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利欧在护民官的头几个月扮演独立的共和派角色,大肆攻击凯撒与庞培。当公元前50年3月,为了次年的高卢总督职,元老院又重起讨论之际,他便利用他由此所得的公平印象。他表示完全赞成元老院的此种谕令,但要求这项命令也当同时用于庞培及其特殊的军事指挥官职位。他说道,在一个法治国家中,一切事务的处理必不可有特例,而仅由元老院任命为总督的庞培,尤不可比凯撒更不遵守法制国家的基本原则;两个将军之中,但除一个将军之职,只能益增宪法体制的危险。他的这些论点使那些肤浅的政客服服帖帖,更赢得了公众的赞许。丘利欧更进而宣布,他要运用宪法所给予他的否决权阻止任何单独不利于凯撒的程序;这宣布不论在院里院外,都得到极大的喝彩。
凯撒立即同意丘利欧的建议,只要庞培和他同样进退,他可以在任何时刻辞去总督与军事指挥官(他可以放心,因为庞培如果失去意大利与西班牙的军事指挥权就不再可畏)。而庞培也正为此,必定要拒绝。他的回答是,凯撒必须先辞,他将步随其后;但这个回答不能令人满意,因为他并未提出他退休的确定日期。决定又拖延了数月,因为庞培和伽图派察觉到元老院大多数的态度难以预料,不敢将丘利欧的议案付诸表决。凯撒利用这个夏季来平服他已征服的地区,在许尔德检阅他的部队,在忠于他的北意大利做凯旋行军。秋天,他已到达拉文纳——他治下省份的南界城镇。
丘利欧的议案终不能再拖,结果庞培与伽图派大败。以370对20票的绝对压倒比数,元老院决定西班牙和高卢总督当共同受召令辞职;罗马公民得知丘利欧的成就,无限欢欣。如此,庞培之受命辞职并不减于凯撒,但凯撒准备从命,庞培则直接拒绝。马卡斯·马西拉斯的堂兄,首席执政官盖阿斯·马西拉斯(也如前者,属于伽图派)向奴性不改的元老院大多数做了一次严词谴责的演说;在自己的本营被击败,尤其是被一群懦夫击败。确实是恼怒何堪!然而,在这样一个领袖的领导下又何能期望取得胜利?——这个领袖不索性直截了当指挥元老,却在近于老朽之年拜师学习雄辩之术,以便跟那才华横溢的青年一争雌雄,那有不败之理?
这般在元老院败北的联盟,处境极为难堪。那怂恿决裂并意图带动元老院的伽图派,现在发现他们的船搁浅在怠慢的大多数之浅滩上了,倍感恼愤。这一派的头目不得不听庞培的苛词责备。他强调而且言之有理地指出,现在表面上看起来的这种和平是何等危险;而他的盟友们虽然知道若想快刀斩乱麻,惟他是赖,他们却不能在这一点上依赖他,他们必须遵照原先的诺言,把事情推到决裂的边缘。在宪法和元老政府的斗士们已经宣布了公民和护民官的宪法权为不具意义的形式之后,现在他们又迫于情势而不得不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元老院的合法决议,而合法政府既然不允许自己以其同意的方式获得拯救,则便只有以违背其意志的方式而拯救了。这并不新奇;苏拉与鲁卡拉斯两人都曾不顾政府为其自身之利益而做的决议,以高压手段任行其是;伽图及其友人现在所做者亦不过如此。宪法体制的功能实际已彻底作废,而元老院现在(和数世纪以来公民议事集会一样)已不过是破旧了的轮子,不断出轨。
公元前50年10月谣传,凯撒已将四个军团从阿尔卑斯山北的高卢省调至山南的高卢,驻守于普拉辛西亚。这种范围内的军事调动是在总督权限以内的;再者,丘利欧也向元老院证明这种谣传全属无稽;执政官盖阿斯·马西拉斯提议,要元老院令庞培向凯撒进军,但遭元老院拒绝。然而,马西拉斯却会同当选为公元前49年的两个执政官——此二人也属伽图派——以他们的执政官的权威要求庞培,接任卡普亚两个军团的司令,并任意召集意大利民兵入伍。以这样随便的权威来发动内战,殊难令人想象,但人民却再也顾不得这种次要的事情,而庞培也接受了任命。军事准备开始,庞培于公元前50年12月离开首都,以便亲自部署。
