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风顺水畅,财源滚滚,不但他发了,就连叶青春’洪永生、肉菜两口子,还有西山村的乡亲们都程度不同地发了财。村长、支书自不必说’原来就已经很气派的两层楼又拆了起四层’就连红苕那个傻子的老爸老妈,也拆了旧屋起新楼,并且四处张罗开始给红苕娶媳妇’据说上门提亲的还不少。
水桶在村里的威望远远高过了支书、村长。支书、村长都有些忐忑’担心自己的位置不稳’先后跑到鹭门城里的公司总部假装找水桶泡茶’对水桶进行试探:“董事长’我看你还是在下次选举的时候’当咱们西山村的村长吧’我让贤’保证扶你上马之后再送上一程,今后咱们西山村就你说了算。”
“董事长,我看你还是把这个村支书当上吧,乡亲们拥护你,我让贤,保证今后在你的领导下,好好发挥一个党员的先锋模范带头作用。”
水桶倒不是客气,也不是虚伪,他说的是真心话:“干你老,你想啥呢村长?我才不想在西山村当村民呢,我在鹭门城里买了房子,户口都进了城,我现在是鹭门市民。再说了,过去你当村长的时候’对我和我妈都挺关照,我记着呢。你就把村长好好当着,我支持你,拥护你。”
真诚从眼睛里能看见’村长看着水桶的眼睛,感动了,拍着水桶的肩膀:“水桶,好娃,知道记人好处的人一辈子都能得好。”
对支书’水桶说得更直接:“支书,干你老’你昏头了?我连党员都不是,当啥支书?我就把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当好,大家都有钱赚,就是你支书的功劳,你别瞎想了,我当了支书,谁当董事长?你想当?”
支书连忙辩白:“我不想当’我不想当’我就把支书当好就行了。”
水桶现如今很少回西山村,西山化工有限公司设在鹭门市富豪大厦的顶层,在那里水桶租了两百平米,然后装修一下,给自己弄了个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外面是一个大办公室,大办公室的门口还有个柜台,类似于酒店大堂、酒楼门口迎宾小姐站立的地方。然而,大办公室里却空空荡荡只有桌椅板凳没人,水桶见不得别人坐着拿他的钱’认为花钱雇一些人坐在那儿装模作样陪着自己不值得。所以,他宁可让花钱租来的房子空着,也不招人来填空。
尽管这样,水桶的办公室仍然非常热闹,整天人来人往,有西山村进城办事顺道过来泡茶的乡亲,有那些供应相?水、地沟油的供货商,也有一些销售再生地沟油的商家,这些人来了,就是一件事:泡茶,瞎吹,套近乎。水桶的董事长办公室照例也有一张老板台,一张老板椅’还有沙发茶几,电脑电视也一应倶全。然而水桶却无论如何坐不惯老板椅’他习惯蹲着,或者盘腿坐着,坐在老板椅上两条腿吊着,腿就闲得难受。于是水桶的老板台、老板椅、电脑都和外面的大办公室一样’纯属摆设’他几乎从来不动。有一些初次拜访的客户来到这里,先要诧异一把,往往要向坐在沙发上泡茶的水桶打听:庄老板在不在?
董事长办公室的墙壁上,面对着水桶的老板桌挂着水桶喜欢的电影明星半裸照’还有一幅恶俗不堪的“森林女神”油画仿制品,上面全都是光屁股女人。叶青春来看了之后,骂水桶一点儿文化都没有,恶俗。为了增加文化气氛,水桶又让洪永生给他选几张字画。洪永生是大学生,这方面多少懂一点儿,给水桶选定了几张当代有点儿名气的书画家的字画,水桶过去一看,立刻否定:“干你老’就那几个字就卖几万块,全中国人干脆都卖字去算了,老子有那个钱还留着给孙子当压岁钱呢。”把洪永生搞了个繼尬。后来还是水桶自己到书画店买了几张名人字画的印刷品,一幅横轴和斗方,挂在了自己的身后。两幅立轴,挂在了女人光屁股的两旁,看上去格外幽默。
然而,有钱了,有房了,有了城里人的户口,水桶反倒失去了过去那份精气神,有时候仔细想想,房子再大,人也只能占一平方米,空间的大小和人自身体积无关。吃得再好,也是一顿三餐,吃饱了啥东西其实都一个味道’不管你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野菜番薯,最终出来的都是屎。
认真品品,钱多只不过是扩充了安全感,他现在不但衣食无忧’后半辈子只要地球不毁灭,中国保持稳定,他也足够了。别的方面,刚富起来的亢奋过去之后,也就没了什么新鲜感。过去,挣死挣活赚到一千块钱能高兴半个月。现在,几十万进到账上,却也没了半点儿兴奋。有钱了,富足了,水桶并没有觉得幸福指数提高了多少’反而经常无精打采,委靡不振,觉得日子过得好像没多大意思。
水桶不是道学家’水桶正当壮年,水桶和所有男人一样有自然需求,这种需求现在用不着固定婚姻满足,随时都可以从各种各样被称之为“小姐”的女人那里得到。然而,水桶却怕染上各种传说中的恶症,他不敢想象自己万一染上那种病之后,后半辈子是怎么个情景。于是’每次他都需要套子保护’更多时候“小姐”也要求用套子保护自己’次数一多’水桶便也兴味索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套子做爱。
更严重的症候是,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疙瘩梗着,这个疙瘩就像一处瘙痒隐藏在看不着、挠不到的肺腑间,有时候这个疙瘩又像一个痛点,忙活的时候不觉得,静下来就会让他疼痛难当,却又无药可医。制伏了《鹭门日报》之后,水桶记着那天在巴星克咖啡馆看到那篇雷雷的报道之前,自己正有一件大事要去做,突然被这篇报道给冲了,当时紧张、气愤至极,又要设计一系列圈套去应付,便把那个正想去做的事情给忘了,现在回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要做什么。
记忆丢失在巴星克,自然还要从巴星克找起,水桶又去了巴星克’这一次没好意思太嚣张’把他那辆二手奥迪本本分分地停在了车场。现如今的水桶在巴星克的贵宾身份已经牢牢印在了所有服务员的脑子里,不但是因为他拥有的贵宾卡,更是因为他和老板的熟络关系。
“老板呢?”
“老板出去了,不在。”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回答。
水桶坐下来,要了一杯价格和名称都是蓝山咖啡,实际上却不是蓝山咖啡的蓝山咖啡,多少有点儿遗憾,如果老板在,跟老板聊聊,记忆……也许是气氛激活了假眠的记忆,也许是联想唤醒了记忆,到了这里,嗔到冒充蓝山咖啡的速溶咖啡味道,记忆马上像听到领奖金号令的员工跳了出来,记忆让水桶激动,北山村,韭菜的老家’正是他失去的记忆。水桶扔下服务员已经端上来的热咖啡’扭身就跑,账都忘了结,服务员想拦住他,看了看他疯狂的神态,没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