,它强行撞在石壁上,藏匿在墙侧面的人只觉得天崩地裂,沙石纷纷掉落,砸在他们的颅顶,那蛇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你们快把我放下来,我不能拖累你们。”一片混乱里,趴在墨黔背上的女孩心里愧疚,感觉是自己拖累了他们。
“你说什么傻话!”墨黔忽然硬气起来了,“我们把你带进来的,拼了命也要把你送出去,再说……我……”
“好了!”楚琰直接打断,“我们不会扔下任何一个人,哪怕像墨黔这样没用的人!”
“你!”
楚琰无暇顾及他的不满,趴在灰土中满地摸索消匿的无芯烛,却一无所获。前一刻逃命之时,他没有看清周围的墙面,整个人直接撞在墙壁上,无芯烛就是在那时掉落的,滚落到某个隐晦的地方后再也没能找到。失去唯一光源的他们,在黑暗里行走,便犹如盲人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快顺着这条路跑。总得闯闯,不是吗?”墨色里,楚琰嘴角上扬,算是给惊悸中的自己安慰,看不见又如何,这是唯一活命的路,总得硬着头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