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白雪连着天,天连着白雪,将天地都化作一个灰白色的熔炉。
风卷着雪,夹带着北凉的凄寒,熔炼着天地万物。
那是一个少年,自风雪中而来,孤独的行走在天地之间。
他嘴里咀嚼着孤独,风带不走。
他心里滴着血的痛,雪埋不了。
风与雪,留下的,唯有他身上一层薄薄的冰渣。
他的人生本就充满着痛苦,他的痛苦,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他,就是墓枫....
风将住,雪已停,寒意却更浓。
一辆马车,自南而北,滚滚的车轮,碾碎着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小月打了一个哈切欠,将两条修长的腿,尽量的在车厢内伸直。
车厢内虽然很舒适温暖,这段路也不是太过漫长。
但对于青春好动的她,在最受不了孤寂的年纪,他早已觉得疲倦。
于是她掀起了用白色兽皮做成的帘子,推开了窗户。
然后她便看见了他,一个行走在风雪中奇怪的人。
她本就在一个对于任何事物都好奇的年纪,所以她也对他,好奇。
她努力的看着他,似乎从没有看过这般奇怪的人,她努力的想要看透他。
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他们之间似乎都隔着风与雪。
于是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的天气里,还有人要在冰天雪地里奔波,我想他一定是一个孤独的可怜人。”
人与车,本就不是两条平行线,相遇似乎早已注定。
车,在墓枫的面前缓缓停下。
驾车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一个很考究的男子。
通体白色,一层不染,即便腰间那柄很弯很弯的弯刀都是白色的。
风雪没有在他的身上丝毫的痕迹,黑色的长发被梳的一丝不苟,袴在了一起。
因为他是一个考究的男子,就连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的笑,都极其的考究。
入眼三分,好似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看着墓枫,墓枫才发现,他的眸子很冷,冷的好似永远在看一个死人。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墓枫的指节动了动,忽然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冷冷的看着白衣人,冷的好似也在看一个死人。
白衣人看着墓枫的眸子,顺着墓枫的手,看到了他的剑。
然后他的眸子间都带了三分笑意,道“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他的声音很柔,说话也有足够的力量,这本就是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邀请。
但是墓枫却好似没有听见,更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错着纯白色的雪马,继续往前走。
小月本来就拉开了窗帘的一角,偷偷的打量着墓枫,
或许墓枫的这张脸,在他见过的所有人里,算不上最英俊的。
可是那坚硬,如同花岗岩般脸角,却已经有足够的吸引力。
看着墓枫要走,她终于忍不住,掀开了窗帘,道“喂,你是聋子吗?”
墓枫抬起眸子,他就看到了一张娇好的脸庞,年轻而充满活力。
这样的一张脸,总不会让人厌恶。
小月笑了起来,道“既然你不是聋子,你就能听到我说话了吧,我叫小月,你叫什么?”
“墓枫!”
小月喃喃道“沐枫吗?”
忽的她又抬起了眸子,眸子里都带着三分笑意道“沐枫啊!我是小月,我们算是认识了把,上车,我带你一程!”
墓枫将两条修长的眉毛已经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沉默了许久,才道“不用,谢谢。”
小月手抓着窗边,脑袋已经探了出来,一双大眼睛,瞪着墓枫,说道“喂,我好心好意,你怎么不领情啊!”
墓枫的眉毛已经皱成了川字,他反瞪着小月的那双大眼睛,道“我有脚,想去哪里,我自己会走。”
被墓枫一瞪,小月的俏脸反而红了起来,咬着唇,气哼哼的说道“哼,好心当成驴肝肺,算本姑娘自作多情。”
然后她便转过头,对着白衣男子道“萧大哥,我们走。”
白衣男子转过头,对着墓枫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轻轻的挥动着马鞭,驾着马车缓缓的前进。
风更冷,雪更寒,寂寞更浓。
看着缓缓远去的马车,墓枫反而舒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去接受一个人的好意,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马车,没有如他所愿的离去,反而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敦厚的雪马,在原地里吐着白气,打着响涕。
小月裹着厚厚的绒裘,便推开了车门,跳了下来。
皓白的俏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之色,不知是被冻的,还是羞的。
站在雪地里的她,就好像一个瓷娃娃一般,美得,让人舍不得用力去触碰。
她双手负在身后,轻快的走到了墓枫面前,俏生生的站在了那里。
身子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微微的前倾,她对着墓枫嫣然一笑,就连那美丽的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伏在墓枫的耳边,吐气如兰地说道“我啊!对你很好奇,我们可以做朋友吧?”
墓枫的身子,似乎早已被风雪冻僵,钉在了那里。
周围似乎安静的,足够他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指节不规律的抖动着,几次伸手,想要尝试着去握剑,结果都失败了。
他在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敌意,他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
除了一身除之不去的负担外,他也只有十九岁。
只是风雪沧桑了岁月,沧桑了他的容颜。
苦难塑造了他的灵魂,痛苦磨砺了他的躯壳。
但从未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对付一个年轻的,没有敌意的少女。
他或许可以一剑,杀了她...
好在,小月很快便收回了身子,站在了墓枫的身边。
墓枫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涟漪。
他的人生,不予许他有一丁点,产生这种涟漪的资格。
他的人生,就应该只有苦难,只有赎罪。
他或许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是他却知道,该如何冷漠。
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开始往前走。
小月便跟在了他的身后,她的步子很轻快,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
一路上,他问过墓枫‘为什么衣服少了一个袖子。’
墓枫沉默...
他问墓枫‘为什么腰间要缠着一块这么红的布。’
墓枫沉默...
他还问墓枫‘你是不是一个很苦的人。’
墓枫依旧沉默...
她问了无数个问题,而他只有沉默...
她似乎对一切都好奇,对一切都有很大的兴趣。
她对生命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与热爱。
正如她的生活,永远也不知道苦难的滋味。
她走在墓枫的身边,他的冷漠,他的坚硬,却恰巧与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他虽然没有看她,但是他的脸上已经多了一抹痛苦,甚至多了一抹淡淡的嫉妒。
即便他努力的不去想,但是这抹痛苦与嫉妒,却像种子一般的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
最后,她也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着他,偶尔的,她还会偷偷地看墓枫一眼。
风停了,雪停了,墓枫的脚步也停了。
他转过身,死死的看着小月。
看的越久,他也就越痛苦。
冷汗,从他的头上不停的流了下来,一粒比一粒大...
他瞪着小月,全身都紧绷着,开始颤抖了起来,忽然大叫道“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她正在看着他,身子微僵,眸子却亮如星辰。
墓枫看着这双眸子,他的心再一次紧紧的扭曲在了一起,以至于他只能如同垂死的野兽一般,咬着牙齿,粗重的喘着气。
她的神色,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她伸手,想要去去触摸那一张刚硬的脸,却被他躲了开来,最后只能停在了冷风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道“你,真的要我走?”
墓枫没有抬头,不知是为了要避开她的眼波,还是为了不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的哀伤。
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滚!!”
她走了,坐着那一辆漂亮的马车,走了。
她走的干脆,甚至都不曾回过头,看墓枫一眼。
他跪在雪地里,开始干呕,满嘴的苦水。
痛苦开始弥漫,他恨不得刨开自己的心。
只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