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是丽日晴空,阳光遍洒。在弥漫着秋之意味的干爽空气之中,逐渐渗透出了寒意。秋之为气,必主肃杀。一片枯叶凋零,飞旋着跌落在菠萝仔脚下,可他并未在意,只是踏步踩在上面径自走过。
浑浑噩噩地想了一夜,越想越是心烦意乱,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我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这郁结的心事,就像藏匿于心底的沉闷,呼出来便是一声长叹。
清晨醒来,不耐屋里压抑,本想出来散心,可因了内心的牵绊,就算是漫无目的地游走,最终还是走到了图书馆。
菠萝仔迈步走进阅读室里,迎面撞上正向外走着的甄程,被撞到的甄程抬头认出菠萝仔,眼里顿时放了光彩,就像临刑前的囚徒遭逢了大赦,“你来了……快……梦影……梦影不知怎了,昨晚淋了他惊欣交集地说道:
雨,现在正发烧……我劝她吃药也不听,你快去看她……我去……”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菠萝仔已从那急切的神态和断断续续的话里听出了紧要信息,他第一次粗暴地打断别人的讲话并将对方一把推开,自己快步向着数月来曾和梦影几乎天天坐着看书的桌椅奔去。
临到近前这才发现,面前的桑梦影柔弱得像是一片落叶伏在桌上,她的手边,放着一本打开的《诗经》,上面的篇章,是《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梦影……”菠萝仔低低叫着,声音里忍不住哽咽,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拂过她长长的发。
桑梦影听到声音后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她整个人像是在一夜之间沧桑许多。菠萝仔心里咯噔一下,只不过一夜不见,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她红肿的眼睛分明诉说了一夜的哭泣,她干裂的嘴唇像是久旱的大地,菠萝仔清晰地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针尖刺到,有一滴血渗出来,凝成了红豆。
桑梦影睁眼看到菠萝仔,她灰暗的眼眸里骤然闪过一丝明丽的光彩,这一丝光彩紧接着被滚涌而出的泪珠紧紧包裹,从眼里奔流而下,菠萝仔从那些泪珠里分明看到自己惊慌的神情。
他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心里痛恨着自己,他看着桑梦影,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弯下身一把将她抱起在怀里。周围众人即刻投来惊叹的目光,一群女生不失时机地发出由于嫉妒或是羡慕的尖叫,他浑然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
菠萝仔抱住桑梦影,大踏着步子走出阅读室,向前面的大门走去。
走出门外,走下石梯,菠萝仔眯起眼睛,感受着全世界的阳光在他心里缓缓流淌。这时后背突然传来的一阵猛烈疼痛将他拉回现实之中,心头的阳光就像水花一样被击得四处飞溅,他向前踉跄几步,勉强站住脚跟,没有摔倒,但一撒手,桑梦影从怀里跌落下来,就像一片飞落的樱花,菠萝仔顺势左膝跪倒在地,一把将她扶住。
桑梦影因发烧而燃起红晕的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菠萝仔怒气冲冲地转头望去,只见居和带着一群人从石梯后走出来呈一字排开。
“好感人啊,被打得站都站不住还舍不得放手,怎么样,滋味不错吧?”秦松站在前面,手里握着木棍,他说出的话就像脸上猥琐的笑容一样让人深感不快。
对方一干人向前走来,居和站在菠萝仔跟前,其他人则以两人为圆心围出一个半圆,菠萝仔低头看着桑梦影,她苦笑一下,眼睛里闪烁着倔强“去吧,你是注定要打架的。”
与高傲:
菠萝仔嘴角上扬,回复她一个同样苦涩与无奈的微笑,他终于明白了白鹏所说的“一旦有了牵挂,打架就再也不是一件简单而直接的事情了”。
“先让我送她去医院,其他菠萝仔抬头看着居和,用哀恳的语气说道:
什么时间,不管在哪里,不管你们多少人,我都跟你打。”
