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就知道笑,两个人坐在一起比赛打喷嚏很有意思吗?”背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深得鲁迅杂文精髓,像是直刺人心的匕首一样尖锐的冷语。这句话狠狠刺痛了菠萝仔,一股想要揍人的冲动像鲜血一样从伤处汩汩流出。他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时只见从后面几排走出的路小任正向这边走来,她气鼓鼓地嘟着嘴,眼里刻意伪装出的“不屑一顾”却像叛徒一样泄漏了她的“很在乎”。在她背后,居和抱着一摞漫画书紧紧相随。
“真没什么意思,不过比起某些人喜欢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以及像老鼠一样躲在后面偷看别人,这还是要好一些的吧?”菠萝仔很不客气地回敬了刚才的嘲讽。
“你……”走到近前的路小任听到这话一时气急语塞,她瞪大的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泪水里倒映着菠萝仔的影子。
居和见此情形,随手将书弃在一旁,他斜身向前一把扯住菠萝仔,什么也不说,干脆利落地一拳打来,中途却被菠萝仔探出的右手紧紧握住,两人僵持当地。
刚才电光火石的一幕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周围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些伪装成热爱学习的同学,此刻放下纸笔,迅速调整出准备观战的状态,而被剑拔弩张的气势笼罩在内的路小任此时不失时机地哭出声响,这一下引来更多人的关注。
居和怒气冲冲地看着菠萝仔,在打架方面向来有着机灵头脑的他,用“现在不很短的时间理清思路,只听他简短扼要地概括出自己的指导思想:
是打架的时候,我们另约时间。”
菠萝仔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对这一想法的赞成,他无所谓地松开手,任由居和抱起书劝解着路小任离开。哭红了眼圈的路小任回头看着菠萝仔,“我哥哥一定会揍你的。”
像是用她最大的力气警告:
“哦,那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啊……”菠萝仔像是未听懂路小任的话,又像是跟她约定某件事一样答应着。
“你们打架都是要提前约定时间桑梦影低头掩嘴浅笑,她疑惑地问:
的吗?”
“那也不一定,有时候时间紧迫,当场就打了,有时候约了对方也不一定准能赴会,谁还会在明知实力不济的情况下,依旧积极主动争先恐后“不地去让人暴打一顿?”菠萝仔停下想了想,继续认真而愉快地补充道:
过我是一般不会爽约的,毕竟,打架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打架?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桑梦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仔细打量着菠萝仔,却看到菠萝仔示意收书离开,今天招惹了太多的关注,不得不回避周围犀利的目光。
“你肯定是有史走出门外,桑梦影还在为菠萝仔刚才的回答惊奇不已:
以来第一个将‘打架’当作信仰的人。”
“不,我只能算是第二个,阿哲才是把打架当作终身事业来践行的人,他总是怀着朝圣一样的心情,虔诚地把包围着他的对手一个个放倒。”
“打架?朝圣?虔诚?”桑梦影对打架的事似乎特别感兴趣,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几个词语划归到同一语句。
“阿哲是谁啊?”她还想继续追问,却未曾注意图书馆外天阴依旧,落雨不歇,她姗姗的身影差一点走进雨里。
在雨帘前站住的菠萝仔一把将她拉住。梦影吃惊地回头,两人定定地对视,菠萝仔看她抱书伫立在凉风中,婷婷宛若出水的芙蓉,荷风微摆里,这才发现她并未携带雨具。
“给。”菠萝仔只觉得周身各处像是混战时期的军阀,纷纷宣告了独立,先是右手并未听取大脑的指示,擅自越权将自己握着的雨伞递给桑梦“反正我也感冒了,再淋一些雨也无所谓。”
影,紧接着嘴巴蹩脚地解释:
说完,在大脑孤立无援的状态下,菠萝仔脱下身上的外套包裹在借来的书上,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走进雨里,一阵冷风吹着雨滴摔打在脸上,一“真冷”。他偷偷回头,看到桑梦影怔在原个真切的想法从心底崩裂而出:
地,她拿着雨伞,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未能说出口。
“下一次,给你讲我和阿哲跟别人打架的菠萝仔勇敢地回身挥手喊着:故事啊。”
桑梦影突然抬头,灿然一笑,那些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只见她挥“好啊。”
手应答:
菠萝仔心满意足地走进雨里。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渔父垂纶,钓尽一江寒秋,他心里欢喜,纵使有风雨亦不再挂怀。人世之间,如若能遇着倾心的人儿,即使雨横风狂,也都化作了心上的喜悦。
奔走回到宿舍,菠萝仔推开门,发现屋里只有林娃一人,他正端坐在窗前,右手托腮痴痴看着窗外的雨。
“其他人呢?”
