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的战争没有进展。自此以后,汉尼拔仍得四年守住他的战场,尽管敌人占绝对优势,却不能迫使他退入堡垒,又不能迫使他登船离去,这证明了汉尼拔的战略之优秀,也证明了罗马将军们的无能。不错,他不得不日益后退,但那不是由罗马人跟他接战的结果,而是布鲁西亚联邦越来越刁难了。最后,他只能以他卫戍的一些城镇来维持。如此,他自动放弃了杜尔瑞,而洛克瑞,则在普布利阿斯、西比奥的建议下,从黎其阿姆进军夺取下来(549年)。就好象当初阻断他计划的迦太基当局终于承认了他的计划之确当,由于惧怕罗马人将登陆非洲,自动派了部队与资源至意大利给予汉尼拔,至西班牙给马果(548年),要他重燃战火,以便那拥有利比亚乡村别墅和迦太基店铺的恐慌财主们再有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们还派了使节团前往马其顿,想诱使菲立浦重缔盟约,派兵登陆意大利(549),但这也为时太晚。菲立浦在几个月以前跟罗马订立了和约:菲立浦绝不愿让迫在眉梢的迦太基毁灭之战成为事实,但他不采取任何步骤——至少是公开的步骤来反对罗马。少量的马其顿军队派往了非洲,据罗马人说,经费由菲立浦支付,可能如此,但至少罗马人抓不到任何证据。马其顿登陆意大利之事则免议。
汉米卡的幼子马果则行动比较积极。带着西班牙的剩余部队,他先至麦诺卡,于549年登陆热那亚,摧毁该城,召利格利亚和高卢人参军。现在,黄金与新奇像任何时候一样,使他们投入军旅。他甚至和政治指控从未终止的伊特拉利亚全境缔结了关系。但他所带的军队究竟太少,不足以对意大利本部发动重大的攻击:而汉尼拔又已太弱,他在南意大利的影响力也已大幅下降,不可能有任何北进成功之希望。当救国有可能之际,迦太基的统治者们不愿救国,而现在当他们愿意了,却已不再可能。
罗马元老院中或许没有一个人怀疑现在迦太基人对罗马发动的战争已将结束,而罗马对迦太基人的战争却必须开始了:然而非洲远征虽在所不急,他们却不愿面对备战的工作。为了这样的战争,他们最迫切的需要一个干练而受人敬爱的领袖,但他们没有了。他们最好的将领不是已经阵亡沙场,就是年纪太大——如昆塔斯·法比亚斯和昆塔斯·弗尔维阿斯——已不足以担负起这件全新的也或许将要经年累月的战争。森纳之战的胜利者盖阿斯·尼罗和马卡斯·利维阿斯或许可以胜任,但他们都是极不得人心的贵族。他们能不能获得人民的许可,得到指挥权都有问题——因为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人民的选择才不以好恶为准,而以才能为据——而更可疑的是,这样的人能不能激起业已困顿的人民新的热情与努力。终于,普布利阿斯·西比奥从西班牙回来了,这是大众的宠儿,他曾把交托于他的任务这般辉煌的完成——或似乎完成——立刻就当选为次年的执政官了。在他上任(549年)之际,他便下定决心要实现他在西班牙计划的非洲远征。然而在元老院中,不仅老成持重的一派不赞成在汉尼拔尚未退出意大利之际远征非洲,而且大多数元老并不怎么喜欢这年轻的将军。他那文绉绉的希腊教养,他的摩登文化,他的思想基调,不对那些严厉的而说不定有点乡巴佬的元老们的胃口;而他指挥西班牙战争,是否得当,他的军律是否严明,都使他们深有顾虑。他对他的军官之放任,不久就由盖阿斯·弗拉敏尼阿斯在洛克瑞丢脸的行为做了证明,当然,西比奥监督不严只能受到间接指责。在元老院关于组织非洲远征军及指派将军的议事过程中,只要惯例与法制跟这位新执政官意见相左,他便轻易把这些障碍推到一边,非常明显的表示,在情况必需时,他要以他的名望与人民的支持跟统治机关相对立。这些事情使元老们不能不感到懊恼愤慨,而且使他们严重的忧虑在即将来临的决定性战争中,在迦太基可能提出的乞和中,这样一个将军可能会不遵守他所受到的指示,而他对西班牙远征的任性处理手法也无法使元老们释怀。