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大早起来,王秘书感觉深秋的早晨已经很凉了。一出门,便发现房前空地上的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有些已经凋零。在冷风轻轻吹佛下,树上不时有几片黄叶从树枝上轻轻飘落,树底下看门的老伯正挥动着他那把大扫帚,扫着昨晚树上飘落的秋叶,扫把在老伯的挥动下,发出了有节奏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清晰。有几片落到地上的黄叶却围着老伯的扫把打着圈,在空中来回飞舞。随着一阵冷风刮过,王秘书感觉身体有些冷,他把穿在身上那件单衣裹得紧了些,但还是不管用,于是他回到了屋内。这时妻子和儿子正睡着。看到他们挂在衣架上仅有的几件显得有些老旧的衣服,王秘书想这个冬天又要来了,是该给妻子和女儿添加几套衣服的时候了,否则自己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妻子是个很会持家的人,过去每次王秘书要给她买衣服的时候,她总是借故推托,一托就到现在。在这方面,王秘书心里清楚,由于妻子和他都是工薪阶层,又要攒钱买房,靠那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生活上确实很拮据,特别是这段时间,王秘书老家遭灾,在接济了一些钱给父母之后,家里本已不厚实的积蓄更是捉襟见肘,顾上了这头,漏了哪头。特别是如今的房价就像过山车一样疯狂地往上窜,王秘书觉得家里几年前的那个买房计划一再搁置,买房离自已是越来越遥远了。尤其是眼看着原来在小楼里一起住着的邻居一家家都买了新房,搬走了,每次对他和妻子都是一种刺痛。昨天,妻子还念叨着买房的事呢?王秘书想到这事就心烦,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再想下去了,于是,他闭上眼睛,坐在他那间前两天刚用石棉瓦隔开的不到两平方米的“书房”里抽起烟来,并不时叹着气。
厂里的那个酝酿已久的薪酬改革,终于在员工们千呼万唤的期待声中出台了,制度一出来,王秘书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收入不升反降,这无疑给一直指望着通过这次薪酬改革增加一点收入的王秘书当头一棒。更让王秘书气愤的是,自己调整后的奖金收入甚至不如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胡司机。
没过几天,王秘书和着另外几个小科员的工资,竟然被刘主任“晒”在了厂里的宣传栏上,招来了很多人的围观,王秘书感觉刘主任这么做对自己实在是一种羞辱,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无疑是朝自己的胸口上撒盐。
昨天,王秘书还和妻子坐在窗户边,背靠着背憧憬着这次加工资的事呢!说好了这次加了工资一准为妻子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妻子这次也答应了。当时王秘书说出这话之后,妻子含情脉脉地看了王秘书好一阵子,如今结果出来了,事情让王秘书大失所望。为了这件事王秘书一个人把自已关在办公室里想了老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原来,就在前一段时间厂里薪酬改革还在酝酿的时候,他就从别人那儿得知,厂长在一次班子会上说过:“厂里的干部要发扬风格,顾全大局,作一些牺牲。”这话,当时王秘书听后不以为然,心想,什么时候厂里的事说归说,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哪时出台的政策不都是对干部有利?根据以往的经验,当时王秘书自然没把厂长的话当回事,就等着加工资了。可如今厂里真这么做了,但坦率地说,一线工人这么辛苦,钱多点也是应该的,自己损失点就损失点吧!还是能接受的,王秘书这点悲悯情怀是有的,何况其他人的情况可能也和自己差不多。想到这,他的心里也算平衡。
可是几天后,王秘书无意中在刘主任办公室瞥见了一份调整后的工资清单,细一看,他一下给蒙了,原来发扬风格、顾全大局,真正用实际行动作出“牺牲”的就他和后勤几个做辅助工作的所谓的干部,和他在一个办公室的其他人则个个水涨船高,收入都跟以往比提高了不少,更别说科长,厂长啦!原来,刘主任把他和后勤的那几个可怜虫调整后的收入,当诱饵贴出去,只是利用他们做平息民怨的工具。
