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驾驶着他那辆二手奥迪,一路狂奔,一个小时就进了北山村。如今的农村也并不缺少轿车,但是这么高级的轿车驶进小山村,毕竟不多。村道上’村民们诧异地目送水桶和他的车风驰电掣地朝村北头奔去,然后停在韭菜家门前的坝上。
水桶下车,一群村狗围拢过来朝他狂吠,就像一群泼妇联合起来骂人。这证明水桶基本上脱去了农民的味道’村狗认人是按类型,农村人、城里人、自然人、公家人分得清清楚楚,农村人它们不会骚扰,凭视觉和嗔觉,狗们知道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对水桶狂吠,证明狗们已经把他排除出了自己人这个范畴,认定他是城市人、公家人之类的外人。
水桶蹲了一蹲,假装在地上摸石头。狗们轰地一声四散,却又不彻底散开,或近或远仍然吠叫不休。村狗们的吠声不但是对生人外人的恐吓,还有对主人、自家人的警示,听到群狗的警示,韭菜家的门打开了,韭菜老爸探出脑袋观察,看到一台轿车堵在自家门前,便挺不高兴:“干你老,谁把这乌龟壳子堵在这里?”
水桶蹲在地上吓唬狗’他深知狗性,不敢贸然到门前叫门,担心哪只狗偷袭,趁他叫门的时候在他腿肚子上下嘴。他蹲着,车挡住了他,听到韭菜老爸嚷嚷,他连忙站起,倒把韭菜老爸吓了一跳你要干啥?”
水桶从车的另一边绕过来,赔着笑脸招呼:“阿伯,你不认得我了?水桶嗳。”
韭菜老爸上下打量水桶一番,记了起来:“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一回又要进山伐树?”
水桶说:“不伐树了,专门过来看看你老人家。”
韭菜老爸便往里让他看我?好好好,进来泡茶慢慢看。”水桶来得急,什么也没有带,而鹭门人却是非常讲礼性的,一般上门做客,或多或少都要给主人带些礼品,哪怕一包茶叶、几斤水果。晚辈看望长辈,就更不能空手。水桶醒悟到自己失礼了,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掏钱包:“阿伯,路上走得急,也知道你们现在啥也不缺,就没买什么东西’这是一点儿意思’需要什么你们自己买。”
一千块钱摆在面前,韭菜老爸有点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接,本能地推辞:“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来看看坐下泡泡茶就好得很。”
水桶也理解他不好意思直接从自己手里接钱,就把钱放到了茶几上。韭菜娘听到动静扎着围裙来到客堂待客,韭菜娘的记性显然比韭菜爸好,一眼就认出了水桶:“这是水桶么,那一年和韭菜回来会村长,挖老树的水桶么。”
水桶连忙起身说:“就是,就是。”说着,抓起放在茶几上的钱递给韭菜娘:“这次来得慌乱’没顾上买什么,一点儿小意思。”韭菜娘瞥了韭菜爸一眼,说声谢谢,接过钱,塞进了围裙。韭菜爸忙碌着插电烧水泡茶,假装没看见。水烧开了,韭菜爸洗茶具、冲茶,然后让水桶:“尝尝,明前的,是我们家自家喝的。”茶农个个都是茶精,自家喝的茶单独栽种,不施化肥、农药,炒制的时候也不加香料,而且知道什么时候采摘、什么时候晾晒、什么时候下锅炒最合适,所以,真正的好茶都是茶农自家饮用的,森茶茶农也难以下咽。商店里卖的茶叶,价格高低其实跟茶的质量没有多大关系,跟茶叶的包装有直接关系。
水桶自小就在茶园里混,也是个中精鬼,嗔嗔茶香,品咂啜吸,连连点头好茶,好茶,上品铁观音。”
韭菜老爸便得意地呵呵笑:“水桶内行,现在在你们鹭门城里要喝这道茶,怕也不容易。”
水桶的出身就是茶农,现如今喝茶也都是直接从西山村的茶农家里拿,西山村的乡亲们谁家采制了好茶,也会想着给水桶留一些’供他自家饮用’供他应酬拉关系送人。水桶却不说破’既然韭菜老爸认定自己是鹭门城里人,也就没有必要非得告诉他自己跟他们一样是茶农:“是啊,鹭门城里哪能喝到这么纯净的茶叶,这么地道的明前茶啊。”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韭菜爸明白水桶不会无缘无故地登门拜访,水桶的主要目的是要打听韭菜的下落,两个人都不好直截了当,各自心里都有心思,话越说越慢,茶喝得也越来越淡了。
冷场了几分钟之后,水桶鼓起勇气问:“韭菜最近没有回来过?”