然而,两方面却都表现着足够的智能,不把事情推向极端。元老院当然看得出,非洲远征是必需的,把它无限期的拖延下去是不智之举;也看得出西比奥是非常有才能的军官,由于十分适于做这样一场战争的将领,人民会允许他的任期随着情势的必要而延长下去,设若还有人可以鼓起人民最后的精神,此人便非他莫属。在西比奥表示了对最高统治者应有的尊敬并服从元老院的命令——至少在形式上做了这种表示——之后,元老院的大多数便做下决定,不拒绝他所渴望的任命。当年,西比奥便前往西西里,督造舰队,准备围城器材,组织远征军,准备次年登陆非洲。为了这个目的,西西里军——仍旧是由坎奈之战剩下的残余部队组成的两个军团——置于他的指挥之下,因为少量的卫戍部队和一支舰队即足以保卫西西里;此外,还许可他在意大利召募志愿军。显然元老院并未着手组织远征军,而只是允许。西比奥获得的资源不及当年雷古拉斯的一半,但他仍旧召集了同等的兵力——而这为数庞大的兵力却是元老院多年来有意抑止的。在元老院大多数人的眼光看来,非洲远征军是无聊的老兵与志愿军姑且一试的希望,因此如果失去了他们,国家也不致有太大的悔恨。
或许除了西比奥之外任何人都会坚持非洲远征军必不能以这种方式成行,否则宁可不要派遣。但西比奥的信心使他接受现有的条件,只因他志在必得这司令的职务。他尽可能小心的避免直接加重人民的负担,以免损及人民心中对非洲远征的赞赏倾向。它的费用,尤其是建造舰队的,相当庞大,其中一部分由所谓伊特拉斯坎诸城镇乐捐——也就是说,由于阿瑞亭人和其他社团于战争期间倾向腓尼基人,而缴纳的罚金——另一部分则落在西西里各城镇。四十天之内,舰队已备妥下水。水手由志愿者加强了,其中有七千人是意大利各处响应他们所爱的将军而来的。于是,550年春天,西比奥扬帆非洲,率领两个身经百战的老战士组成的军团(约三万人),四十艘战船,四百艘运输舰,在尤提卡附近的“好岬”顺利登陆,未遭任何抵抗。
那最近几年常遭罗马战舰劫掠其非洲海岸的迦太基人,早就料到会随之以更庞大的入侵,因之他们不但想重新挑起意大利与马其顿的战争,而且自己做了准备以迎战罗马的入侵。在波波族两个对立的王——马西利亚人的统治者西尔塔(康斯坦丁)的马欣尼撒,和马赛西利亚人的统治者,西伽(位于塔兰西方的塔夫纳河口)的西法克斯——之间,他们赢取了势力较大、而原先倾向罗马的西法克斯,却把原先他们的盟友、西法克斯的宿仇者马欣尼撒抛弃。马欣尼撒在拚命抵抗之后,败于迦太基与西法克斯联军,不得不把他的领土留给后者;他自己则带着少数兵马在沙漠流浪。除了西法克斯可能支持的部队以外,迦太基军有两万步兵,六千骑兵,一百四十头大象——汉诺曾为此目标专门出发猎象——以保卫首都,指挥则为在西班牙素有战争经验的吉斯哥之子哈斯德鲁巴;港口中留有一支强大舰队。由苏帕特率领的一支马其顿军和由赛尔特伊比利亚人组成的佣兵也指日可到。
据报西比奥登陆,马欣尼撒——这不久以前在西班牙战场上仍为西比奥顽敌的人——迅即赶到将军营中。但这无疆域的王子目前除却其个人才干之外并不能对罗马人提供其它援助,而利比亚人虽然彻底厌倦了沉重的税捐,却因上次罗马撤退后遭受过太惨痛的经验,不敢立刻宣布站在入侵者一边。于是,西比奥就以他带来的兵力开始战争了。由于迦太基的军队到这时为止一直都处于弱势,也由于几次骑兵的散兵战西比奥获得成功,因此得以包围尤提卡;但不久西法克斯赶至,据记载,有五万步兵,一万骑兵,因此围城阵势只得撤除,而在一个岬角上筑起海军冬营;此岬角位于尤提卡与迦太基之间,易于掘沟。这位罗马将军在此度过550年的冬季。春季,他的处境相当不好,但他以幸运的奇袭而脱身出来。西比奥提议和谈,非洲人以为可以获得安定了,但这却只是缓兵之计,而非荣誉的诺言。