就在王秘书生闷气的时候,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王秘书拿起电话,电话那一头传来了刘主任那一惯慢条斯理、极富亲和力的声音,说是有事找王秘书。王秘书,心想,这是一个十足的把好话说尽,把坏事做绝的伪君子,他甚至已经非常厌烦他那种假仁假义的样子,这时王秘书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想着与刘主任叫劲是非常不理智的。就刘主任在厂里的根基,和厂里几个头头脑脑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岂是他一个小秘书能拧得过的,到时真惹恼了他,只要你还在厂里混,还不得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呀!想到这里王秘书只好忍气吞声,本想找领导讨说法的念头也没有了。
厂里的酬薪改革就这样在风平浪静中结束了,而王秘书和其他的几个小科员在这次改革中的损失,厂里竟然没有给他们一丁点的解释,甚至是形式上的,王秘书想着可能是自已在领导眼里太微不足道了。通过这次薪酬改革王秘书真正看清楚了自已在领导眼里价值几何,平时领导对他说得那些再好的话都是苍白的、假的,自己的收入水平与自己在领导眼里的价值是成正比的,王秘书那点可怜的工资就是他在厂领导心目中地位和处境的真实写照,尽管王秘书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显然这件事情过后,对王秘书的打击很大,他这一段时间怎么看那些领导就怎么不顺眼,更可恶的是与他一起被打入“冷宫”的另外几个小科员,好像还依然蒙在鼓里,和以前一样对刘主任俯首贴耳,言听即从的,一副奴才的嘴脸。王秘书心想事情也许没有自己想像的这么简单,他们可能是被刘主任拿几个铜板给收买了,这可是刘主任惯用的伎俩,打击极少数,拉拢大多数。有时和他们一起聊天时,本想都是同命人,有时王秘书试探性的谈起厂里薪酬改革的这事,希望能在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共鸣和精神慰藉,但这帮王八蛋一听到王秘书说起这事,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要么转移话题避而不谈,要么找个事开溜,生怕触到了他们那根敏感的神经,被领导听到后犯了戒。每每看到这种情况,王秘书只好无赖地把话题收了回来,在这一点上他是有过教训的。就在几年前他刚刚到办公室的那会儿,由于思想单纯,不谙世事,不知道办公室里人心隔肚皮,把基层那种直爽的做人风格带到了机关,有一次在一件事情上说了心里话,不出一分钟,就被人传到刘主任那里,结果被刘主任痛骂了一顿。吃一垫长一智,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王秘书也长了些记性,以后碰到这样的事也学着不作声,就等着看人家的好戏。但自从薪酬改革之后,失去利益的王秘书反思起了自已每天在办公室夹着尾巴做人,这是不是太憋屈了,这样做值吗?他甚至认为既然这样还不如到基层流大汗、出大力气来的痛快,而且基层收入还不见得比现在低,并保准没有现在这样憋气。何况自已又不像其他的几个科员一样,出身城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们也只有在办公室苟且偷生、委曲求全的份了。而他呢?就凭自已的出身,自已那虽不算高大,但那健硕的体格,保准在基层干出点样子来。想到这,王秘书的心里真的有些动摇了,甚至进入了程序性阶段,盘算着怎样跟领导说起下基层的这件事情。
下放到车间当个一官半职是指望不上了,如今王秘书就想当一个喘气喘的痛快的普通劳动者。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费劲周折进机关本来就是错误的,害的自己耽误了这么些年。
有了到基层去、到一线去,到最艰苦的岗位上去的想法之后,王秘书这一段时间每天都在盘算着这事怎么跟厂长说好。很多人可能会认为,王秘书要到基层当工人这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怎么说都可以,还讲个啥方式方法。但这事王秘书倒不是这样想的。多年的办公室工作经验告诉他,你吃了亏还得俯首帖耳,不能情绪化地表现出来,否则惹毛了领导,到哪里都别想混出个样来。
作为厂长秘书,厂里每半个月一次的科长以上干部会议,王秘书是必须到场作会议记录的。过去每次参加这样的会议,王秘书心中总会生起一种莫大的荣誉感和自豪感。因为在这群人中,只有他一个平头百姓,其他的则全是在厂里说的上话,管着大大小小事情的一群人。过去王秘书把能够参加这种会议看着是厂里对他的特殊礼遇,甚至是对他的某种暗示,尤其是厂长逢会必说的那句:“在座的都是厂里的大小领导,我们厂里有素质、有地位的精英。”王秘书每次听了这话,心里总会涌上一种天降大任与斯人的冲动,但今天则不一样,王秘书自打坐到会议室角落里的那把有些摇晃的椅子上起,脸上就有一种火辣辣的刺痛,他甚至认为厂里安排他这个小爬虫来参加这样的会是对他的一种羞辱,是在他的胸口上撒盐。特别是刚进入会议室时,在门口看到厂长那有些冷酷的目光,他更是有些不安。于是,他一坐上椅子就一直揣摸着领导的心里,想着,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王秘书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然后,他丰富想像力无限发酵,以至于坐在会议室内越来越觉得无地自容,甚至感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他。