“吃饭去了。”林娃听到声音回头见是菠萝仔,只是恹恹地应答,他说完又转头去看窗外的雨。
“我感冒了。”为了能够生动形象地说明问题,菠萝仔顺带附赠了一个免费的喷嚏。
“那吃点药吧。”这一次,林娃连头都没回。
“三哥,我感冒啦,你难道就不想趁此良机,细致周到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和慰问吗?”大学宿舍里众人按生日论资排辈,林娃排行老三,刚好比菠萝仔大。
“哦。”听了这话,林娃机械地回身站起,他从暖瓶里倒出一杯开“药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吧。”做完这水,心不在焉地递到菠萝仔跟前,些,他又坐回原地,继续看窗外的雨。
“你不是昨晚被压傻了吧?”菠萝仔疑惑地走向前去,他伸手摸一下“这圆圆的脑袋,也没被门夹过啊,咋了,你脑子进水啦?”
林娃的额头:
“去……”林娃挥手驱开菠萝仔,他看着窗外,眼里流淌着忧虑说道:
“还在下雨,今晚的舞会可怎么办咧?”
“舞会?”菠萝仔察觉到林娃忧虑的原因,他接着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体育馆昨晚不是被砸了吗?难道摸着三哥的后脑勺,自言自语似的疑问:
‘欧阳克’被揍得太轻,今晚还能教跳舞?”
“还说咧,林娃一把拍去菠萝仔摸着自己后脑的手,他略带薄怒地说道:
今天早晨保卫处和后勤处的老师就来过了,他们把你们昨晚砸坏的桌椅登记备案,最后决定重新配置物品,体育馆周五周六晚上的舞会照旧,这次是请来艺术学院的舞蹈老师,还有,你那个带人过来打架的同学,被狠狠批评一顿,在雨里淋了半个多小时,不过,他好像跟那些老师还挺熟……”
“又是白鹏,每一次打架后挨训的总是他。”菠萝仔喃喃说着,他走回桌边,吃了药,换上干松的衣服爬上床,临了,还不忘回头来看看早已“娃儿哥,你可当心,我觉得一个大好的革命青神游物外的林娃,警告他:
年貌似要失足跌进爱情的旋涡,你要是会游泳也就算了,可你连狗刨都不会呐!”
“滚……”林娃顺手将近旁床上的枕头扔将过来,随后他又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的落雨。他的眼里,荡起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每一场落雨过后,都会有一个灿烂的丽日晴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进屋里。昨晚林娃如愿去参加了舞会,如愿在舞会结束后送玉儿回宿舍,但他在最后回到自己宿舍时却并不如愿地被其他舍友逮住,狠狠“修理”一顿。
回想着昨晚那惨绝人寰的“压人运动”,静躺在床上醒来已久的菠萝仔伸手摸摸额头,还是有点烫,但比昨天轻松了许多,他信手穿好衣服,翻身跳下床来,把正在下铺看书的王头儿吓了一跳。
“你小子就不能安分点,整日地上蹿下跳。”伴随着王头儿来势凶猛的批判,要不是舍不得手里的《十三经注疏》,怕是早就扔过来,菠萝仔回身做一个鬼脸,拿起桌上的一套《天龙八部》,匆匆向外跑去。
“波儿,今下午一点半在五教那边还有排练,可别迟到了。”一帆从床上探起身,急匆匆像是发射暗器一样隔着窗户向菠萝仔喊道。
“知道了……道了……了……”菠萝仔从外面趴在窗台,模仿着千里传音的效果,冲屋里众人喊着,此时睡意蒙眬的小帅不胜厌烦别人的叨扰,他抓起一只鞋子猛地向外扔来,菠萝仔迅捷避过,匆匆跑开,鞋子撞在窗前的护栏,像一团烂泥一样跌落下来。
“这小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嘎子抬头问道。
“我看也像,要不,今晚咱们更换一下挨压对象,把林娃从九座大山的压迫之下解放出来?”头脑昏沉,道德心也未曾完全苏醒的阿睿提出了宿舍史上最为险恶的提议,而更为险恶的是,这项提议迅即在众人七嘴八舌地添油加醋之下顺利通过,自从慕尼黑阴谋之后,很多阴险的筹划都在当事人未曾参与的情况下被仓促预订。
这一次,也不例外。
图书馆里,桑梦影早已端坐在桌前看书,在她旁边,一把伞占据了一个空位。菠萝仔轻手轻脚走近,悄悄在旁坐下。
听到声响,桑梦影抬起头来观望,那一刻,她那双澄净的眼睛里闪过“啊,你来了?感冒好些没?”边说着话,就见她从包里一抹惊讶与欢欣,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大堆药。
