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联合统治罗马的二人今日必须以干戈决定谁是其最早的单独统治者了。让我们看看凯撒与庞培各自的实力。
凯撒的力量主要在于他在他的派系中无限的权威。若说民主的观念与君主的观念在这权威中合而为一,则那也不是偶然形成的结合,因之亦不可以偶然的事件解释。事实上,当时的民主观念尚无代表性的体制,因之,由其本性使然,就需要使民主与君主在凯撒这样一个人身上寻见其最高以及最终的表现。不论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最初的与最终的决定都在凯撒。不论他如何推崇有效力的“工具”人物,他们都仍只是“工具”而已。凯撒在其派系中,周围所环绕的不是同伙,而是军事与政治助手。这些人照例是军人出身,由于他们是军人,所受的训练一向是不问理由,只做无条件服从。就由这个原因,在内战爆发之初,凯撒的官兵中除一个之外,没有拒绝服从的。而这一个却是他的官兵中阶级最高的;从这件事证明了凯撒与其从众之间的关系如何牢固。
提塔斯·赖宾纳斯在凯特林最艰困的时期和高卢之战最辉煌的时期都与凯撒并肩作战。通常他都是独立指挥,往往率领全军之半。由于他是凯撒的助手中最早的、最能干也最忠实的,因此也无疑是地位与荣誉最高的。直至公元前50年,凯撒仍将阿尔卑斯山南高卢的最高指挥权交予他手。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将此心腹位置交可靠者之手,一部分也是为赖宾纳斯将来竞选执政官铺路。但他却正由这个位置与敌对派发生接触。公元前49年,对立开始之际,他便转至庞培麾下,此后在整个战争过程中都成为他的老友与老主人最无情的敌人。
赖宾纳斯的性格和其改变立场的背景,我们都没有充分的资料。然而,他的例子却更进一步地说明了一件事,即军事领袖最可信赖的不是他的将帅,而是他的下级军官。由各方面统观,赖宾纳斯是那种有军事才能却根本无能为政的人之一。结果,如果不巧他们选择或被迫从事政治,则就会现出拿破仑手下的将军们所显露的那种特殊的眩晕。也许他觉得他有权与凯撒站在平等地位,成为民主派的第二个首领,而由于被拒,便投向敌人阵营。他的例子首次表露了凯撒对其部属之态度的严重缺陷,即他始终把他手下的军官视为助手,不允许适于独立统御者晋升,但同时在即将展开的战争中他又极需这种人才;然而,这个作法的优点却仍大于其缺点;因为这样做使指挥权得以统一,而指挥权的统一乃是胜利的第一要因,而这却必须付出前述那种情况的代价。
这种指挥权的统一,由于其工具——最主要的军队——的效能而获得充足力量。凯撒还有九个步兵军团,人数至多约为五万人。不过,这些士兵个个都曾参加过战争,其中三分之二参加过对塞尔特人的所有战役。骑兵系由日耳曼与东阿尔卑斯山佣兵组成,在与维辛吉托利的战争中证明了其可靠性。38年与塞尔特族的种种战争(塞尔特人在军事方面虽逊于意大利人,却十分勇武),使凯撒得以依照惟有他才知道的方法来组织他的军队。
军队若要有效,士兵的体力是先决条件。凯撒对他的兵员,最注意的是他们的体力与活动力,他们的财力与德性还在其次。军队若想有效,也像其它机器一样,最重要的是其运动的轻易与快速。而凯撒的部队在出发与前进之迅速上,达到了少有的程度。当然,勇气高于一切。凯撒以无匹的艺术来激发士气,因之连活力较弱的份子都渴望达到最高的英勇标准。他常用一个方法铲除士兵的恐惧:士兵往往并不知道战斗即将来临,他让他们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应战。
但勇武与服从必须合而为一。他要求士兵遵从他的命令行动,而不问原因。有很多毫无目的的磨练,只为训练士兵盲目服从。军法严明而不复杂。当面对敌人时,军法如山;但在其它时期,尤其在胜利之后,缰绳放松;一个能征善战的战士,只要不耽搁其军事任务,则如果想沉醉于香水之中,或用漂亮的武器为装饰,甚至做下了颇有问题的不规矩之事,都可以任其过去,而若百姓向将军告状,将军可以听而不闻。但若兵变,则不仅煽动者绝不宽赦,甚至参与者亦全遭诛灭。
真正的战士必须善战,勇敢而又心甘情愿地服从。只有军事天才才能发动那活的机器,给他们楷模,给他们希望,最重要的是使他们感到知遇之恩,使他们觉得得到适当的运用,因之他们甘愿效命至死。一个军官若要要求士兵勇敢,他必须自己勇于面对危险。而凯撒即使身为将军,亦能找到机会抽剑,挥舞得像最优秀的战士一般。再者,在行动与耐劳方面,他对自己的要求远高于他对士兵。
