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门日报》社坐落在鹭门市背静的街巷上,是市区闹中取静的绝佳地段。平日里,这个街巷过了上班热闹时段,就会变得冷冷清清,除了附近住家的几个老头老太太在街边上呆坐,观望着稀稀落落的过往行人,再不会有什么热闹场景在这里上演。今天却不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十个男女,聚拢在报社楼下议论纷纷,似乎正在商量着要不要拆掉这座大楼。
商量了片刻,这伙人拥进了报社大楼,门卫保安连忙上前阻拦’无奈这些人人多势众’一个个又气势汹汹,保安就像遇到洪水的破船,即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缩到一边无计可施了。这些人冲开保安,也不乘电梯,顺着楼梯唧唧喳喳轰轰闹闹上楼去了。
保安连忙给楼上打电话,通报说有一群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但是很可能是群体闹事的人气势汹汹上楼去了。社长、总编闻讯大惊,连忙跑到一起商议对策,还没说上两句话,走廊里已经喧嚣起来,乱糟糟的人声、脚步声震得楼板发颤。
“谁是雷雷?”“叫雷雷出来。”“雷雷干你老”……嘈杂的声浪里,“雷雷”两个字就像小提琴奏出的强音,飘浮在交响合奏的波涛之上,刺破空气和屋门,钻进了社长和总编的耳朵。社长和总编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明白,肯定是雷雷惹麻烦了。
报社办公室主任是个戴着时尚黑框方形眼镜的胖子,长得像极了那个让妹妹坐在船头上的歌手’满面惊丨宅地在走廊拦住了众人你们干吗?你们干吗?”
人群乱糟糟地嚷嚷:“我们找雷雷’我们找雷雷……”
主任让他们吵得头晕,却也知道这帮人八成是来找记者雷雷麻烦的,也不知道雷雷哪篇报道得罪了什么人。既然知道他们有明确的目标,办公室主任倒也就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事情最终发展到什么地步’都有雷雷顶着’就怕那种没有明确目标,把整个报社当做敌手来闹事找麻烦的人。
“好了好了,请大家到接待室坐下,休息休息,喝点儿水,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谈。”主任应付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也知道怎么样行缓兵之计,先让这些人冷静下来就好对话了。
报社的编辑、记者和其他杂人听到有人来闹事,有的跑到走廊上围观,有的从门里探出脑袋窥探,主任先安内:“都别看了,各回各的岗位工作。”然后攘外,“请大家到接待室吧,接待室有空调,凉快。”
闹事的人们便跟在主任后面朝接待室走,接待室里有沙发、空调,还有冷热水饮水机,这些人进去以后,乱哄哄地抢座位、抢水杯喝水’也没人顾得上跟主任搭茬,反倒把主任晾在了那里。唯有一个老阿嬷龇着没牙的嘴’昏花老眼死死地盯着主任看’片刻突然扑过来抓住主任的肩膀激动万分:“你就是XXX啊,原来你在这个地方上班啊’我最喜欢你唱妹妹坐船头了。”然后扭头对其他人激动万分,“咳,咳,咳,都别吵了,你们看这是谁啊。”大家的注意力都让老阿嬷吸引过来’细细打量报社办公室主任,有的说像,有的说不是像的问题,根本就是。老阿嬷疼爱地抚摸着主任的肩膀脸蛋:“你看看,你看看,多富态,多心疼,跟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的人说假的,根本就不是。”
有的人说真的,就是的。”
还有人说唱一段,唱一段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主任让这些人闹得啼笑皆非,也弄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歌手,还是拿他开心取乐:“好了,好了,大家请听我说一句。”主任赔着笑脸把老阿嬷扶到沙发上坐下,老阿嬷还恋恋不舍:“唱一段么’唱一段么’就唱那个妹妹坐船头。”主任告诉她:“阿嬷,你认错人了,”然后又对大伙说,“各位,请坐好,我是报社的办公室主任,各位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先给我说说?”这一问’就像开会又回到了正题,这帮人又开始嚷嚷:“让雷雷出来,让雷雷出来,我们要找雷雷。”
主任连忙问:“请问各位要找雷雷干吗?”