有一天夜里,纽米底亚的芦苇营房起了大火,当迦太基人赶去救火的时候,他们自己的营房也遭到同样的命运。逃难者在不及抵抗之下遭罗马分遣队残杀。这一次的夜袭比正规战更具摧毁性,但迦太基人的志气并不因此低落。胆怯者或明智者提议召回马果和汉尼拔,这一点甚至也遭勇敢者拒绝。正在这时,盼望中的塞尔特伊比利亚和马其顿援军到达;迦太基人决议在尤提卡之外五日行程的“大平原”进行对阵战。西比奥急急赶去应战,他身经百战的老兵与志愿军们未遭多大困难就把那仓促成军的迦太基人和纽米底亚人击溃了。至于塞尔特伊比利亚人,他们知道西比奥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便顽强抵抗,最后仍被砍杀殆尽。在这双重败绩之后,非洲人无法守住战场了。迦太基舰队攻击罗马海军营,不算不成功,但离决定性的影响尚差太远,而西法克斯的被俘则大大的盖过了这方面的成功——西法克斯的被俘,犹似幸运之神把他送到西比奥手上,而由此,马欣尼撒势力强大起来,其与罗马的关系犹如原先西法克斯跟迦太基的关系。
在这些败绩之后,业已沉默了十六年的迦太基主和派又一次抬起头来,公开反叛巴尔卡家族和爱国主义者的统治。吉斯哥之子马果被政府缺席判决死刑,并开始与西比奥谈和。西比奥要求迦太基割让其在西班牙与地中海诸岛屿之主权,将西法克斯王国让与马欣尼撒,战船除二十艘外,悉数交予罗马,并付战费4000泰特伦(约100,000英镑)——这些条件却让迦太基觉得过于优惠,怀疑究系西比奥为已身利益所提,还是出自罗马元老院之指令。迦太基全权代表接受下来,同时借口需待当局批准而予以保留,立即派遣一个使节团至罗马一探究竟。但迦太基的爱国派不肯就此甘休;由于深信他们的立场之高贵,深信他们的伟大领袖的能力,甚至被罗马本身的例子所激发,他们要坚持下去,何况,如果谈和成功,主和派占上风,他们自己这一派也就等于消灭。爱国派获得公民支持;决议让主和派谈和,而同时又准备做最后一战。马果与汉尼拔,由人传令火速返非。其时,马果在意大利北部致力于组织联军,对抗罗马已经三年(549—551年),这时他正在英修布里人的地区跟两倍优势于他的罗马军作战,罗马骑兵败退,而步兵则阵式已乱,然而在迦太基人将胜之际,罗马一支部队勇袭迦太基象队,最糟的是他们受敬爱而又能干的将军受了重伤,使战事急转直下。腓尼基军只得退往利格利亚海岸,于此接到返非命令上船,但马果却伤重死于途中。
如果不是跟菲立浦最后一次联盟谈判使汉尼拔又抱着可在意大利为祖国效命的希望,他可能在命令未到之前就已返非了。命令到达之际他在克罗顿(这是最近他司令部的所在地),他立即从命。马匹与不愿随同至非洲的意大利士兵被他下令处死,迅即登上在克罗顿港外锚地准备已久的船只。罗马公民大大松一口气,因为这利比亚之狮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敢强迫他离开,现在终于自动向意大利土地转背了。在这个时机,元老院与自由民将一顶草环加在昆塔斯·法比亚斯头上——他是罗马有功于家国的将军中目前仍在世的惟一一人,年近九十岁了。这个草环由全社团之手颁予,乃是罗马公民所能得到的至高荣誉,也是这位老将最后的荣光;他在当年去世(551年)。汉尼拔,这“狮子血统”的最后一支,于去国三十六年之后,顺利地重新昂首阔步于祖国的土地上——他到达里普提斯,而之所以未遭拦截,不是由于停战协议,而是由于幸运。当他离开祖国的时候,几乎还是幼童,从那时以后,就投身于高贵的英雄事业,而那事业却又如此彻底的没有成果,他向西而去,从东而来,绕着迦太基海画下了一个大胜利圈;而现在,当他本想防止,而设若允许他大刀阔斧去做,又本可防止的事情已成事实之际,他受命回国挽救——设若可能的话。他接受了命令,既无怨言,也无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