“找别人送她去吧,你今天必须留在这里,因为你该打,昨晚害小任“而哭成那个样子,就算路飞不说,我也会来找你。”居和冷酷地说着,且,就算你今天能够离开这里,你也不会去医院路飞和白鹏在南苑那边已经动起手来,你们输定了。我答应你,如果一会儿你还能站起来,我就让你走,但我不相信你会为一个女生而不顾兄弟情义……”
“还跟他啰唆什么,我们揍他……”秦松在一旁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地喊着,他正要上前却被居和一个凌厉的神眼制止在原地。
“居和,你要怎么打我我都认,但今天先让我送她去医院。”菠萝仔抑制着自己内心的焦虑说着。自幼打架以来,他从不曾说过求人的话,现在这样说着,反倒让人觉得异样。
桑梦影紧紧握住他的右手,指甲都嵌进肉里,他低头看她一眼,伸出左手去握她的手。
“小波……”随这一声呼喊传至在场人的耳朵,众人抬头就见甄程正骑着一辆摩托奔驰而来。他行到近前,停车放好,走进人群里对着菠萝仔“你……快送梦影去医院,我……我留这里……”他以为打架是谈判,说:
留一个人质就可以。
“我靠,哪里又来个多管闲事的,打酱油,还骑着摩托?”秦松说着,挥起木棍就冲甄程打来。
电光火石,菠萝仔一把拉过甄程将梦影交到他的手中,自己站起身,迅速绕身挡在甄程前面,他左手握住秦松挥下来的木棍,空手入白刃,右手挥拳打在秦松脸上,迅雷不及掩耳,只见秦松低头捂着自己的嘴巴,鼻子与口里的血流在一起。
“甄程,你先送梦影去医院,我……随后就到。”菠萝仔握着手里夺来的木棍,回头对正在发呆的甄程说。
“你……随后真的能来吗?”桑梦影甩开甄程伸过来搀扶的手,她自己勉强站起,倚靠着栏杆。
菠萝仔充满歉意地看她一眼,但还未来不及说话就感到一记猛拳随着梦影的一声尖叫狠狠落在自己胸上,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回几步,紧接着又感到腹部被狠狠踢了一脚。居和一把拉住刚才动手的人,其他人迅速分散开,准备进攻,菠萝仔擦一下嘴角的血,他心里有一只狼,正低低地发出沉闷的嘶吼。
“居和……”人群正要动手的时候就听到这一声夹杂着愤怒与哭声的呼喊,众人回头,只见路小任正从图书馆的阶梯上跑下来。她冲到近前,“我就知道你们要来打架,还张开胳膊护住菠萝仔,抬头直直地盯住居和,骗我,说今天图书馆休馆……你们……你们又要打架?”路小任说着、说着禁不住哭出声来。
居和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这时秦松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摇晃着走向前来,随即说出了打架史上经常被提及但一直很恶心,从未被超越的“男人的事,女人不要插手。”
一句话:
“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说话?”路小任愤怒已极,她恨不得将手指戳到秦松脸上去骂,但同时似乎想到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她转“你跟我走,带我去找我哥。”
向居和:
“不行,小任,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你不要胡闹。”居和终于找出一个并不怎么合适的词语来概括路小任此时的举动。
“胡闹?我胡闹?我不管,我今天就是不让你们打架。”路小任嘟着嘴,又向居和走近一步,她在背后伸出手,示意菠萝仔他们快走。
“路小任,你让开,今天的事情我自己解决。”路小任回过头,吃惊地看着刚才说出这句话的菠萝仔,她咬着嘴唇,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被蛇咬到的农夫。秦松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
“居和,你们上吧,是要一起来,还是单打独斗?”菠萝仔不去理会路小任,他径自看着居和。
“那好,今天就我们两个打,打赢了你就走,打输了我送你去医院。”居和说罢看一眼左右众人,其他人非常知趣地向后退出一步。
“打赢了我会走,但你打输了我不会送你去医院,你刚才说路飞和白鹏是在南苑?”菠萝仔说着向前迈进一步,站到居和对面,他看一眼路小任,路小任不情愿地退到桑梦影身旁,她看到桑梦影疑惑的眼神,就解释“他们要文斗,旁人不可以插手。”
说:
