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亚的陷落在人心中造成了重大的影响。尤其由于这次的陷落并非出于奇袭,而是经过两年的围城与汉尼拔穷尽了力量解围而不成之后。罗马人收复卡普亚,很明显的可以视作罗马人在意大利的势力上升,正像数年前当它投向汉尼拔的时候表示了罗马人在意大利势力的下降。汉尼拔意图攫取塔伦腾的城砦和黎基阿姆,以此挽回他在的意大利各联邦的印象,却归徒然。他强行军奇袭黎基阿姆,而未获成果。塔伦腾的城砦在塔伦腾与迦太基的中队封锁了港口以后,遭遇极大的苦难,但由于罗马的强大舰队将汉尼拔所指挥的中队的补给线切断,因此在城砦与海岸之间的围城者所遭受的苦难与城砦中的罗马人亦不相上下,而最后,他们不得不离开港口。现在,没有一个行动是成功的了。幸运之神似乎已遗弃了迦太基人。卡普亚陷落的后果——汉尼拔前此在意大利联盟中所享有的威望与信赖受到深彻的震撼,而凡能脱身的社团都在尚可忍受的条件下试图重回罗马联盟——对汉尼拔的影响比卡普亚陷落的本身还大。他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把他本已单薄的部队分散,派入摇摆的城镇中做卫戍部队;但这样做会把他可以信赖的部队被人小队小队的消灭或出卖——544年,由于撒拉庇亚的叛离,他的五百名精选纽米底亚骑兵就被处死;二、将不可靠的城镇都拉倒烧毁,以免落入敌人之手——而这样做并不能振作他的意大利依从者的士气。随着卡普亚的收复,罗马人再度产生了自信心,相信意大利的战争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他们;于是他们派遣了相当大的部队至西班牙,因为在那个战场,由于西比奥兄弟的死,罗马军陷于困境;也由于卡普亚的收复,罗马人大胆的裁减了一部分军队——这是汉尼拔进入意大利后罗马人的第一次裁军;原先尽管征兵年年都更困难,他们还是年年征兵,直至增加到二十三个军团。也因此次年(544年),虽然由结束了西西里之战的马卡断·马西拉斯重掌主要军权,罗马人对战争的推进却已松懈;马卡斯·马西拉斯将兵力用于围攻内陆的堡垒,而胜负不一。在阿普利亚的赫顿奈,汉尼拔打败次执政官奈阿斯·弗尔维阿斯·森杜马拉斯。次年(545年),罗马人采取步骤收复倒向汉尼拔的第二大城塔伦腾。其时,马卡斯·马西拉斯以其惯有的顽强亲率部众与汉尼拔力战(首日败,次日浴血得胜),而执政官昆塔斯·弗尔维阿斯诱使业已摇摆的鲁坎尼亚人与赫比尼亚人倒戈,将腓尼基的卫戊部队交到罗马人手中。其实,罗马人对黎基阿姆有计划的袭击迫使汉尼拔不得不驰援这些境况危急的布鲁西人——当此之际,老将昆塔斯·法比阿斯五度受任为执政官,同时受命攻取塔伦腾,于是牢牢的扎营于附近的麦萨比亚人的地区,而卫戍部队中的布鲁西人则以阴谋手法将该城交到了他的手上。愤怒填膺的胜利者展开了恐怖的、过分的屠杀。所有的卫戊部队,所有能够见到的公民都惨遭毒手,住宅遭劫。据说塔伦腾人有三万被卖做奴隶,劫掠的财富则有3000泰伦特(合730,000英镑)被送缴罗马府库。这是这位八十岁的老将最后的成就。汉尼拔驰援而来,但一切均已过去,于是退往麦塔庞腾。
当汉尼拔最重要的城池均已失守之后,他发现自己已逐渐被封在意大利半岛的西南端。被选为次年(546年)的执政官马卡斯·马西拉斯则寄望由他能干的同事提塔斯·昆西阿斯·克利斯平纳斯之助,以一场决战来结束这场战争。这老兵并未因他六十年的岁月而感沉重。不论是醒着睡着,他心中都被一个念头缠绕,就是如何击败汉尼拔,解放意大利。但命运却要将胜利的花环留给更年轻的头领。当他跟克利斯平纳斯在温纽西亚地区从事一项并不重要的勘察时,突然遭到一支非洲骑兵的攻击。马西拉斯像四十年前奋战汉米卡,14年前奋战于克拉斯提丹一样——力拚此悬殊之战,直至垂死落马;克利斯平纳斯逃走,但也因伤而死(545年)。
