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这个世界上究竟应该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人究竟该往什么方向行走,我们不妨听一听林语堂的建议。
永远的乡愁
1967年12月11日,林语堂在接受《台湾日报》记者许由采访时动情地说道:“大约有半个世纪了,我一直没有回到故乡,但家乡一草一木,低首缅想,历历如在目前。有时在梦中游故里,依然看见门前那清澈的溪流,映出自己儿时的形象。我的故乡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林语堂还写了一首诗来表达自己对家乡坂仔的感恋之情:“我本龙溪村家子,环山接天号东湖,十尖石起时入梦,为学养性全在兹。”诗中的“东湖”即坂仔的别称,“十尖”“石起”则是坂仔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两座名山。
林语堂曾戏称自己为“世界公民”,他的足迹遍及世界许多国家,但不管何时何地,故乡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而随着时间的增长,故乡渐渐成了一个概念,一个诗意的精神家园,使他的心灵在喧嚣而功利的世界中始终保持着一份安宁与沉稳,能够以农家子的淳朴眼光来观照自己的人生。关于这一点,我们在他的个人传记中一览无遗:
在童时我的居处逼近自然,有山、有水、有农家生活。因为我是个农家的儿子,我很以此自诩。这样与自然有密切的接触,令我的心思和嗜好俱得十分简朴。这一点,我视为极端重要,令我建树一种立身处世的超然的观点,而不至流为政治的、文艺的、学院的,和其他种种式式的骗子。在我一生,直迄今日,我从前所常见的青山和儿时常在那里捡拾石子的河边,种种意象仍然依附着我的脑中。它们令我看见文明生活文艺生活和学院生活中的种种骗子而发笑。童年时这种与自然接近的经验,足为我一生知识的和道德的至为强有力的后盾;一与社会中的伪善和人情之势利互相比较,至足令我鄙视之。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观念和简朴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于闽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因为我相信我仍然是用一个简朴的农家子的眼睛来观看人生。那些青山,如果没有其他影响,至少曾令我远离政治,这已经是其功不小了。(《林语堂自传》)
对故乡的思念,使得林语堂爱屋及乌,晚年在台湾,他时常可以听到久违的乡音,这使他非常欣慰,在电影院,女招待不期然而说出闽南话,街上听路人用闽南话互相揶揄,逛五金店和店主用闽南语天南海北的胡侃,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不亦快哉”的事情。
1962年,林语堂到香港去看望女儿太乙一家,太乙和其夫黎明带着林语堂玩转香港,还骄傲的告诉父亲香港有山有水,风光堪比瑞士。没想到这却触发了老人心中的思乡之情,感叹道:“这里的山怎么能与我们家乡的山相比啊。我们那里的山多么秀美,水多么绿啊。有机会我们应该回去看看。”而后又不无伤感地说:“可惜我已经回不去了。”
76岁时,林语堂已至迟暮之年,他的这种思乡之情却愈演愈烈,这一年,他在笔下深情地写道:“家乡的景色,使我在纽约的高楼大厦之间听着车马喧嚣,恍然若有所失,我经常思念起自己儿时常去的河道,听河水流荡的声音,仰望高山,看山顶云彩的变幻。”(《我的家乡——漳州》)
林语堂终究没有回到家乡,他带着这个终身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高地人生
在林语堂的自传体小说《赖柏英》里,他系统地论述了生长在大山之间对自己人生的影响:
你若生在山里,山就会改变你的看法,山就好像进入你的血液一样……山的力量巨大的不可抵抗。”“山逼得你谦——逊——恭——敬。柏英和我都在高地长大。那高地就是我的山,也是柏英的山。我认为那山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以后也不会……”你生在那些山间,你心里不知不觉评判什么都以山为标准,都以你平日看惯的山峰为标准。于是,你当然觉得摩天大楼都可笑,都细小得微不足道。你现在懂了我的意思了吧?对人生别的一切你也是同样一个看法。人,商业,政治,金钱,等等,无不如此。
从林语堂的表述里,我们看到了他的“高地人生观”的两层主要意思:对自然的仰视以及对现代文明的俯视,而这两者又是统一的。一方面,大山的高大以及山外有山的境界使得个人在其面前显得极其渺小,这种谦卑感使人在天地面前充满了敬畏之心,这也促使了林语堂养成了不张扬、不高调,圆润而又柔和的性格;另一方面,大山的高大又使人赖其大而成己之大,正如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一样,又使人养成了充分的自信,在文明的威力面前可以保证自我的不迷失,这也是林语堂身居美国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却能特立独行的重要原因。
林语堂的“高地人生观”和我们现在常讲的敬畏自然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林语堂认为大自然是治疗人类自大狂这一病症的最佳场所,而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警告我们:“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听进去。长期以来,我们都迷醉于“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幻觉中,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狂热分子想要炸掉喜马拉雅山来改变中国的气候,就连著名的科学家何祚庥也在不时的拋出“以人为本”这样的话来蛊惑人心。然而,大自然正在以其特有的方式教训着无知的人类,当我们已经习惯了自然灾害的数十年一遇和百年一遇时,当物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失时,当每年的森林大火吞噬两个英国的面积时,这一切都预示着人类已经行走在灭绝的边缘!
让我们再一起来读一读哲学家周国平令人振聋发聩的话:
人,栖居在大地上,来自泥土,也归于泥土,大地是人的永恒家园。如果有一种装置把人与大地隔绝开来,切断了人的来路和归宿,这样的装置无论多么奢华,算是什么家因呢?
人,栖居在天空下,仰望苍穹,因惊奇而探究宇宙之奥秘,因敬畏而感悟造物之伟大,于是有科学和信仰,此人所以为万物之灵。如果高楼蔽天,俗务缠身,人不再仰望苍穹,这样的人无论多么有钱,算是什么万物之灵呢?
放低姿态
林语堂对老子的智慧作了充分而又深入的研究,其中他非常赞赏老子“寻向低处”的人生智慧。所谓“寻向低处”的人生智慧,通俗的说就是“水往低处流”的精神。水的明智之处在于它总是朝着低处流,这样无须耗费自身的能量,一身轻松,而且可以借助地势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而人的不明智之处也在于他总喜欢往高处走,累且不说,一旦失足,遗憾终生。
在西安秦始皇兵马俑的发掘中,专家们发现那些跪射俑保存的完好程度远远超过了那些站立的兵马俑。这可能出自两个原因,一是跪射俑的高度较低,当兵马俑坑的棚顶塌陷时,那些高大的立姿兵马俑对其起到了缓冲的保护作用;二是跪射俑的所采取的跪姿使它们的重心较低,大大增加了其稳定性。
放低姿态,不仅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也是一种快乐人生的助推剂。你的人生目标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偶尔碌碌无为不再感觉自己面目可憎,看到别人住大房子不再捶胸顿足,有时扶老太太过马路也会非常有成就感,一不小心中了50元的彩票快乐地像捡到一个大金元宝。
有句名言说的好:“使你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你鞋子里的一粒沙子。”其实击垮人的不是沙子,而是你的欲望,有人喜欢看广告——年轻无极限,有人喜欢听歌——我要飞得更高,无休无止的欲望使人不断地向上攀爬,其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高空缺氧,一种是因失足而自由落体。
拿破仑曾豪气冲天地说:“我比阿尔卑斯山还高!”然而拿破仑最终还是兵败于滑铁卢,身死于荒岛,化为一堆枯骨。对此,阿尔卑斯山笑而不言,亘古不变地屹立在大地之上。别忘了,喜马拉雅山至今还在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