在大大小小的领导通通说了一个遍后,会议终于熬到结束的时候了,这时王秘书第一个出了会议室,他几乎一路小跑地逃回了自已的办公室。在从会议室到他办公室的不到十几米的距离上,他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朝他指指点点,尤其是后面几个人细声的议论着什么,还不时传出阵阵刺耳的冷笑声,当王秘书一回头时,他们便停止了议论,立刻装成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时的王秘书整个身体都好像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他真恨自已不该这么虚荣,应该找个理由推辞参加这样的会。
在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办公室受到的种种冷遇,王秘书更加坚定了到基层工作去的决心,这甚至是在他在某种愤怒情绪作用下的结果。
这一段时间王秘书一直想着他跟厂长说起这事时,无非有两种结果。他想有一种最大的可能是,当自已跟厂长提出要到基层的这事时,厂长会毫无表情的看一眼自已,有一种拒你千里之外的感觉,然后便在自已的牙缝里挤出了几句官腔:“这个事情你就用不着跟我讲了,有事你去找你的主管领导刘主任说就可以了”之类的话;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厂长惜才,极力换留,承诺今后有机会的话作适当的安排。但王秘书心里清楚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只是王秘书在心里给自已的一种暗示,聊以慰籍罢了。沉下心来想,凭这么几年来自已对厂长的了解,和每次与他的接触,最大的可能性是前面的那种,王秘书从心里告诫自己,对厂长就不要抱有什么幻想了。
在一次厂里举行的登山比赛上,王秘书和原来的一位老秘书,如今在生产科当开票员的钟某不期而遇。正好长长的一段山路两人走走停停撞在了一起,老秘书显然对王秘书现在的情况很感兴趣。王秘书则看到自己的老同行、老前辈,于是对他也倍加的尊重。两人一路走来,谈得很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聊着聊着两人的共同的话题自然是集中到了各自的秘书生涯上来了,王秘书这段时间压抑的心情正需要有一个倾诉的机会,于是他把自己这几天来的郁闷都一咕脑儿地说了出来,老秘书却像一个持重、智慧的长者,静静的听着王秘书发泄心中的种种不悦,显然王秘书更希望在他那里得到一些带有人生阅历的点化。待王秘书心中的郁闷发泄的差不多,心里也好了些的时候。老秘书语重心长地对王秘书说:“小伙子,你能对我说这些话,证明你很信任我,把我当朋友看了,我很感激你”。在一番客套之后,老厂长秘书跟他说起了自厂子建立以来,几代秘书人的命运,他说:“在这个岗位上能混上了一官半职的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像他这样的,最后被打入冷宫,远离领导的视线,从此与平庸为伍”。老秘书接着说:“你是秘书,也是厂长身边的人,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但这也是双刃剑,你在了解厂长的过程中,厂长也在了解你,明智的人善于抓住这样的机会,反之则不然。”最后,老秘书告诫王秘书:“条件成熟的时候,你的稿子有时候不一定要写得很好,但你有机会一定要在厂长面前显示自己其它有能力的一面,当然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如果弄巧成拙被厂长看成一无是处,那就彻底玩到头了”。对于王秘书想提出换岗的事,老秘书还是劝王秘书要慎重,要好好想清楚,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如果一时心急,难免有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何况这一段时期正处敏感,你一提这事,领导肯定会以为你是在向他发泄不满,以此要挟他,千万不要步一些人的后尘,到头来辛辛苦苦干这么多年,最后被打回原形。听了老秘书的点拨,王秘书豁然开朗,此时王秘书早先的坚持在老秘书的开导之下,开始起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