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孩子奄奄一息,头顶心十字刀痕清晰可见,那是一个人,砍了一刀之后,再斩了第二刀,生怕他不死,而他,却真的不死。
“我……”九岁的永琏永远不会忘记苏佳氏持刀向他砍下的样子,她是三阿哥的娘亲,为了三阿哥,她狠心持刀砍向自己这个二皇子……当时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贵为皇贵妃的苏佳氏,为什么要动手杀人?很久很久以后,当他成为“君知”之后,才知道,那一天,皇贵妃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发现了皇上亲手的诏书,传位自己。
当他被活埋救起的时候,救他的人这样问他:“永琏,你知你未来的命运吗?”
九岁的永琏只回答出一个字:“我……”
三年之后,当十二岁的永琏再一次被师父问到相同的问题的时候,他回答:“我知我今生不姓爱新觉罗。”
师父微笑了,轻轻地抚摸着他长出长发的头顶,那长发下覆盖着惊人的伤,那个伤,是清宫翻天覆地的秘密,“永琏,你知道,在你死后,皇上封了你做太子吗?”
“不知道。”十二岁的永琏回答得镇定,不见一丝一毫的惊容。
“你想做皇帝吗?”师父问,慈祥地微笑着。
“不想。”永琏抬起头,柔软的长发披向身后,他看起来有点小居士的气质,“我知我今生不姓爱新觉罗,我知,不流血者,不能为帝。”十二岁的永琏望着师父,“我不愿流血。”
师父有些惊异地望着这个小小的皇子,谥号端慧的太子,当今皇上,也许真的了解这个孩子的本性,赐了他这样合适的名字。“那么,你想复仇吗?你恨苏佳氏皇妃吗?”
“我不恨。”永琏回答,“我知今生,手里不沾一滴血,我知流血的痛。”
师父叹息,“永琏,你是人世的观音,慈悲的心肠,却不是为帝的天子。”他的手轻轻抚过永琏的头顶,慈祥地说:“当朝的男子,都要剃发,永琏,你若要入尘世,头发,是不能留的。”
永琏不理解师父的意思,抬起头看着他。
“剃了发,就显了伤,你可知你当年被活埋入土,中间有多少人欺上瞒下,明知你未死,仍把你埋进了土里,这其中被瞒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皇阿玛。”师父慈祥地说,“让人看见了这个伤,朝廷是要起变动的。”
“那永琏不剃发。”永琏睁着纯净的眼睛。
“傻孩子,你不可能不懂,除了女子,这世上的男子,都要剃发,这是你祖宗的规矩,你忘了吗?”师父叹息,“你不能一辈子待在九莲山,这个地方,不是久居之所。”
“师父。”永琏望着师父,他听得出,师父有话要说。
“永琏——你是观音宝相,菩萨心肠。观世音菩萨男身化女相,普渡众生,为世人垂泪,你可有毅力,做这人世里的观音,化女相,看世情,用你的慈悲,化解世间的戾气,而不姓爱新觉罗?”师父这一番话显然已经想过许久,并非一时冲动,而在为这个死而复生的太子,设想一条和常人一起生活的道路。
“做女子?”永琏迷惘地看着师父。
“做女子,从今以后,你不是爱新觉罗?永琏,高宗三年十月,爱新觉罗?永琏已死。你不愿为帝,不愿复仇,若要逃离那些宫廷里的纷争,就只能做与永琏完全不同的人。”师父慈祥地说,“你的墓穴里无尸,三年以来,杀害你的凶手们,早该已经发现了。”
“做女子,就一定可以不流血吗?”永琏问。
“不一定,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一切,看你自己了。”师父微笑,“也许日后,你长大了,懂得什么叫做皇帝,你的心也会热,那时候,你就不再是这人世的观音,而是人世的妖孽。”
“师父,我做女子。永琏发誓,这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流血!”小小的永琏眼睛里充满了坚定与信念。
“日后,你再也不是永琏,我给你起个名字。”师父再次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顶,“你知你今生不姓爱新觉罗,你化身女子,日后,就叫做君知如何?”
十二岁的永琏,眼眶突然涌出泪水,他未必明白这一刻的决定将决定他今生如何的命,但也知道,这一声君知,这一生,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孩子,你不愿意吗?”师父慈祥的声音,“莫哭啊,不愿意,师父不会勉强你。”
“我愿意。”流泪的永琏对着师父磕了个头,“从今以后,我是君知,不是永琏。”
师父看着流泪的孩子,帝家的孩子总是特别早熟,普通的孩子,十二岁的时候,何尝懂得,什么叫做悲哀。他也未曾想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永琏流泪,也是最后一次。自此之后,无论经历多少困难挫折,永琏也不曾流过泪,因为,他是这人世里的观音,他的人生,早在九岁的那一年,就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