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军营,吴非看着对阵表,自己的对手并不相识,季如松即将对决舒立。
汤俊已经被抬回营中医治,吴非知道他回来了,没有看他一眼。自己虽然不嗜杀,但也不傻,绝不会养虎为患。汤俊那怨毒的表情和话语犹在眼前耳边,既然结下了梁子,绝难善了。废他功力,留他性命,究竟是对是错,自己也想不清。只要自己够强,天地广阔任遨游,自己觉得对、符合道义的事,做了就决不后悔。
铜钟敲响,吴非跟着军士走了出去,又一个人走了回来。对手很强,但光明磊落,吴非催动星月神脉和乾天剑才艰难获胜。神通有着诸般妙处,悟性不同的人发挥出的威力不同,恰好此次对手悟性奇高,虽然只是处在登堂入室阶段,三种神通却是运用得无比纯熟精妙,逼得吴非不得不使出压箱底的功夫。回想起来,自己此前跨阶重伤花中实在是侥幸,即使乾天剑无比神异,也是在对方大意的情况下才得手。假如当时花中竭尽全力,吴非没有任何机会逆袭。
吴非不断回想,想到了斗杨源等四人的五行大阵、公格尔峰坑水教老鬼,一直想到兰州城外初战杨源,在营外大战的舒立和季如松还没有一个人回来。焦急等待之余,吴非不由有些庆幸,与舒立对阵的不是自己。赵帆半月前在戚震东营中委婉要求,假如与舒立相遇,希望己方的人能够相让。自己虽傲,但不愿主动结仇,多半会陷入纠结之中,最后令自己不愉快。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是季如松,不知他会怎么处理。可一想到万一舒立赢了,自己又得面对这个难题,吴非心中盼着季如松能赢下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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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营寨中的千余名军士已经全部结队离开了,除了总兵府的人,各大参将府只剩下参赛选手和一些军官还在现场。
先进入营寨的是季如松。黑衫破碎,头发披散,面色苍白,脸上的血迹已经凝结,嘴角、手上的鲜血还在滴下。原来少言寡语的他,此时更是面无表情,步履蹒跚。
吴非和戚震东赶忙抢上,一人架起一条手臂,把他搀回了营区。营中只剩下了赵扬和赵帆两人,这时都被惊动了出来。季如松双唇紧闭、牙关紧咬,似在对抗极大的痛苦。赵扬伸手搭在他的左腕和心口,一阵查探后,摇了摇头。
“十二正经严重受损,足三阴经和足三阳经各断了两条,修养几月方能康复。但即使经脉再续上,只怕也会落下残疾。”
赵扬连连叹气,神色悲怆。
季如松闻听此言,眼中流下泪来,脸上血迹被冲开,留下道道红白交错的沟壑。
戚震东双拳紧握,上下牙床战战,在帐中不住踱步。
吴非心头感伤,强自振作道:“舒立竟如此了得,可将你打成重伤?他现在人又在何处?怎么是你先回到了营寨中?”
季如松伸手要水,戚震东拿来水壶往他口中灌了几口。季如松一阵咳嗽,哑声道:“半个时辰前,我将他封住,便往回走,走到半路,遇到了埋伏,突遭袭击。敌人比我高出一阶,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见我重伤,敌人退去,我运气调息良久,才坚持走了回来。舒立,可能还没冲破穴道,仍在林中。”
吴非想起汤俊被自己所废,季如松此次遭劫,很可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中自责无比,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吴非,这其中定有蹊跷,但绝非因你而起。汤俊不过是个小人物,不值得这样的高手为他大动干戈。多半是我不听劝告,击败了舒立,才遭致大祸。”
季如松平时话虽不多,心思却十分敏捷,这时已看穿吴非所想,出言宽慰道。话说得太多,牵动了气息,他又是一阵咳嗽,身边的四人都是心惊肉跳。
戚震东沉默许久,开口道:“还好我们包揽了前两名,不必再战了,吴兄弟也可好好休息。至于团战,我们两人尽力而为,季兄弟好好养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我们再算这笔帐。”
吴非点了点头,却瞥见赵扬眉头紧锁,神色紧张,只觉十分古怪。
帐外一阵吵闹,人声鼎沸。吴非和戚震东掀开帐门,只见各参将府营区外人头攒动,朝着总兵府的营区涌去。
裁判官站在对阵表前,手中大笔蘸着白漆,已经在木门的第二行左边方框里写上了吴非的代号,正在提笔写另一个代号。
大笔落下,全场哗然。右边的方框内写的赫然是“舒越”,与左侧的“吴甬”并肩而立。
戚震东大急,正待开口质问,已有人抢先道:“先进营寨的是宁波参将府的季如松,为何晋级的却是绍兴参将府的舒立?”