凯撒已完全达到将发动战争之责推在对方身上的目的。他自己站在合法立场而迫使庞培宣战,而后者的宣战又不是出自合法政府的代表,而是以元老院中叛逆的少数所指令的将军之身份,只是这少数镇慑了大多数。这结果的重要性不可轻视——尽管人民大众十分了解战争的起因绝不在徒具形式的法律的问题。现在,战争既已宣布,站在凯撒的立场以速战速决为上策。他的对手刚开始准备,甚至连首都还未有驻军。在十至十二天之内,罗马城内可以调集十或十二倍于意大利北部凯撒军队之数,但袭击没有卫戍部队的首都,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于冬季将全意大利攫于掌中未始不无可能。
明智而热忱的丘利欧在辞去护民官之职后立即前往驻于拉文纳的凯撒,生动呈报此种态势,而凯撒也知多拖一日便有害一日。然而,为了预防对方的指控,凯撒并未将军队带至拉文纳。因此,现在他别无他法可想,惟令全军火速南驰,他则至少必须等待他驻守于北意大利的一个军团到达拉文纳始得行动。同时,他派人携信至罗马,以极度的退让来使他的对手在众人心目中处于不利立场,甚至意图以他的犹豫使对方的备战迟疑下来。
在这封信中凯撒放弃了一切对庞培的同等要求,他愿意在元老院所规定的时期,独自辞去他的阿尔卑斯山北高卢省总督之职,并将他的十个军团解散八个。他只要求元老院给他阿尔卑斯山南高卢省和伊利利亚的总督职与一个军团,或只任阿尔卑斯山南高卢省总督,而率两个军团,任期并非到他接任执政官职之时,而是在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选举举行以后。因此,他实际是同意了元老院派在讨论之始的那些建议,而这甚至也就是庞培本人所中意的意思。凯撒愿意在执政官的选举举行之后至上任之间处于非官职地位。
凯撒这些令人吃惊的让步是否当真?他是否有信心即使在做了这样的让步之后仍旧可以制服庞培?他是否认为他的对手们早已走过了头,只会在他的这些让步中看出他业已失势,而看不出其它的信息?这些,现在都无从考证了。很可能,凯撒的牌是玩得太大胆了些,而不是他有意做虚假的应诺。如果万一他的提议被元老院接受,他是很可能遵守诺言的。
丘利欧再度衔命至虎穴。他从拉文纳三日赶至罗马。当公元前49年1月1日,新任执政官鲁西阿斯·蓝特拉斯和小盖阿斯·马西拉斯第一次召集元老院院会的时候,丘利欧把凯撒的信交予元老院全体元老。当丘利欧不在罗马的时候,凯撒派在罗马的领导人转由护民官马卡斯·安东尼阿斯(马可·安东尼)——此人,在茶余饭后的闲谈者口中,认为他是丘利欧的朋友,是他一切愚行的同谋,但也曾是埃及之战与高卢之役中精彩的骑兵军官——和庞培以前的会计官昆塔斯·卡西阿斯。此二人要求立即宣读该信。凯撒的信语气沉重,用字明确,以不可抗拒的说服力谈到内战的迫临,众人对和平的希望,庞培的傲慢,他拟议中的和解之谦让无疑连他自己本派的人均感吃惊,他不容置疑的宣布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和平伸出手来——所有这些都造成极深的印象。