现在,已经是战争的第十一年了。几年以前威胁罗马之存在的危急似已不存在;但更因如此,罗马才感到这无尽的战争的负荷——一年沉一年的负荷。国家的经济苦不堪言。在坎奈之战(538年)以后,指定了一个特别的银行委员会(Tres viyi mensarii),由最杰出的人士组成,以监督国难期间的公共金融状况。这个委员会可能已经尽了力,但不管在金融上采取何等明智措施,情势却不饶人。战争初期,罗马人将银硬币与铜硬币贬值,把银的通货的法定价值提高三分之一以上,发行了一种金质硬币,使其价值超乎该硬币黄金的实际价值以上。而这种措施不久就证明不足以应付局势;他们不得不从承办人那里领取供应品,而因之就只得默许他们不法的行为,因为政府需要这批人,终致营私舞弊的事发展到无法掩藏的程度。为了平息民怨,公产管理官查获了一桩最坏的舞弊行为,在人民面前加以指控。富有者——他们是遭受战争之祸乱最严重者——常受呼吁,要他们秉爱国之情慷慨解囊,这种呼吁并未白费。出身较好的士兵,次级军官和所有的骑兵都自动或出于团结精神而不得不拒绝薪俸。由政府武装的奴隶部队,在班尼文腾之役之后获得解放,当银行委员会要发给这些奴隶的主人赎金时,他们回答道,到战争结束再发(540年)。当府库中无钱再举行国家的节庆和修缮公共建筑时,原先承包这些事务的公司则表示他们准备继续服务一段时间而不求报酬(540年)。和第一次迦太基之战一样,由富有者自动捐献而建造了一支舰队并配备了人员(544年)。他们用尽了属于后代的金钱,最后,在征服塔伦腾的一年,他们又使用了长久积存的预备金(160,000英镑)。然而罗马还是无法应付它最必需的支付;士兵的薪饷拖延得越来越厉害了,尤其是偏远地区的。但物质上的不景气并非政府的困境中最严重的部分。所有的农田都荒芜了,即使是战争的蹂躏较少的部分,也缺少人手除草或收割。一个“麦丁纳斯”(Medimnus,合一个半浦式耳)的谷物涨价到15个德纳瑞(合9先令7便士),都城的价格至少是平均价格的三倍;许多人都几乎死于匮乏,幸亏埃及的供应品得以到达,而最重要的是西西里农业的恢复使不景气不致沉沦到最低点。事情的这种状态,必然毁灭了小农,耗尽了辛苦的积蓄,把繁荣的乡村变为乞丐与盗匪的巢穴,迦太基之战留下的史料虽没有这般详尽,但从其他类似的战争所保留下来的史料则可以推知。
比物质上的艰困更危险的是各联邦对罗马战争日益强烈的厌恨,因为这场战争耗尽了他们资源与血肉。非拉丁社团,则没有遭到这般惨重的后果。这场战争的本身让他们明白只要拉丁民族站在罗马一边,他们就什么也不能做,因此他们厌恨与否或程度多少,并不重要。不过,拉丁阿姆现在却也开始动摇起来了。伊特拉利亚、拉提阿姆、马尔西亚人的地区和北坎班尼亚(也就是那些直接遭受战祸最少的区域)的大部分拉丁社团,于545年都通知罗马元老院,自此以后,他们将不再供给军队与物质的支持,而任由罗马人自己去应付这场为他们自己的利害而起的战争。罗马的惊恐是极大的,但目前却没有任何办法强迫这些脱缰的社团依顺。幸亏并非所有的拉丁社团都步其后尘。高卢人地区,比辛南和北意大利的殖民地,由有力而爱国的弗利英领导,宣布比以往更忠于罗马。事实上,这些殖民区的人再明白不过,在这一次战争中,他们的生存比首都更为危险,而这次战争所针对的并不仅是罗马,而是拉丁人在意大利的霸权,是意大利民族的独立。片面的不履行义务当然算不得叛国,而是短视与疲惫不堪的结果。无疑这些城镇也战战兢兢,不肯与迦太基人联盟。但在罗马人与拉丁人之间仍旧有不和,而这不和自然会对这些地区的人发生有害的影响。阿瑞提阿不久就酝酿起危险的变故,伊特拉斯坎人阴谋倒向汉尼拔,情势危急,以致罗马军队受命进军。军队与警察未经多大困难就将此运动压制下来,但这却是一个足值警惕的征兆,表示这些地区拉丁堡垒的阻力,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种种艰困与不和之间,消息突然传来,546年秋季,哈斯德鲁巴已越过庇里牛斯山,明年罗马人必须跟汉米卡的两个儿子同时在意大利作战。汉尼拔长年累月的焦虑坚持并没有白费;他的祖国由于派系之见,菲立浦由于短视,虽然都拒绝提供援助,但援助终于来了,是从他的弟弟而来,而这个弟弟,也像他自己一样,秉承了汉米卡的精神。八千名利格利亚人业已由腓尼基的黄金征集起来,准备与哈斯德鲁巴联合。如果他能打赢第一仗,则他可望像他哥哥一样将高卢人或许还有伊特拉斯坎人组成军队以抗罗马。何况意大利已经不是十一年前的样子,国家与人民都已疲惫不堪,拉丁联盟已摇摇欲坠,而它最好的将领刚刚倒于战场,汉尼拔却仍未屈服。事实上,西比奥应当好好恳求和感谢他的保护神,使他自己和他的国家免除了他不可原谅的错误所招致的可怕后果。
