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君知明白了许多事。额娘的病是局起,谁暗自下毒,传送消息给宝福,利用他对额娘的感情,逼迫自己上京探母,永璋在朔平府一旦知道自己不在了,就立即回京。他知道自己必然是到这里来了,今夜元宵是探宫佳日,料准自己必来,毒死额娘嫁祸自己——如此,皇阿玛亲眼所见当年的爱子化为妖孽,纵然活着,也是人世的妖患了。
即使——皇阿玛不会立即杀他,他也必然落到知会皇阿玛这件事的功臣手里——看情形,这功臣就是永璋了。
“皇上驾到乾清宫——”
太监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君知抬头,十三年不见的英武的步履踏进门来,容颜虽然苍老了许多,帝王尊贵之气却更浓郁了些,那是大清的高宗皇帝,他的亲生父亲!是他年幼的时候以为自己长大后将会成为的人,十三年后,那人英武依旧,而自己却一身流衣成了最不可能成为的……假女人……
乾隆显然惊愕与愤怒交集,他正在游园,永璋却急急通知他病重的金佳氏已死,居然说什么当年的永琏未死,说他自坟墓里爬出来祸乱国家,已成妖孽杀害亲生母亲,下一步就是杀害他这个亲生父亲!死而复生的永琏什么都杀,而且他男不男、女不女,若让世人看见了必然要丢尽皇家的脸面,若不杀此妖孽,紫禁城将要大乱了。他自不信什么死而复生的妖孽,但踏进门的一刹那,他就看见这个骤然抬头的黑衣人。他慈眉端目,容颜宛若年轻时的金佳氏,他若不是永琏,是谁?难道当真有坟里僵尸这回事?
“大家都别过去!端慧太子的僵尸弄死了皇贵妃,皇贵妃已经西去了……”不知道谁在外面囔囔。
永琏……他唯一封为“太子”的儿子!乾隆惊怒过头反而不曾发作,只是牢牢地盯着这个十三年不见的儿子。他的确不曾剃发,一头长发如水,虽然一身夜行服,却洗不去他浑身那种刻到骨子里的静与柔!那是……那的确是——女人的味道!乾隆倒抽一口凉气,指着他,“你——”
黑衣人微微地笑了,笑得苦,“皇阿玛。”
“你、你……”乾隆望着床上人的泪与血,惊愤过头的震怒终于发作,“你是人是妖?害死亲娘,你还是不是人!”
害死——亲娘?君知的眼刹那间转为无边无际的空茫,他——甚至不曾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们联合起来害死他,然后害死他娘,最后还希望他爹亲自下令杀死他的儿子——而那些希望如此的人,就是他爹的另一些儿子,他的亲兄弟。
不要逼他。他不是菩萨,他可以忍别人来杀他,他可以不要流血而宽恕那些猥琐的小人,但是把他逼上绝境——君知就不存在,他就变成了永琏,君知不愿流血——而永琏却和眼前这些残忍好杀恶毒卑鄙的人流着相同的血!
乾隆见这黑衣人又笑了,笑得居然让他心痛,只听他低声说:“额娘不是我害死的。”
“给我拿下端慧太子!”乾隆充耳不闻,这死而复生的妖孽让他恐惧了,连连倒退,站在重重侍卫背后,他厉声指挥,“给我拿下这逆子!”
谁也——不曾相信过他,谁也不希望他活着,即使是曾经爱过他的人。他活错了吗?君知——不!永琏突然凄绝艳绝地冷冷一笑,“我从不愿伤害任何人,即使——别人曾经杀死过我。”他重重地看了永璋一眼,那一眼让永璋居然轻微地不安起来。“我也从不愿回到这个地方,我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欢迎我。”他的眼自空茫变成了血色,一滴血泪划过眼眶,“是你们逼我回来!是你们——逼我——流血。”他缓缓地从床榻上站起来,“让开!”他语气平缓地说,直视着乾隆和永璋,“有人在等我回去,我若死在这里,老天也会觉得对我不公。”
永琏的声音轻而妖,在屋里缭绕,震慑得居然谁也不敢动手,他笔直地向前走了一步,千万支长枪对准了他的胸口,他走一步,那些枪却退一步。
“拿下这妖孽!重重有赏!”乾隆挥袖震怒,他怎么能明白呢?他永不能明白永琏的苦痛,正如他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某些花会有毒——那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自卫啊!不需挣扎求生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师父,对不起……”永琏陡然一声厉笑,一手握住了挡住他的三支枪头,一震手,三名侍卫被他的“过脉针”心法震伤,倒跌出去。乾清宫顿时陷入了一片杀伐之中。
血、血、血……
血色元宵,灯月如血,如妖……
阿盼娥在客栈里等,元宵的月很大很圆,但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吉利。她心里感觉君知不会回来,等的心情分外的奇怪,等着一种她分明知道不会回来的东西。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君知回来的可能就一分一分的小,她有一种错觉,君知像一只风筝,放出去了断了线就不能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