韭菜爸顿时明白’他今天是来找韭菜的。韭菜爸既然明白了他的来意,农村人本不会假客套,看水桶提及韭菜,便反问水桶:“水桶嗳,我还想问你呢,那一年你跟韭菜回来挖树,吃住都在我家’看你们两个的情形’我跟她娘还以为你们俩好了’怎么后来就没了音信?”
水桶半真半假做痛苦状:“韭菜看不上我,人家要嫁当官的。”
韭菜娘插话:“那后来到底嫁给谁了呢?”
这句话一下把水桶问愣了,这句话本来是水桶此次前来要解决的主要问题’韭菜娘反过来问他,他瞠目结舌无法回答,干咽了几口唾液’才缓过劲儿来:“我也不知道啊’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韭菜现在怎么样了。”
韭菜娘和韭菜爸面面相觑,韭菜爸起身离去,片刻拿了一个红皮本本递给了水桶:“说是跟这个人结婚了,婚书都领了,可是啥事情都没办就又走了,一走两三年,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儿,韭菜娘开始抹眼泪’水桶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直犯晕’照片上这个人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林处长,现在可以认定’当初折腾林处长,完全是瞎折腾,冤枉了人。可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那韭菜现在在哪里?”
韭菜娘哽咽着说:“来过两次电话,都是过春节打回来拜年的,说是在鹭门城里做工,一切都好’我们要电话’她说电话老换号,也没给我们留’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嫁给谁了。”
韭菜爸痛心疾首:“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你要嫁人就嫁么,我们也没有说不准你嫁,怎么就跟我们成了仇人,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呀。”
水桶此时此刻脑子也搅成了一锅粥’只能大约地猜测,韭菜肯定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也肯定没有结婚,如果结婚了,不可能不办婚礼。婚礼没办,人又失踪了,却还跟家里有电话联系好像又算不上真正的失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饶是水桶脑袋瓜子再聪明,也想不透彻。
“阿伯,这张婚书我借用一下,我替你们找韭菜。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们,韭菜有下落你们及时通知我。”
水桶掏了一张名片,递给韭菜爸,韭菜爸看看上面印着“西山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名头,半信半疑:“你是董事长?”水桶说:“是啊,你放心,这上面有我们公司的地址电话,你随时跟我联系都成。”
韭菜爸说:“婚书你拿去用用可别给遗失了,万一韭菜用,找我们要……”
水桶说:“你放心’这东西又吃不得喝不得,我可以用它当线索,去找韭菜。”
韭菜娘赶忙说:“好好好,你拿去,拿去,找到韭菜及时给我们说,我们操心死了。”
两口子留水桶吃饭,水桶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匆匆告辞,顶着一颗杂乱无章的脑袋,带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结婚证,开着车离开了北山村。走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边是葱茏苍翠的峰峦’一边是汩汩流淌的河流,水桶的心绪就像放久了的开水,渐渐平静、安宁。他按下车窗,打开音响,刀郎正在寻找阿瓦尔古丽:“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尔古丽’她带着我的心,穿越了戈壁……”
情景交融,歌曲中爱人不知去向’苦苦寻觅的情愫感染了水桶,水桶眼里汪上了泪,他恨恨地吼了一声:“干你老,林韭菜,我就不信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