在这至为危急的时刻,罗马再度召集成二十三个军团。志愿兵加入军役,而法律上可免兵役的人也列入征召范围之内。在敌友均未意料的时候,哈斯德鲁巴就已经到达了阿尔卑斯山靠意大利的这一边(546年);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过境的高卢人,只要有贿赂就准备把山道开放了,而且军队需要之物一律供应。如果罗马人曾经有意占领阿尔卑斯山山道的出口,现在又已为时太晚了;猝不及防的他们听到哈斯德鲁巴已经到达波河,他已经像他哥哥一样成功的召集高户人参军,而普拉辛西亚已被侵入了。执政官马卡斯·利维阿斯急忙赶至北部军中。他到得正是时候。伊特拉利亚和厄希利亚正在蠢蠢欲动,他们的志愿兵加入了迦太基军。他的同事盖阿斯·尼罗召军事执政官盖阿斯·浩斯提利阿斯·屠布拉斯从温绷西亚来与他会师,并匆忙率领四万陆军以拦截汉尼拔向北的进军。后者则聚集他在布鲁西亚所有的兵力,沿公路从黎基阿姆向阿普利亚进军,而在格隆曼腾与执政官相遇。双方顽战一场,尼罗宣布胜利,但汉尼拔——虽然有所损失——却仍旧以其惯有的巧妙改道而到达了阿普利亚。在那里,他停下来,先扎营于温纽西亚,再扎营于坎纽西安。那亦步亦趋的尼罗则在两个地方都跟他对阵扎营。汉尼拔系自动而非被迫于此停步似乎是不容置疑的。他把军队扎营在此处,必定是由于他跟哈斯德鲁巴的协议,或料到后者所行经的路线(但关于这个路线我们则无史料可寻)。当两军按兵不动的对峙,而汉尼拔焦急等待哈斯德鲁巴的消息之际,尼罗的哨兵抓住了后者的传令兵。信上说,哈斯德鲁巴欲走弗拉敏尼亚路,换句话说,先沿海岸到达法南,然后转向,越过亚平宁山,向纳尼亚前进,希望在此地与汉尼拔会师。尼罗立刻下命首都的预备军开往纳尼亚,而驻守于卡普亚的部队则赶至首都,在那里形成新的预备部队。由于他相信汉尼拔不知他弟弟的动向,会继续留在阿普利亚,乃大胆决定派一支七千人的精选部队以急行军赶向北方,意在跟他的同事联合,设若可能,迫使哈斯德鲁巴一战。他能够这样做,因为他留下来的部队仍足以对抗汉尼拔,而设若后者北行,也可以跟他同时到达行动地点。
尼罗发现马卡斯·利维阿斯在森纳·伽利卡等待敌军,两个执政官乃立即向哈斯德鲁巴前进,发现他正在横渡麦陶拉斯河。哈斯德鲁巴希望避免战争,绕道闪过罗马军,但他的向导却离弃了他。他迷途于异地,最后被罗马骑兵所攻而致延误,终致罗马步兵到达,而战争成为不可避免。哈斯德鲁巴将西班牙军布于右翼,将他的十只大象置于此军前方,高卢军布于左翼,他则于左翼后方支撑。右翼久战不决,互有胜负,直至尼罗采取巧计,任正面敌军维持现状,而以他自己的部队转向攻击西班牙人侧面。代价极大的浴血战争完全胜利,无路可退的敌军被消灭了,营寨被攻取。当哈斯德鲁巴看到他指挥妥善的战争已失,乃像他父亲一样寻求军人的荣誉之死。他找到了。作为一个军官,作为一个人,他不愧为汉尼拔的弟弟。战争的第二日,尼罗动身,在仅仅十四天的时间中,他去而复回,又在阿普利亚与汉尼拔对阵了,而后者未接到任何音讯,因此按兵不动。执政官给他带来了音讯——他弟弟的首级,抛入他的岗哨,以回报这伟大的敌人——这敌人不曾与死者为敌,并曾给予保拉斯、葛拉丘斯和马西拉斯光荣葬礼。
汉尼拔看出他的一切希望均已消逝,一切均已过去。他放弃了阿普利亚和鲁坎尼亚,甚至也放弃了麦塔庞腾,而将军队撤到布鲁西亚人的地区,而这一带的港口是他从意大利撤退的惟一出路。由于罗马将军们的努力,也更由于幸运之神的保护,罗马避开了这个大难——这个危难之大,正证明了汉尼拔在意大利坚持如此之久是正确的,其危险性堪比坎奈之战。罗马的欢欣是无限的,一切都又重拾升平的步调了,人人都觉得现在战争的危险已过。然而罗马人并不急于结束战争。罗马政府与公民都已耗尽了精神与物力,大家都巴不得过一过闲在的日子。陆军与舰队裁减了,罗马与拉丁农夫重新回到荒废的家园。国库因卖掉一部分坎班尼亚土地而得以充实。国家以新政治理,原先盛行的滥权腐败之事设法弥补;自愿战争贷款开始偿还,那些退缩的拉丁社团被迫履行其疏忽的义务,并附以沉重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