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上最难以下咽的饭。菠萝仔感到心里涨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因为对无常的恐惧,所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的越深就越是害怕,所以不敢说出口。
桑梦影低头用筷子数米粒似的吃着面前的米饭,吃着吃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这些眼泪顺着菠萝仔投来的目光流进他的心里。
梦影抬头看到菠萝仔痴痴地看着自己,她擦一下泪眼,对着他绽开一“我没事,就是今天不个惨淡的微笑,整个人像是鼓动起全身的气力说着:
知道为什么,突然很伤心,你不要难过……对了,上次给我讲你和阿哲跑到人家村子里去打架,结果怎样了?”她眨一下眼睛,做出很愿意倾听的样子,睫毛上一颗大大的泪珠滴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听我们打架的故事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所以对这样的事情充满向往吧。我觉得打架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你可能明知道自己会挨打,但还是会迎上去,也不知为什么,飞蛾扑火似的结局,可还是那样的用意决绝、义无反“那一次,究顾。”梦影理一下鬓角垂下的发,她羞赧地一笑,接着问道:
竟怎样了?”
“那一次,那一次,我们被打得很惨……”菠萝仔克制着内心的压抑,却有一滴泪从眼里流下。
打架,总是会有打人或挨打,有时明知会挨打可还是会去打,生命是一条未知的河流,意外又算什么呢?不过是调剂了生活的平凡,他揉一下“梦影……我……”
喉咙,勇敢地说:
桑梦影转过头不去看他,外面的夜色渐渐散开成了一张大网,把三千“我们快走吧,舞会红尘轻笼,她听不到说下去的话,只有低头去看手表:
快要开始了。”
两人走进体育馆的时候,音乐回响在整个大厅的上空,有时余音绕梁的,不一定是天籁,也可能是噪音,就如有时伤人最深的,不一定是悲惨的境遇,而是甜蜜幻想后的失落。
很多人在舞池里摇曳着舞步,桑梦影戴上面具向人群跑去,菠萝仔戴好面具,从后面跟上。他牵着她的手,随着不知名的音乐踏着不自觉的舞步,菠萝仔忽然明白:舞会的存在,除了提供异性交往的平台,或许,也是为了给胆小的人找一个表白的机会。
音乐由舒缓变得高亢,开始独舞的时间,桑梦影松开手,融入到狂欢的人群,灯光摇摆里,人群慢慢停下,大家合围成一个圈子,惊奇地看里面一个带着“黄绒翠羽”面具的女孩忘我地舞动,她曼妙的舞步和着每一个节拍,她灵动的身形如此轻盈,菠萝仔像是看到敦煌石窟里彩绘的飞天,她挥动长袖,似要翩翩飞去。他从不知桑梦影舞跳得这样好。
音乐重又变得舒缓,静立的人群慢慢散开,各人交换了舞伴,菠萝仔想要伸手去拉梦影,却被起舞的人群冲散,散开的灯光让人头晕目眩,他一转身,就看到一个戴着“黄绒翠羽”面具的女孩站在背后,菠萝仔上前去拉她的手,两只手刚一接触,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梦影”,正要离“可以请我跳一支舞吗?”
去,却听对面的“黄绒翠羽”低声问道:
菠萝仔看看身旁翩然起舞的人群如此陶醉,他不情愿地握住“黄绒翠羽”的手,两人在音乐声中缓缓起舞。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此熟悉的对白,但此时却从不一样的人嘴里说出,菠萝仔有一些紧张,好在脸上的面具替他遮掩了惊慌。
化装舞会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相拥起舞的两人站得这样近,近到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但却看不到对方的脸。
或许是因为看不到,心里反而有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我喜欢你,从开学时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可能你不知道,在图书馆再见到你的那天,我的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从那一个夜里,我开始做梦,在每一个梦里,都有你的影子,我们牵着手。
在梦里,我想要去采下银河里最亮的一串星做你的手链;我想要逮住淘气的龙卷风,拴上做你的宠物;我想要采来一片冰山做镜子,让你看到自己美丽又神气的样子,这些梦都躲在一扇门的后面。那么多夜里,我总是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你来敲这扇门,对我说:‘我可以进来看看吗?’我会回答:
‘这颗心都是你的。’如果一年有一万零一个月,一个月有一万零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有一万零一天,一天有一万零一个小时,一小时有一万零一分钟,一分钟有一万零一秒,那么,每一秒,我都喜欢你;我喜欢你,因为有时候我就像盲人而你有明亮的眼睛;我喜欢你,因为有时候我就像聋子而你愿意为我唱出歌声;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名字,跟喜欢你的睫毛你的鼻子你的左手的小拇指一样;我喜欢你,因为没有你,我会忽略这个世界的很多意义。”菠萝仔一口气说完,他突然发现,当你把自己想要倾诉的对象当成别人的时候,有些话并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
“黄绒翠羽”呆呆地听着菠萝仔说出的话,他们忘记了跳舞,只是静立在原地,菠萝仔看着眼前隐藏在面具背后的那一双眼睛里,慢慢地流出泪来。
在情感的世界里,有谁不渴望着被表白?
