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盼娥姑娘?这边请。”门口的小书童机灵地领着阿盼娥和她的爷爷往里走,“宝福在等你呢。”
阿盼娥“姑娘”?阿盼娥呆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在叫她,她只被人叫做“臭丫头”、“死丫头”、“阿盼娥”、“卖豆腐的”等等等等,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姑娘”。
“那位……小姐呢?”阿盼娥扶着爷爷往里走,东张西望,一路在寻找她昨天看到的好美的小姐。
“小姐?”书童呆了一呆,“什么小姐?”
“君知姑娘啊,”阿盼娥很自然地把“姑娘”两个字说出口,然后自惭形秽,人家那样才叫“姑娘”,自己这样从头俗到脚,居然也被人叫做“姑娘”,“我昨儿还见到她的,现在为什么没看见她?”
这丫头还真不会说话。书童诧异地看着她,哪里有人一脚踏进品安坊开口就问君知姑娘在哪里的?这野丫头,土丫头,土到了连脸色也不会看,话也不会说的地步?“小姐不在府里,你别找了,宝福在房里等你,快进去吧,宝福脾气不好,惹恼了他,到时候会扣你工钱。”
“哦。”阿盼娥答应了一声,扶着爷爷慢慢地走进品安坊的大门,宝福是品安坊的总管,正坐在里头的一间房里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抬头看见阿盼娥来了,“来得这么早?来这里登个名,就算是咱们坊里的人了。”他把个册子推了过来。
“不用签卖身契?”阿盼娥傻傻地问,“我听外面的姐妹说,做丫头都要签卖身契的。”
宝福瞪了她一眼,“在品安坊不用!不签卖身契还不好?”
“哦,不签卖身契就是好的?”
阿盼娥还想问,被爷爷紧紧地拉住了,爷爷说:“宝福,你们品安坊真是大好人啊,我祖孙俩,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的……”
“不是我宝福好,是我家太……咳咳,是我家小姐好,对你们这些俗人,你,还有你,看你们都俗成什么样子了!卖豆腐的!做苦力的!哼,不是我家小姐心太好,谁管得了你们在外面是饿死还是撑死!”宝福不耐烦地说,“快去换身衣服,真是脏死了,丫头,你去厨房跟着吴妈,专管上市场买东西,你爷爷,嗯,去和柴房的胡伯一起扫地,好了,事情就这样,你们各自好好干活,不要到处问七问八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阿盼娥和爷爷一起回答,然后面面相觑,看来这品安坊,也不像外边传说的那么清高。阿盼娥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但也见过不少小人物,这个“宝福”的口气,在她这俗得不能再俗的人耳里听来,叫做“官腔”,真奇怪,品安坊和朝廷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品安坊的大管家,嘴里却是一口官腔?
君知姑娘在哪里?不是她管事吗?阿盼娥第一天进入品安坊,就一肚子疑惑,感觉这品安坊,处处都不对劲!而要她说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昨天那位很美的小姐,绝对不是幻觉,她那么轻飘飘地一转身,阿盼娥还记得呢,今天为什么不见了?宝福很怕她的,很听她的话的——人呢?
“爷爷,我先扶你去柴房。”阿盼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爷爷,小心翼翼地走入后院。
眼一睁,人世的一切都是灰,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将来……生活就像死水一样,连挣扎,都泛不起多少水花。
人生——自从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夜里,就已经彻底地,被扭曲了。
品安坊里,菩提树下。
一个人盘膝而坐,面对着夕阳,她不想睁眼,就这么让余辉照着,照着她尊贵端庄的脸庞,她一身的长衣,她一头的长发——她就是那大江南北都盛传的品安坊的才女,君知。
君知——我意否?君知——尔不知。
如果告诉别人,君知其实并不是一位才女,不知人们是什么样的反应?或者,告诉人们,君知其实是个男子,人们不知是什么样的眼神;又或者,告诉人们,君知——其实是十一年前死去的那位已经被人忘记的高宗皇帝乾隆的第二子,不知人们又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呢?
十一年前死去的皇子,谥号端慧的太子,如今,叫做君知的“女人”。
她其实并不是她,而是“他”。
高宗端慧太子,如今,长衣长袖,丝发披肩的“女人”,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眼睛,灰沉如此,看不见任何璀亮的光?
他并没有死,他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可是,他却不能以自己的名字而活,他只能作为“君知”而活。
他本叫做“永琏”,爱新觉罗?永琏,但如今,他叫做君知,外号“凌孤女”。
这样的话,无论是什么人,都是会悲哀的吧?
曾经死去的——端慧太子……
十一年前,当未死的他从棺材里被人救出的时候,那个后来成为他师父的人怜悯地望着他头顶被人砍落的刀痕,说:“永琏,你知你未来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