其时,庞培的部队涌至首都,造成恐慌,然而,凯撒的信却使元老院的大多数深为感动。因之,执政官不敢让这种情绪找到出口。关于凯撒提出的让他与庞培均须于同时辞去司令职之事,关于他信中所做的种种和解的建议,关于马卡斯·凯利阿斯·乐傅斯和马卡斯·卡利底阿斯提议当促庞培立即启程赴西班牙之事,执政官不敢付诸表决。甚至于连马卡斯·马西拉斯的建议也不敢付诸表决——他虽然是个派性极强的人,却仍不至于盲目到像他那一派其它的人一样连军事事实都视而不见,因此他建议须等到意大利的兵员召集起来,首都得以保住时再将战争的决定宣布。庞培透过他的传声筒昆塔斯·西比奥表示,他已决定,要就此时此刻为元老院效力,否则便永不相干。执政宫蓝特拉斯毫不隐讳地说,即使元老院的决意已不可控制,即使元老院坚守其懦弱立场,他自己以及其强有力的友人亦将采取必要步骤。
如此,元老院在威逼之下乃发出它被指派的命令。凯撒须在不久而确定的日期将阿尔卑斯山北高卢省总督之职让予鲁西阿斯·杜米西阿斯·阿汉诺巴布斯,将阿尔卑斯山南高卢省让予马卡斯·赛维利阿斯·诺尼阿奴斯,否则即以叛国论罪。当凯撒派的护民官用他们的否决权来反对这个决定时,他们不仅在元老院遭到庞培士兵刀剑的威胁(至少他们这样讲),而且为了保存性命,不得不穿上奴隶的衣服逃出城门。在威逼之下的元老院也把他们合法的干涉视做革命之图,而宣布国家进入危险状态,召令全国公民武装,而一切忠于宪法的、曾任执政官的人皆当担任部队长之职。足矣。当逃出的护民官向凯撒报告他的提议在首都所受的待遇后,他将他的第十三军团召集——此军团刚从特吉斯特河(特里斯特)附近的兵营到达拉文纳——将事实的情况展示在他们面前。这已不只是一个深知人心的天才在其自身及世界之危机前所闪耀的辉煌辩才,这甚至也已不仅是恢宏大度的常胜将军在向他自己所召集、并以日增的热忱与信赖追随了8年的士兵所做的演说。在这里发言的乃是一个热忱而一致的政治家,他,不论安危,已有29年的岁月为人民的自由而战,他曾勇敢地面对过多少次暗杀,面对过贵族的迫害,日耳曼人的刀剑,茫茫大海的浪涛,而从不动摇;他,曾把苏拉体制撕碎,推翻元老院的统治,以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奋斗来保卫那手无寸铁的民主。而现在,他对之发言的不是那共和热情已成死灰的罗马公民,而是仍能清新感受人民自由之理想的巨大影响力的北意大利乡镇青年;这些青年仍可为理想而生,为理想而死;他们,为了他们的家国,以革命的方式从凯撒接受罗马政府不肯颁给他们的公民权;对他们来说,凯撒如果倒下去,他们就要再度生活在束棒之下,而他们也已见过实际的证据,寡头政府将会如何使用束棒以对付波河以北的地区。
这样的一个演说家对之发言的乃是这样的听众:他向他们指出,贵族们准备以何种态度来报答他以及他的将士征服高卢之功;贵族如何不屑的把公民议事集会置于一旁;元老院如何慑于某些擅权者的淫威下;列祖列宗五百年前曾如何以武力向贵族取得护民官之设置,他们曾如何为子子孙孙宣誓,即使战至最后一滴血,他们也要保护护民官,而今,护民官已受严重威胁,起而保卫乃是神圣义务,祖先的神圣誓言必须维持不辍。而现在,当和解之法已经用尽,当让步已至极端,人民派的领袖及将军要求他的将士跟随他,以投入这最后的、不可避免的、决定性的战斗,以对抗那既可恨又可鄙,既背信又无能,事实上荒谬得无药可救的贵族时,没有一个官兵是可以拒绝的。进军命令下达。凯撒在前锋的前端渡越那宪法禁止高卢总督越过的窄河。当9年离去之后,他再度重踏他的本土时,他同时也踏上了革命之路。“骰子已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