众人乱糟糟地回答:“他诬蔑我们西山村!”“他破坏新农村建设!”“他造谣诽镑……”
主任听到“西山村”这个名字,马上知道大事不好,农民你不招惹他他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把一生献给社会,就像耕地产乳连皮毛都奉献给人类的老牛。然而,你真的招惹了他们,引起了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怒火可以烧毁整个世界’就如中国历史。
随即他也想起了雷雷那篇质疑庄水桶回乡办厂的文章,显然,那篇文章惹怒了这些西山村的农民。好在这些农民的脸上并没有那种烧毁一切的怒火,虽然嚷嚷,却有的人嘻嘻哈哈,有的人故作严肃’还有的人,比如那位老阿嬷,不停地朝主任抬手示意,请他唱一段“妹妹坐船头”。
主任咳嗽一声,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使出了应付群体事件的传统手段各位乡亲,你们大家一起这样说话,我也听不明白,能不能推选出一个代表,把你们的意见系统具体地给我们谈众人乱哄哄地回答:“我们都是代表,我们就是要找雷雷。”主任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要解决问题,就是要到这里瞎搅胡闹,营造声势。遇到这种情况,非常麻烦,因为你弄不清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不理不行,理吧又理不起。
其实,这些西山村乡亲们还真没有真正的目的,他们都是受支书和村长的指派,过来瞎闹的,村长说,只要不打人、不犯法,就在报社纠缠不休,一天一个人发五十块,吃喝由村里派人专门供应。而真正的目的表达在市委宣传部’此刻’水桶正在跟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处长会谈,提出严正要求:《鹭门日报》社,必须为记者雷雷那篇捕风捉影、造谣诬蔑的报道负责’公开登报向西山村和庄水桶的企业赔礼道歉,并且严肃处理那个笔名为雷雷的记者。
“处长,我个人的名誉受到伤害,个人受点儿委屈没啥,可是西山村的农民的声誉和利益受到损害,西山村的农民肯定不会答应,你现在就给报社打个电话问问,如果你们不尽快处理这件事情,乡亲们就会到市委市政府大楼来找市领导讨个说法。”
处长闻言大惊,连忙给报社社长打电话,社长正和主编商量对策,接到电话方知事情已经闹到了市委宣传部。如果这些农民仅仅在报社闹一闹,还能想办法安抚一下,现在事情闹到了市委宣传部,如果再像新闻处长通报的那样,农民们跑到市委市政府大楼里找书记市长讨说法’问题就严重了。据说’连续发生三起以上群体性事件的单位领导就要被撤职,市里领导曾经多次警告各机关、各部门,绝对不能破坏稳定,谁破坏了稳定,谁自己就别想稳定。
接过市委宣传部的电话,社长和主编马上作出了三条决定:其一,两人一起面见农民,安抚他们千万不要去市委市政府。其二,立刻找雷雷了解情况,如果雷雷拿不出报道的真凭实据,只好挥泪斩马谡了。其三,安排好这些农民的饮食,从感情上拉近距离,做好卫生保健工作,防止农民在报社发生安全、健康方面的问题。
市委宣传部那边’水桶从真皮公文包里掏出两页纸,递给新闻处处长:“这是我代表西山村乡亲和我的企业给市委市政府的请愿书,你一定要转交给市领导,不然西山村的乡亲们找上门来,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打招呼。”说完,水桶扬长而去。
新闻处处长接过水桶留下来的书面函,不敢怠慢,紧张万分地跑到主管副部长那里汇报,主管副部长也不敢怠慢,连忙向部长汇报,部长也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向市委书记汇报’市委书记只说了一句话:“慎重对待,妥善处理,稳定第一,绝对不能酿成群发性上访事件。”
水桶和西山村的乡亲们相互配合,上演了一幕有理有节有利的剧目,这场剧目的策划是叶青春,导演是村长和支书,水桶是主角,乡亲们跑龙套。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鹭门日报》在最短的时间内,用第一版大号字体公开刊登了道歉文章,随后还连篇累牍地发表了一些吹嘘西山村和水桶的企业联手致富的正面报道。雷雷虽然没有下岗,却被扣发了全年奖金,改做夜班编辑,过上了昼伏夜出的夜生活’每天晚上趴在电脑跟前给别人写的稿子检查错别字、标点符号。
支书把给联合检查执法组在酒场上拍的照片洗印出来,派人分送给照片上留下形象的每一个有关部门工作人员,每张照片还配送一桶地沟再生油,当然,油的包装桶上贴的都是名牌厂家的注册商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家有关部门到西山村去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