胜利的成果固然主要归于将军,但凯撒知道必须使他的士兵也抱着希望,胜利可以使他们获得个人的利益。我们已经说过,他知道如何唤起热情,使士兵为民主而战,而波河以北之地(他的大部分士兵的本乡)跟意大利本土的政治平等,乃是此次斗争的目的之一。当然,物质的犒赏是不可缺的,凡团体或个人有优异战功者,均得特别报酬。军官各得其份,士兵亦各得其份,而战胜的赏酬极为丰富。
总之,凯撒乃是真正的统帅,他懂得如何使这部大机器中的每个构成分子——不论大小——都感到各展其才。一般的人是注定服务于能者的,只要他能感到有主人在引导他,他就会心甘情愿效命。无时无刻那将军的鹰眼是落在全军之上的,赏罚严明,指导每个士兵,使他们均为全体的利益行动。即使是最卑微的士卒,也绝不让他们空流一滴血一滴汗,但正因如此,在必要的情况下,须无条件的效忠,甚至牺牲性命。
凯撒并不允许他的士兵看到全盘的行动计划,但他允许他们对政治与军事的基本关系有所了解,使他们信赖他们的将军既是军事家亦是政治家。他并不把他的士兵视做与他平等,但他把他们当做有权要求明白实相,并有能力忍受实相的人,使他们信靠他们将军的话,而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将军所骗,也不必去听信谣言;他把他们视为同志,多少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几乎没有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而在那么多次的战役中,每一个士兵都或多或少跟将军有过亲近的关系;他把他们视为同伴,他跟他们谈话,用他那特有的活力跟他们每个真诚相处;他把他们视为追随者,要求他们效忠,而如果他们受错待或为他而死,他把复仇视为神圣的义务。
或许从没有一支部队能像凯撒的部队那样合乎部队之完美条件的——这是一部既有能力又心甘情愿为其目的而行动的机器,它掌握在主人手中,而主人将他自己的活力传给了这支部队。凯撒的士兵可以以一当十,而他们也深有这种自觉。在这件事上有一点我们需特别考虑在内,即罗马战术旨在血刃战,因此一个有实际训练的罗马士兵比新兵的优越程度要还胜于现在的老兵与新兵。
但凯撒的士兵最重要的还不是这战阵之勇,而是他们对将军不动摇的忠诚,这才是凯撒的敌人最为惧怕的。当将军号召他的官兵追随他投入内战时,除赖宾纳斯之外竟无一人背离,恐怕史无他例。他的对手们寄望他的官兵背离,结果是完全失望,其彻底程度犹如早先想拆散他的部队一样。赖宾纳斯到达庞培营中,带的是一队塞尔特与日耳曼人骑兵,军团步兵则一个皆无。实则士兵就似乎要表示这次的战争不仅是他们将军的事,也同样是他们自己的事,乃私下决定,在战争期间放弃薪饷——而在内战开始时,凯撒却允诺加倍给俸的——并以共有财产来支持较穷的同志。此外,每个下级军官均自费装备给养一个士兵。
如此,凯撒确实具有某些基本优势——无限的政治与军事权威,一支随时可战的可靠部队——然而他的兵力所覆盖的空间却十分有限,其基地主要是北意大利省。但这个地区不仅是意大利人口最多的地区,也是忠于民主立场的。由一件事例可以看出该地区的一般精神:战争在伊利利亚流域爆发之后,从奥庇特基阿招集一批新兵在一只破旧的船上被敌舰所围,他们终日遭受箭射而不肯投降,至夜全体自杀。这样的人民而有这样的事是易于料想的。由于他们答应凯撒,要供给他两倍于现有军队的补给,因此战争爆发后即有大量兵员应征而来。
然而在意大利本部,凯撒的影响力则与他的对手不能相比。尽管他有技巧使伽图派处于不利,又能为元老院愿意保持中立的人——也就是其中的大多数——提供借口,或令一部分人——如波河以北人民及他的士兵——倒向他这一边,但大部分公民却无疑不愿被误导。当高卢的司令挥军攻击罗马之际,他们把伽图与庞培视为合法共和政府的保卫者,把凯撒视为篡谋的民主派——而不论凯撒有何等合法的解释。再者,人民大都以为这个马利阿斯的侄子,辛纳女婿,凯特林的同盟会重施马利阿斯与凯特林的恐怖政策,实现凯特林无政府的狂乱社会。不错,这些料想自然也使某些份子投向凯撒阵营,因为政治难民立即整体向他投去,而前途已毁者则将他视为救赎,当他进军消息传出,最低层的乌合之众也沸腾起来。但这类的朋友比敌人尤为危险。