菠萝仔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但这时舞动的人群又一次开始交换舞伴,人群涌过来,把他涌到一旁,突然感到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就看到桑梦影定定地站在那里,已经摘下的面具握在她手里。菠萝仔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去看手里的面具,右脚在反复摩擦着脚下的地板。
灯光晃过来又晃过去,迷醉的人群疯狂地舞动,全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样站着,从洪荒时代开始就一直这样站着,菠萝仔什么也不去想,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桑梦影,一大串眼泪从眼里缓缓流下来。
此时站在人群之后的路小任还是像刚才那样站着,她摘下戴在脸上的“黄绒翠羽”面具,露出一张流满泪水的脸,路飞从人群里穿过,他看着“小任,怎么了,是谁又欺负你了?”
眼前的路小任,关切地问:
路小任摇摇头,只是无声地哭着。
菠萝仔和桑梦影走出体育馆,两人走在两旁屹立着高大的法国梧桐的路上,这条路叫作“致远路”,语出自诸葛亮《诫子书》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名虽如此,但这条路在白天的时候,时常闪过一群匆忙疾步奔向课堂的身影,那一定又是拖沓起床、行步迟迟、突然记起老师上课前将要点名的同学加快了脚步,这样的同学通常非常具有时间观念,他们往往踩着上课点走进教室,不会早一分也不会晚一分早了或晚了那就都不守时了嘛,但有时有的宿舍集体失忆,突然有人记起要上课的时候便是匆忙赶赴,这时谁也顾不得淡泊与宁静了,只愿通向课堂的路近一些才好,所以这时候“致远路”应该改名叫作“致近路”。
至于到了晚上,宽阔笔直的道路,昏黄的灯光倾洒在路面,枝叶间凉风习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又是情侣们出动的时刻了。校园情侣是一个疯狂的群体,或许是真的相信了地老天荒的海誓山盟,他们有时也去假想着度过几十年后的年迈岁月,比如在路上常常可见女生要吃零食,却要男生像奴才一样动手甚至动嘴奉上,仿佛女生生活已不能自理,有时还见他们趁着夜色妩媚,相互拥抱在一起取暖,这要是在冬天还可以理解,至多是两颗寂寞的心灵借着彼此的温暖感受尘世的永恒,但若是夏天,这样抱着,你们不嫌热吗?
夏日里,法国梧桐繁茂的枝叶在路上交织出大片、大片的绿荫,现在已是深秋,两旁树木上宽大的树叶开始枯黄飘落。桑梦影踩着落叶像是踩着一页页难以翻过的心事,缓缓而行,菠萝仔静静随在后面,也不说话。
两人沉闷地走着,桑梦影回过头刚要说话,却被菠萝仔紧张地拉住,她回转头,只见对面一对男女正向这边走来,男的似乎讲着什么,惹得身旁的女生一串清脆的笑语。两人走近了,菠萝仔冲他们挥一下手,同时招“一帆。”
呼:
“哟,是小波呀,这么晚了你这是出来散步啊?”对面的一帆尚未回应,他身旁的女生却冲着菠萝仔突突说着,那豪爽的神态大方的像是男生。
“是啊,今夜,阳光明媚,我‘小人家’特地出来晒晒太阳。”菠萝仔看着眼前的辜芳,心里不禁生出调皮。
原来在第一次班会之后,按照指导员的指示,班里选出了班委,一帆是班长,辜芳是团支书,这机灵活泼的小女孩因为工作的需要,时常到男生这边收取各种信息,一来二去,就跟男生混得很熟,菠萝仔特别喜欢她的直来直往,所以两人关系很好,一见了面不免漫天花雨地相互打趣。
“哎呀,这么晚了,难得你老人家在百忙之中,还要抽时间送我们一帆回宿舍……”
“保护班长,是我的职责。”辜芳听后一个立正,敬礼说着,她一眼看到站在近旁的桑梦影,然后假装疾言厉色般向菠萝仔投来一道伪装出的“嗯?菠萝仔,光天化日……不对,夜色朗朗之中,八目睽睽之凌厉目光:
下,你小子竟敢勾引良家girl,嗯,还是个beautiful良家girl,这到底是何居心,你还不快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听了辜芳的一番言论,一帆不禁抬头看一眼略显局促的桑梦影,他怕辜芳玩笑开得过火,伸手从后面悄悄拉她一下。
