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吗?”君知凝视着她,她分明目睹了一场绝烈的江湖惨变,却居然毫无惧色,这丫头难道天生的石头心肠吗?
“我不怕,我知道为什么他的朋友愿意被他杀死,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阿盼娥大声说,“如果是君知的话,我也不会害怕的。”
君知全身一震,义烈!这女子,这小女子,居然知道什么是义烈!什么是生死以之的义烈,什么是祸福不避的士情……那个里面有爱,却比爱更坚强更不可摧灭,她……何苦对他如此!“我如果回不来,你不要找我,回品安坊去等我,好不好?”
“你要去哪里?”阿盼娥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会回来了吗?”
“我……努力回来。”君知一笑,自窗口翻了出去。
君知出去的样子有些奇怪,阿盼娥不知道什么叫做“离别之绝”,但是她这一次却不相信君知的话。他不会回来,她有这样不安的感觉。
“姑娘,送热水了。”客栈的小二开门送进洗漱的热水,却发现房里观音菩萨似的小姐不见了,那丫头对着窗户发呆,一双眼睛迷茫得好像不知道今天晚上是元宵。
“姑娘,送热水了。”小二放大声音再叫了一声,“乓啷”一声响,阿盼娥整个跳了起来,“干什么?”
小二的目光从被她打翻的茶盘上收回来,力图要表现出一个笑脸,却免不了僵硬之色,“嘿嘿,嘿嘿,姑娘,送热水。还有,这茶盘子一吊钱。”
“胡说!这明明是假的紫砂,怎么要一吊钱?何况它用了这么久已经旧了……”
紫禁城。
元宵之夜,皇城里也闹花灯上元宵,道旁宫女太监假扮的市民吆喝着花灯,努力地制造着节日的气氛,皇亲贵族们就在这灯火流离星月交辉的靡靡粉香倩影里漫步。
大清繁华广宇、帝王之相金玉之乡在这紫禁城元宵夜里特别的显眼。
笑声闹声隐隐可闻。
君知飘然攀上乾清宫的屋顶,这里反而寂静,所谓“万人空巷”,人都闹元宵去了。
屋瓦下静静地传来一丝丝药香,几许丫鬟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君知灵敏还未必听得出来。
“主子请起了,吃药了。”丫鬟轻柔地唤道。君知悄然翻下屋檐,房内檀香缭绕,床内人似乎病得很重,并没有回答。
里面是他的额娘。他从小不是额娘带大的,对母亲也没有特别刻骨铭心的感情,她是皇阿玛最爱的女人,一生就围绕皇阿玛转为他付出一切为他生儿育女,却连一个儿子都留不住。莫名的心微微痛了起来。
额娘——是一个温柔的词。
丫鬟等了许久不见皇妃回答,先自退了下去,想必是过一阵子再来请起。
好机会。
君知双手轻轻地托起了屋檐下的一块窗棂,“咯”的一声轻响,他把窗棂搁在屋梁上从空当里穿了进去。
落地轻悄无声,走三步,到了皇贵妃的床前,一股药香扑鼻而来,里面的人全无一点生息,似乎病得很沉重。一股莫名的震撼自指尖传上心头,他和袖掩心,心头又热了,压低声音,他轻轻地说:“皇额娘吗?”
床内的人发出了一声似乎是挣扎出来的叹息。
“永琏……给额酿请安。”十三年不曾吐露的字眼离唇而出,他自己也似深深地震撼了,整个脸色都白了。
床内人挣扎着发出了“嗯”的一声。
君知陡然发觉不对,一把撩开了床幔,床内人容颜端丽正是他的额娘!但她脸色青白唇角带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分明已是危在旦夕!
他震然一惊,这……这不是病,额娘的脸色白中带紫,这是中毒!而且看她紫气漫上双目,眼看已经毒入膏肓无药可救,怎么会是这样?她……她是当朝皇妃皇阿玛最爱的人!
“皇额娘!”他失态地扑过去紧紧抓住她的双肩,“怎么会这样?皇额娘你不要死!我是永琏,我还没有死,你怎么能死?我是永琏啊!”
金佳氏双眼无可避免地留下了泪,她说不出话,望着这个迟来的却来得那么凑巧又那么不凑巧的孩子,她落下了两颗哀伤至极的泪,泪中宛若带血,却对着君知无限凄凉地微微笑了,她在说她很高兴、很高兴在临死的时候看到这个……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孩子……她很高兴……
“皇额娘!”君知大叫一声,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含泪闭目死去,死在他的手里!他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猛然转过头来,门外一人对着他怡然微笑,朝服官顶,却是永璋!
一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一声声如钟鸣、如斧击,一声声击在他胸口,他明白了,这一场见母,分明就是一场阴谋……他和宝福都被利用,而凶手就是他这些年幼时的兄弟,他知不止永璋一个人,永璋不够才气不能设这样的局,这里面……必然牵涉了太多太多的人。望着那远远过来的鸾驾,他明白,他活着让太多的人胆战心惊,亲兄弟怕他夺权、纯惠皇贵妃怕他报复、宫内人怕他回来、当年活埋他的人害怕他追究,他活着……迟早皇阿玛都是要知道的,与其让皇上惊喜,不如让他惊怒,这样的话,“端慧太子”就永远是谥号,而不是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