在行省与属国,凯撒的影响力比意大利本部尤少。阿尔卑斯山北高卢,远至莱茵河与英吉利海峡,均从命于他,纳波的殖民以及高卢地区的罗马殖民也效忠于他。但在纳波省,立宪派有甚多拥护者,甚至新征服的诺地区,在即将发生的内战中,对凯撒的害处也多于益处。事实上,在这次战争中,他完全未用塞尔特步兵,只用了少数的塞尔特骑兵。在其他的行省,在完全依附或部分依附的邻国,凯撒也曾试图获取支持,曾对其王卿大赠礼物,在许多城镇建筑屋宇,许诺经济及军事援助。但他的收获不多,而同莱茵河与多瑙河沿岸的日耳曼与塞尔特诸王的关系——尤其是东阿尔卑斯王渥克西奥的关系——这是招募骑兵的重要地区——可能是惟一有重要性的。
如此,在凯撒投入战争之际,他的地位只是高卢总督,所具备的力量仅只一支可信的部队,得力的助手和一个效忠的行省,而庞培却是罗马共和国事实上的首领,大罗马帝国合法政府的一切资源均握于掌上。然而,他的政治与军事地位虽高于凯撒甚多,其巩固与确定性却又远逊于凯撒。统御权的单一性是跟凯撒的地位自动合一的,但联盟的性质则跟统帅权的单一性不合;庞培身为老兵,这一点的重要性不可能以自欺的手法视而不见,因之迫使元老院任命他为海陆惟一而绝对的总司令,虽然如此,元老院在政治上却不能被置于一边,而军事上的偶然干涉也无法全免,因此在军事指挥上便造成严重的不利。再者,庞培与立宪派之间以恶毒的武器所进行的20年战争记忆犹新;双方都难以掩饰的感觉到,胜利的结果必随之以两方的决裂。他们彼此事出有因的轻视,贵族阶级中可敬而有影响力的人太少,而参与此次斗争的大部分人则几乎皆有智性与德性的不足——这些因素相加,使与凯撒对立的一派本身行动迟疑而互相磨擦,与凯撒阵营的和谐与合作相差甚巨。
凯撒的对立派虽然有种种不利,但这个联合体却仍有可怕的力量。它独自制御海洋,所有的港口与战船全在掌中,一切配装舰队的资源亦全为所据。两个西班牙行省——这是庞培力量的根源,正如高卢两省为凯撒力量的根源——是忠于其主人的,有可靠与能干的代理人治理。其他各行省,除高卢二省之外,均由最近指派的总督治理,而此诸人均受庞培及元老院少数派所影响。所有的保护国均坚决站在庞培一边,反对凯撒。重要的君主与城市均因庞培的种种活动而与之有密切私交。
至于意大利本部,前已述及,公民的绝大多数是反对凯撒的——尤其是全体贵族及其为数颇众的追随者;大资本家均亦反对凯撒,因为共和国的彻底改革不可能让他们再掌握陪审法庭和民脂民膏的搜刮;小资本家亦同样反对凯撒;地主与任何惧怕损失者亦然。但这一群人最关怀的当然还是下一期的税捐,耕种与收获。
庞培的军队主要由西班牙部队组成,有七个惯于征战而完全可靠的军团,此外,叙利亚,叙纽亚,马其顿,非洲,西西里等地亦有较弱而零星的部队可用。在意大利,战争开始之际,庞培仅有两个军团,系由凯撒手中最近转移过来,实力不超过七千人。其可靠性更成问题,因为这些兵员征自阿尔卑斯山南高卢,又是凯撒的老同志,庞培的阴谋诡计将他们改变阵营,令他们深感愤惧,他们怀念他们的将军,当他们离开之际,他们的将军曾依照诺言丰富犒赏每一个官兵。庞培的西班牙部队将于次年春,经海运或经高卢陆路而抵达意大利;此外,公元前55年所召集的三个军团仍未解甲,公元前52年宣誓效忠的部队则可取消休假,受命成军。是以庞培在意大利可用的部队——不包括西班牙的七个军团和其它各省的零散部队——总计有十个军团,约六万人。
因此,当庞培说,只要他跺跺脚,就可以让意大利布满战士时,并不算夸张。不错,整备这些兵源,使之成为可用之师,需得一段时间,但在元老院的命令下,各处均已起步。公元前49年1月7日,元老院发出决定性的命令,随之,在冬季结束之后,贵族中最出众的份子便从罗马赶往外地备战。最感缺乏的是骑兵,因为罗马惯于在行省征召骑兵,尤其是塞尔特人。为了先开端始,卡普亚剑术学校原隶属于凯撒的三百名斗剑士被招收,配以马匹。但此举遭受严厉抨击,以致庞培把这批斗剑士解散,另从阿普利亚的奴隶骑兵中选取三百名以替代之。
国库照例此时处于低潮,因此由地方府库补充,甚至征用地方庙库。
在这种情况下,于公元前49年1月初,战争开始。得以进军之部队,凯撒方面在拉文纳不超过一个军团——五千步兵,三百骑兵——由公路前进,距罗马二百四十英里。庞培现有的兵力为两个弱军团,——七千步兵与一小队骑兵——驻扎于鲁塞利亚,由阿庇阿斯·克劳底阿斯率领,与罗马的公路距离约跟凯撒军去罗马距离相等。凯撒其它的部队,不算正在召集者,半数驻于撒昂和洛尔,半数驻于贝尔基卡,而庞培的预备部队则已从全国各处到达了兵营。在凯撒的阿尔卑斯山北的第一支部队尚未能抵达意大利之前,庞培就已可以组成庞大得多的部队迎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