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睿旭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最多余的一个,两位年纪相仿的豆蔻少女碰面之时就一拍即合,把今夜的主角晾在一旁。他面如焦炭故意放缓脚步,以为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地位,但没人愿意理会他。那个活脱脱生挤到中间的罪魁祸首楚玥此刻正放肆大笑,好像讥讽他简直弱爆了。
后来的日子里,他的思绪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飞回到这晚,虽然三人硬着头皮来来回回走了整宿,他也总是搭不上话,但那大概是他最恬静最安逸最没有得失感的一夜。
楚堇雷愁眉不展地静坐在楚琰床头,眼神飘忽不定像丢了魂似的。
他正在等楚琰下来之际告知他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决定。如今都三更天,楚琰依然蒙头大睡,完全没有将醒的迹象,偶尔砸吧砸吧嘴,侧个身继续睡。
他也是个父亲,只不过肩扛重任。人在安逸的时候最喜欢胡思乱想,那时候他就总在想,什么时候卸了这恼人的族长之职,做个普通的商贩,过简单的生活,偶尔还能邂逅妙龄女子。
只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会随着公鸡的啼鸣支离破碎。
等也等累了,蜡烛燃尽好几截了,困意席卷而来,楚堇雷抵不住睡意,一头栽到床边,很快便鼾声如雷。
“老爹?”楚琰再次从朦胧中醒来,有点被吓懵,但转眼看到楚堇雷嘴角流淌的哈喇子浸湿床被的一脚,超级嫌弃地将他摇醒。
“你干啥呀,睡我床头,口水流一地。”楚琰气呼呼地抱怨。
楚堇雷抖了抖压得酸麻的左臂,大概还处于半醉半醒半朦胧,根本没有搭理脸拉得贼长的楚琰。
“老头子还有起床气,真是!”楚琰嘟囔着,下床倒茶水解渴。
“你这里可真冷。”应景的,楚堇雷仰天长呼,立马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楚琰完全不愿搭理他,坐在窗边的梨花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挑弄烛泪。
“我可跟你讲,你以后是要一个人生活的……”
楚琰听着满肚子鸡皮嘎达洒落一地,起身欲走,即便夜黑风高夜。楚琰被强制扯回到楚堇雷跟前,闷闷不乐地看着老爹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这哪是一个族长该有的婆婆妈妈,老男人该有的沉稳内敛和沧桑完全没有体现在自己老爹的身上。
“老爹,这不是还有一帮仆人嘛,你瞎操什么心,烦,比老妈子还烦。”楚琰堵住耳朵,以示抗议。
楚堇雷无语地笑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窝心感。
蒙上烛焰散发的一层黄光,看着老爹伤心的模样,楚琰的愧疚感爆发了,“好了好了,你也挺好的,就是,胖了点,矮了点。也没什么的,我又不嫌弃你毕竟能生出我这么一个英俊倜傥的人,年轻时长得也不错了。”
“在你眼里你老爹就这种形象呀。”面对儿子的调侃,楚堇雷竟无言反抗,“话归正题,琰儿,你想去习武吗?”
“什么?”楚琰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老爹疯了。
回想十五年光阴,就像那些满腹经纶渴望一展宏图的书生雅士,到头来壮志未酬空悲切,区别就是他们畅游在书卷里,品味的是所谓的高雅之士的儒生生活,而他羡慕的是同辈之人在窗外舞枪弄剑,每每偷摸父亲挂在墙头的那把长戟,父亲总是神出鬼没地从背后踹自己一脚,踢回房间硬逼自己继续埋头苦读经典之作。
“对,去练武,满足你多年的愿望。”楚堇雷心中五味陈杂。
“老爹,你不是发烧了吧?”楚琰说着便伸手抚在楚堇雷额上。
楚堇雷轻轻拍打他的肩膀,缄默地微笑着,步履沉重地走到窗边,仰头观测星辰,只是是臆想中的星辰。
“这么多年不让你学武是族里的决定,并非老爹一人意愿。”
“哦?那现在?”
“今时不同往日了。”楚堇雷平淡无奇的说着,单一的语调又透露出感情的复杂。
很疲累,很无奈。
“臭小子,你是不是私闯祠堂还溜进密室里。”
“我……”
“我问你,你是怎么进的暗牢,祖祖辈辈都没人能打开那扇石门的。”
楚琰使劲低着头,内心抗拒这个问题,那是触碰死亡边界的回忆,没人愿意回忆。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楚堇雷面色凝重。
“我也不清楚门怎么就开了,我就摸了一下,当时手还破了呢!”
“天意天意呀!”楚堇雷感叹着,“你还记得近两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吗?”
楚琰盯着顶格发了一会愣,“也没啥吧,就总是做噩梦,醒来浑身酸痛,诶,对了。”他想起什么来忽然摸手摸脚,“今天醒来不累了呀,昨晚没做梦,太好了。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还是挺长的,还有,昨天醒来的时候照顾我的人像见了鬼似的躲着我,生怕我吃了他一样,还说什么我伤人了……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哦,我还摸到我后颈处皮肤很粗糙,还有点肿,不痛不痒,一直衍生到后背才慢慢没有的。”
他哭丧着脸,大概上次在那暗牢里被冻坏了还没缓回来,才导致近几天神经兮兮的,但,好像真的有什么地方错了。
听此,楚堇雷更坚固内心的判断。
“琰儿,听老爹讲,”他背着左手,右手搭在楚琰的肩上,好像九旬老人临终托付那般注视着他,“以后你便是习武之人了,得好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遇事不能急躁,一旦无法抑制内心的火,立刻找你师父,知道吗?”
楚琰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的身体里有恶魔……”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老爹。”楚琰哭笑不得,说他有间歇性的精神病都能接受,身体里住着恶魔,逗逗三岁孩童还好。
“有些事情不可以对外讲,即便你已经是它的宿主,但既然发生了,就得尽全力挽回损失。你还小,对事情没有绝对的判断力,让你知道实情也只是徒增烦恼。”
“老爹你咋神神叨叨的。”
楚堇雷完全没有理会楚琰的感慨,自顾自地说出最难以启齿的话,“琰儿,你以后就不要回酉城了吧,老爹会定期去看你的。”
他用自己声音的粗犷掩盖住哽咽声,用尽全力说的话似乎挖空了他的所有感情。
“不回酉城?你开什么玩笑!”楚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老爹讲错了,怎么可能明令禁止自己的亲儿子回老家?
“没有开玩笑,老爹也是迫不得已的。”
胸膛好像有什么碎了,声音响亮,震动剧烈,连带灵魂也空荡荡的。
所以,这是被抛弃了对啊,像街边的乞丐无家可归,终日浪迹天涯,还得忍住各种屈辱。
“琰儿,你听我说。”楚堇雷竭力安慰道,但被楚琰一个转身给回绝了。
“你也不要我了,所以我才是真正牺牲的人,为了你楚家的荣誉是吗,因为我杀死了那个贩卖灵狐的人。”
深夜交心的父子间的默契被沉默转而替代,死气沉沉的房里呼吸也变得局促不安,楚堇雷不知如何面对楚琰,他不得不再次质疑,那个决定是否真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