“哎呀,你拉我干什么呀?”辜芳完全未能体会一帆的良苦用心,这句话登时让局面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之中。
“你们好,我是经济桑梦影看着他们,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始自我介绍:
学院的桑梦影,是菠萝仔的……朋友,今晚刚好一起去参加了体育馆里举办的化装舞会。”
“你好,我是一帆,是菠萝仔的舍友。”一帆感激地说着。
“还有我,我是辜芳,我和小波是天造地设的……阿切……”辜芳正“天说着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她定了定,在众人的惊愕下接着说道:
造地设的好哥们儿。”说完,她伸出手和菠萝仔凌空击掌,这是他们之间的“哥们儿动作”。
桑梦影抿嘴一笑,整个气氛如夜色般松弛下来,一帆看看时间,嘱咐“小波,时间不早了,你快送小影回去吧。”
说:
“哎呀,时间不菠萝仔应答一声,他又看看手表,对着辜芳调皮地说:
早了,老辜,你可得把班长安全护送到宿舍啊。”
“Yessir!”辜芳又一次立正并敬礼,她向桑梦影淘气地眨一下眼:
“那,我们走了啊?”
“你们两人,见了面就没心没肺……”一帆苦笑着,他和辜芳同菠萝仔两人道别过后继而分道扬镳。
“你‘哥们儿’真有意思,不过你那舍友,好像太严肃了。”看着他们走远,桑梦影低声对菠萝仔说着,菠萝仔“嗯”的一声算作回答。
“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桑梦影回过头直看着菠萝仔的眼睛,她又问:
我说吗?”
菠萝仔心里一颤,他支吾着,刚才舞会上试过的方法此时又不管用想与做,本就不是一样的事情。此刻夜色微寒,他内心纠结,可总不能提议“我们去吃宵夜吧”?
“我妈妈来电话了,桑梦影看他一脸的窘迫,她低下头,哽咽着说道:
她希望我去英国读书,和她住在一起……爸爸同意了,他问我的意见……你知道,我……我是不想去的……”
听到这里,菠萝仔只觉得像是被人拿了棍子当头一棒,他突然明确地感知,自己的一句话将会影响梦影的决定,而谁也不知道,被影响了的决定会产生怎样不同的人生。他闭上眼睛凌乱地思索一阵儿,最终只是淡淡“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地说:
桑梦影抬起头,她脸上的泪水纵横交错,她摇头向后缓缓退着,眼“不,我不要你送,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说啊,睛却直直地盯住菠萝仔,你说啊……”
这样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刺进他的心里,菠萝仔强自压抑着,深怕自己忍不住要她留下来。这时天空开始落雨,一大颗雨滴刚好落进眼里,和那里汹涌而出的泪水混成一块,菠萝仔心酸地看一眼哭成泪人一样的桑梦影,他强自转身,满心苦涩地走向来时的路。
“笨蛋……大笨蛋……你好笨啊菠萝仔……”背后传来梦影夹带着哭声的呼喊,他不能回头,只是失了魂一样在雨中走着。
刚才两人走到的地方是一座石桥,开学的时候,有一位学长介绍说,这一座石桥叫作“七十二步断魂桥”,任何人从桥上走过,只要是刚好走满七十二步,就会立刻魂断天外。
菠萝仔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但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灵魂真像是飞出了躯壳,淋着雨飞向暗黑的苍穹。
他从没有尝试过这样心痛的感觉,他对自己深恶痛绝,因为自己的胆小与怯懦,伤害了这世上最单纯的女孩。
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呢?
菠萝仔痴痴地走着,却听到口袋里手机响起,他拿出一看,是小宁发“随时准备着,大战一触即发,今上午路飞带一个当兵的来找来的短信:
你,还问过我,那小子像是很能打的样子,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