“呃……还是不要吃了吧,再吃,我都变成药罐子啦。”菠萝仔眼看着满桌子的药,眉头极不情愿地皱起,这几天接连吃下的药片此刻像是在胃里起了某种反应,整个胃就像被拉紧的橡皮条,又被一双巧手翻转着打一个结,还被用力地拽了一下。
“病来如山倒,病桑梦影看着菠萝仔脸上奇怪的表情,她轻柔地劝慰:
去如抽丝,感冒了,当然要吃药,不然怎么好得了……”说着,她把那一堆药轻轻地推到菠萝仔手边。
菠萝仔怔怔地看着,那些药在他眼里映出清晰的影子,他觉得像极了“乖,回到小时候,每一次生病不肯吃药,妈妈总要在旁这样呵护着劝说:快吃,不吃药,怎么能好得快呢?”
这样想着,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腾起来,顺着每一条血脉,流遍全身,那一个被打了结的胃,在这种暖流的作用下,熨帖地舒展开来。
“谢……”,另一个“谢”字还未出口,回过神来的菠萝仔就发现桑梦影已在低头演算习题。她的桌上,除了经济学的专业课本之外,还放了一本《四书解析》。
菠萝仔还想说话,但又不忍打破此时的宁静,他低下头,开始翻看自己带来的《天龙八部》。两人安静地坐着。
爱因斯坦说,当你一人在炎热的夏季穿着厚厚的棉衣围拥火炉,一个小时就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而当你坐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即使做着最枯燥的事,一个世纪也只像一个小时一样短暂这就是着名的“相对论”。
此时,菠萝仔置身图书馆,他仅用一张桌一张椅一本书这样简单的道具,就在实践中验证了这伟大理论的正确。
菠萝仔长身舒展一下筋骨,还在为自己刚才确证的理论感到骄傲。这“你相信在这世上时,桑梦影递来一张纸条,他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还存在着‘相濡以沫’的爱情吗?”
娟秀的字体静静地躺在纸上,菠萝仔疑惑地抬头打量睁大眼睛注视着“我不知道,应自己的桑梦影,他思索一阵儿,十分犹豫而不自信地回答:
该还是有的吧?”
“我一阵失落在桑梦影眼里划出灰色的轨迹。菠萝仔抬头怅然续道:
出生在一座滨海的小乡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一年夏天我都会跑去海边,迎着海风,看海上的日落。那时候,我在海边经常遇见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每一天都会在傍晚的时候,手牵手,一起坐在霞光里闲看日落我觉得那就是爱情,他们相互搀扶着行到迟暮,就连落日都变得如此旖旎……”
桑梦影安静地听着,就像聆听着一个久远的童话。菠萝仔看一眼远天“那时候,老公公身体不好,他经的流云在窗上映出的光影,他接着说:
常对着身边的人说:‘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她可怎么办呢?’每当这个时候,老婆婆总是装作无意地颔首微笑。可是有一天,身体一向硬朗的老婆婆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辞世,在她脸上,残留着一抹从容的微笑。老公公很悲伤,从此在傍晚时分,经常见他一人独坐在两人曾经坐过的地方,他絮絮地念叨:‘说好了我先走的,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呢?你骗人,骗人……’不久之后,老公公也去世了。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能够永恒的东西,是不是真爱,就一定要硬起心肠,在他之前离开?”
“我觉得,你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却深沉得像大海。”桑梦影叹“心里难过那就一口气说道,她认真地看着唏嘘感慨的菠萝仔,柔声劝慰:
不要去想了,给我讲讲你和阿哲的故事吧……”
此时,坐在后面几排的路小任生气地将手里看了一半的《多啦A梦》扔到地上,居和赶忙弯身捡起,在旁安慰,路小任却不理会,她眼圈一红,坠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