“对啊,这分明不合规矩,不能因为他姓舒,就可以无视原则吧!”
“你们懂什么!裁判官自有一番考虑,哪轮得到你们来操心。”
各个参将府留在营寨中的人几乎都到了这里,场面混乱不堪。许多人为季如松鸣不平,按照规则明明是他该晋级;也有少数人为舒立说话,但却没有靠得住的理由,只将话头往裁判官那里推。
裁判官虽是个文书,经历过了早先千余军士的躁动,此时镇定无比,大声咳嗽,清了清嗓子,没人理他。尴尬之下,他高举双手挥舞,作出噤声的动作,面前诸人才渐渐静了下来。抖了抖衣袖,他大声道:“季如松被舒立打成重伤,现已回到营中,大家有目共睹。而舒立,刚刚也回到了营中,毫发无损。据我了解,季如松实力不如舒立,落败逃亡,仗着脚程快,先回到营中。这是规则当中一个大大的漏洞!为了不让胜者蒙冤,这不健全的规则就应该打破重立!”
众人一阵狐疑,但无人出言反对,几个刚才拥护舒立的人更是嚣狂无比,高声指点。
戚震东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并不是个鲁莽之徒,知道结果已定,无法更改,也不出声拆穿,只好撒腿跑回营区。停下脚后,只见吴非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透着一股坚定。
季如松足不出户,见到两人这副神情,猜了个七八分,惨然一笑道:“你不伤人,人便伤你。对这种对手手下留情,等于自掘坟墓。”
吴非点了点头,他早有体会。只是舒立,并未打过交道,怎么看都是正派的人,真有这么奸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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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钟敲响,吴非走出帐外,点点灯火在营寨内燃起。引路的军士手提明灯,候在营门口。走出很久,一路无言,吴非暗中打量舒立,身材极高,与自己相差无几,面上透出一股英武之气,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到了地方,军士提灯走了。林中一片漆黑,江风吹得树木哗哗作响,林间动物穿行、夜枭啼鸣,声音纷繁杂乱,气氛阴森无比。
虽然目不能视物,吴非和舒立都并不在意,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自有方法感知周边环境。
“你很不错。我在武昌见过你,季如松动用神通也不一定打得过你。”
舒立先开口道,声音醇厚稳重,让人听了觉得十分诚恳。
“那又如何?”
吴非冷冷道,不愿废话。
“如此良材美质,我见了自是十分喜欢。汤俊不过是个蠢材,擅作主张,罪有应得。你做得很对,这种人难成大事。”
“你若愿追随我,到我绍兴参将府帐下,我可向叔父举荐你当个游击将军,将来论功行赏,参将甚至总兵都唾手可得,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且,我愿退让一步,可保你在此次竞技中夺魁,名利皆收!”
吴非缄口不言,在夜色中站立不动,江风吹起衣袂,宛如一尊高大石像。但他的双目却湛湛有神,在暗夜中闪着幽光,直直看着舒立,仿佛要射穿他的身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目的什么,只能透露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桩旷世伟业。你只需告诉我,愿意还不是不愿意?”
“仓啷”一声,吴非长剑出鞘,表明了心迹。可惜乾天蒙尘,此时还是一段顽铁,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没有闪出丝毫光芒。
舒立脸色微变,心中一惊,虽有夜色掩饰,但他知道逃不过吴非的眼睛,暗道自己火候不够,没能做到心如止水。惊惶过后,见到吴非没有攻上前来,他才渐渐恢复平静。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夺了季如松的晋级资格,确实是我的不对。但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而是我叔父见机安排的。我不愿与你们为敌,请你明白这一点。”
“只是这么简单?如松难道不是你们安排人偷袭的?”
“偷袭?我还以为是他运功过猛,透支灵气,才身负重伤。我对此事根本不知情。”
舒立神色镇定,不似作伪。吴非心中怀疑,手中剑却没有放下。
“别废话了。不管是不是你们的人伤了如松,既然我们已经站在这里,那就一决高低吧!”
吴非掌中乾天划动,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又有夜色掩映,宛如一口隐形之剑,只等舒立接招。
舒立连连叹气,并不出手,苦笑道:“吴兄既然不信,我又不是吴兄的对手,就不自取其辱了。你可将我穴道制住,自行回营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