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雾,浓雾。
乳白色的雾,笼罩着整个白源镇。
一点孤灯,橘黄色的灯光,打在漆黑的匾额上。
匾额上刻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
明明有四个大字,但无论是谁,都只会瞧见一个字,一个‘阮’字。
这是一个小小的字,却正正方方的刻在了四个大字的正上方。
这是一个奇怪的字,只有横竖,没有撇捺,更没有丝毫的弯曲。
入木三分的一个字,好似一把刀,一把锋利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刀,透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秦小羽推开了他那间屋子的窗户。
浓雾好似柳絮般,带着北凉特有的凄寒,拂在了他那张俊朗而年轻的脸上。
稀疏而刚硬的短须,一头杂乱的长发的他,显得有些落拓,就如同他那明亮而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些沧桑。
他完全将两扇窗户推开,背靠着窗户,一脚踩在窗檐,坐在了上面。
放在外面的一只脚,套着一只破旧的兽皮靴。
这种靴子,虽然极不保暖,却耐得起的劳苦,如今靴底却已经被磨出了一个破洞,恰好落在了匾额的上。
他脚踩着匾额,破洞正好顶着匾额的棱角,磨着他的脚底,带给他一种独特的刺痛。
然后他笑了。
他的笑很温暖,就如同清晨里,摄入浓雾里的一缕阳光。
因为北凉永远都不可能瞧见阳光,所以他的笑,永远都是孤独的。
突然间,浓雾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碾碎了他的孤独。
那是人的脚步声,虽然走的很慢,却没有一丝的停留。
秦小羽望着乳白色的浓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的清晨,还要在雪原里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一个孤独的可怜人。”
他,为浓雾里的人感叹,有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感叹。
可怜人,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他突然感觉有些冷,紧了紧那一件破旧的,早该扔进垃圾桶的青色长衫。
浓雾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就如同浓雾里的那一道人影。
这正是秦小羽期待见到的人,所以他看的极仔细。
然后,他便看到了...
透过那迷迷蒙蒙的浓雾,隐隐约约的一个灰色身影,恍恍惚惚的出现在了这片天地之中,却又显得与这片天地那么的格格不入。
红色的布,银色的剑。
接着才看到他的手,苍白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最后才看到他的脸,僵硬的脸,黑色的眸。
他就如同这天地间的一缕幽魂,孤独的行者,行走在黑暗与死亡的边缘,绝不回头。
融化的雪水,沿着脸上那冰冷的线条,顺着细腻的脖颈,缓缓的流入他的胸膛。
没有左袖的长衫,早已被冰冷的雪水浸湿,紧紧的贴在那宽阔的胸膛之上。
刺骨的寒冷,并没有让他屈服,挺直的脊梁,就如同铁打的一般,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屈服。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年轻的脸,不僵硬,这张脸却不同。
好似一块雪原里的岩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包括自己。
秦小羽目光中似乎都有了笑意,他轻轻的在窗檐上一撑,整个人都好似柳絮般,落在了浓雾里,落到了墓枫的面前。
然后他便道“走,我请你喝酒。”
墓枫停下了脚步,抬起眸子,看着他,眼睛里也多了一抹笑意,道“酒,可是上好的酒?”
秦小羽笑道“上好的四特酒,地窖二十五年。”
墓枫道“那的确是好酒,酒味纯正,就不知管不管醉了?”
秦小羽‘哈哈’大笑道“管醉,醉死,管埋...”
墓枫道“那就好。”
悦来客栈的门,是被推开的,墓枫推开的。
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已经有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
一袭白衣,极其考究的萧白衣。
墓枫一进来,便看见了他。
他对着墓枫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便将视线投到了秦小羽的身上,只是他的目光却变的很奇怪,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这位便是秦小羽,秦公子了吧!”
秦小羽说道“呵呵,被白衣阎王萧白衣称一声公子,我可还真是三生有幸啊!”
萧白衣道“原来秦公子认得我。”
秦小羽捻着长袍的破洞,微笑道“阮天刀手下,两大堂主,白衣阎王,黑面判官,恐怕在北凉不知道这两个人的人,还不多吧。”
萧白衣笑道“尔尔虚名,难登大雅之堂,那敢于十三公子相比。”
秦小羽没有说话,墓枫便已经接口,道“如果你们是来相互吹捧的,我可是没兴趣奉陪。”
秦小羽对着萧白衣耸了耸肩,说道“呵呵,我也不是来听你吹捧的。”
说着墓枫便与秦小雨,选择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萧白衣道“那不知两位对什么有兴趣?”
秦小羽接口道“今天只喝酒,如果你要喝酒,我奉陪,其他一律免谈。”
萧白衣大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原来两位也是酒中仙。”
秦小羽看着萧白衣,拍着桌子,笑道“原来也是我辈中人,不怕死的便过来,今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萧白衣大声道“好好好,今日与你不醉不归。”
说着,他的脚下一抄,便掠到了墓枫的这一桌,寻着一个空位置,坐了下去。
桌上没菜,有酒,美酒...
珍藏了二十五年的,上好的四特酒。
桌上没有人,只有鬼,酒鬼...
萧白衣,一碗酒下肚,忽的开口道“古有酒仙,李太白,饮酒斗诗三百篇,今我等有此美酒,怎能没诗。”
秦小羽大笑道“饮酒斗诗,岂不快哉。”
说着他便舀了一碗酒,下肚。
墓枫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他也自顾自的舀了一碗酒,对着两人一举,说道“此等美酒,此等好诗,当真浮一大白。”
说着,美酒便以下肚。
萧白衣‘哈哈’大笑道“李太白‘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好诗好诗。”
说着,他便也舀了一碗酒,任凭美酒,打湿白衣。
秦小羽也舀了一碗酒,接口道“李太白虽足以,却也少不得岑参的‘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话毕,饮酒,酒酣淋漓。
墓枫将话一接,道“‘白日放歌须纵酒,一壶青黄慰平生。’人生岂不快哉。”
舀一碗酒,快慰平生,苦也是苦,乐也是苦,何当一生孤苦。
萧白衣直接举起了酒碗,笑道“喝酒岂能无春色,‘红酥手,四特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大笑,饮酒,‘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无人管。’人生当真可悲。
秦小羽,似有醉意,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大声道“‘桃李春风一壶酒,北凉夜雨十年灯。’”
人生,何当大醉十年,‘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墓枫扶着秦小羽也站了起来,将酒碗一横,豪声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与君共饮一壶酒,西出北凉无故人。”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
吟诗,喝酒,不停的吟诗,不停的喝酒。
殊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
越是愁苦,越是想要拼命的灌酒自己。
人生愁苦无尽,美酒却是有限。
美酒虽未空,人却以朦胧,愁苦更是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