“是。”这个字尚未落地,居和一拳打在菠萝仔身上,菠萝仔随后退出一步,他抚着受创的胸口咳嗽一阵儿,接着颤巍巍地走回,刚站住,便出拳打向居和。居和被打得退后一步,勉强站住没有跌倒,他走回来,又一拳打在菠萝仔身上……周围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早已罕见的“文斗”这是两人惺惺相惜但又因不同的立场不得不出手时才会选择的打架方式,形式上很像西方中世纪的骑士为着某个贵妇人而进行的决斗,但此时两人为着的东西,却是生命里的至重:情和义,这是每个热血男儿心中最宝贵的坚守。
这时只见两人你来我往,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这是打架实践中最低级也是最高级、最温柔也是最激烈的方式,打到最后,即使胜出的一方,也难免重伤,但重要的是,你打过我,我也打过你,这就叫“对手”,也叫作“朋友”。
打斗不止,现场,已是一片狼藉,两人身上沾满血污和尘土,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走向对方,打过一拳,然后等着对方的回击。
菠萝仔从地上爬起来,他蹒跚着走到居和面前,鼓起剩余的力气,狠“起来啊,接着打。”居和这狠地打下去,居和应拳倒地,菠萝仔看着他,一次没有站起来,菠萝仔在阳光下站立,看着居和躺倒在地,他摇晃一下,“扑通”一声,也倒下去。
路小任和桑梦影相携走上前来,菠萝仔睁开眼,看到梦影虚弱的脸庞,他伸手想要去抚摸,可尚未触及,心里陡然想起南苑的事,那只手凭空停在当中,一滴泪从梦影眼中流出,滴落在手上。他挣扎着站起身,对“你送梦影去医院,我要去南苑。”然后转身向着路着走过来的甄程说道:
“你送居和去医院。”
小任,“不要去了,估计他们已“你真要去南苑?”居和睁开眼,吃力地说,经打完,而且你现在这样子,去了也只能挨打。”
“如果换了你,你去不去?”菠萝仔认真地看一眼居和,他扶起桑梦影坐到甄程骑来的车上,人群里有人想要阻拦,却被居和出声制止,菠萝仔感激地又看他一眼,路小任在旁边搀扶,她眼里流着泪,但不知为谁而流。
菠萝仔看甄程发动起车,正要骑走,梦影坐在后座,她回过头,对着“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可是,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菠萝仔低语:
菠萝仔心里一阵刺痛,全世界的阳光,在一刹那,黯然失色。摩托骑走了,桑梦影的身影还是回旋在眼前,她哭红的眼圈,像是层林尽染红于二月花的霜叶。他是想送她去医院的,但最终,还是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南苑与教学区之间相隔一条宽阔的公路,公路两边是老西门和西南门对立,为了避免交通事故,也在客观上为校园平添一道景色,在南苑和教学区之间,有一座天桥直跨南北,此时菠萝仔正歪歪斜斜地走在天桥。
天桥两边,是自出机杼的设计者独具匠心设计出的高大广告牌,这一面牌子,向着公路的一面,打着很多假烟假酒的广告,而向内的一侧,则成了很多伪文艺青年发表作品的圣地,如若这是在1915年,那这天桥的内侧就是《新青年》,不过上面不见文科学长陈独秀的《敬告青年》,以及温文尔雅有着最多博士头衔的胡适教授发表的《文学改良刍议》。那上面有“我梦里有你,你梦里的,只是某些有着做梦癖好的同学表述梦里的苦闷:
有他”这明显是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噩梦;间或亦有其他好事者写着:
“你变了,变得让人心痛”他这是得癌症了吧?
“文章合为时每一次走过天桥,菠萝仔总觉好笑,白居易曾大声疾呼:
而着,诗歌合为事而作”,这一群青年们,模仿着迁客骚人的放浪形骸却不得精髓,不过也像无意间践行了“老白头儿”的口号,在一个为情死生的年代,爱情是最大的现实。
此时,菠萝仔却无暇去想太多,走过天桥就是南苑体育场,他快步走着,还未走下天桥的阶梯,就看见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人,那一个肥胖的身形,不是小宁是谁?更远处白鹏正在站着,他与路飞僵持当场,在两人面前站着刚好背对菠萝仔的,是一个穿着迷彩军装的人。
“王小宁,你他妈的死菠萝仔从阶梯上直接跳下来,他大喊一声:
了没?”
众人回头向这边看来,那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人猛地转回身,他看清来“菠萝仔。”
人面貌,高兴地叫一声:
“阿哲?”菠萝仔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