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和三姐夫潘卫国喝光了一整瓶的“二锅头”,醉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的潘卫国还一个劲地嚷嚷着让饭馆老板上酒呢。
“不能再喝了。”
江河把老板忙不迭地送过来的酒挡了回去。
“谁说的,再来一瓶,一点问题也没有!”
潘卫国伸手去拉老板,自己却身子一歪,一下子栽到在地上,带翻了的椅子砸在他身上,人已经“呼呼”地睡着了。江河在饭馆老板和两个伙计的帮助下,把潘卫国连拉带拽地弄上了一辆出租车,人家司机一看是个喝多了的醉鬼,老大的不愿意,江河好话说了一大堆,最后许诺到了地方给人家多加二十块钱,司机才勉强地开了车。
现在江河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偏要请潘卫国喝酒呢!
“实话跟您说吧,要不是看您一个人弄不了他,您就是多给我个三十、五十的我也不拉。万一给我吐在车上,我今儿这一晚上就算瞎啦。您想啊,谁愿意坐这一股子酒味儿的车啊?”
司机开着车,对坐在后排,扶持着脑袋象拨郎鼓一样摇来晃去的潘卫国的江河,发着牢骚。
“就连人家洗车的都不愿意洗喝醉酒以后吐脏了的车子,恶心不恶心呀!”
江河连声称是,同时又把好话说了一连串。
好不容易盼着到了三姐家楼下,潘卫国还算争气,一点儿也没吐出来。
江河给了司机钱,又千恩万谢地把人家奉承了一通,这才猫了腰,背起潘卫国往楼上爬。
江河背着潘卫国哆里哆嗦地用潘卫国身上的钥匙开了三姐家的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的时候,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两腿一软,一个趔趄,把潘卫国重重地甩了出去,自己也趴在地上不住地倒着气,半天动不了地方。
看着摔在地上却没有醒过来的潘卫国,江河的心里难过得不成,这个曾经是他、三姐,以及全家心目中高大完美的英雄,如今却是如此落拓,或许,潘卫国做他三姐夫的日子已经要开始用天来计算了。
人哪!江河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河今天来找潘卫国,是为了他和三姐之间的事情。
三姐如今是北京城里都叫得响的风云人物了,比起当年满世界作英模报告的潘卫国来说还要风光得多。
三姐当上了五星酒店的娱乐城经理后不久,正赶上酒店实行承包经营,餐厅、娱乐城等附属设施都要通过招投标的方式发包出去,以期以最小的资源和人力,获得最大的收益。这个消息刚一透露出去,闻风上门的人就海了去了,这么一家豪华的娱乐城无疑是很多经营者眼中的一块肥肉。三姐却有些傻了眼,前思后想地一琢磨,倘若娱乐城真的被别人承包了去,她这个经理可就得靠边站了,任何一个承包者都会把自己的心腹安排在这个位置上,贴心哪!如此一来,她就得另谋出路了,先不说酒店里各个中层领导岗位上都已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肯定是没了自己的位子了,单看酒店实施的精简部门和人员的举措,自己还能不能留在酒店工作都得打个问号了。三姐这回可算是遇到坎儿了。
三姐可不是那种心甘情愿任人宰割的主儿,从小争强好胜的她绝对不甘就这么把自己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她考虑再三,狠下心来,决定还是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来个先下手为强,争取由她自己把娱乐城承包下来。那些日子三姐四处奔走,上下活动,悄悄地做着承包娱乐城的各项准备工作。江河那时候刚刚带着萧唯回到北京,三姐在四处筹措资金的时候也找过他,不是向他借钱,而是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朋友能有资金让她周转一段时间。三姐跟江河说,娱乐城的承包标底她通过酒店总经理的秘书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了,除去每年上交的承包费用,先期还要由承包人交纳一笔数额不小的保证金,那笔款项的数目把江河惊得直摇头,连连劝说三姐,在他看来那绝对不是象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可以承担得起的。
“三姐,真的别瞎忙和了,就算有人肯借给你这笔钱,万一搞砸了,到时候还不上怎么办?就你那点儿家底,砸锅卖铁,不吃不喝也得赔上三辈子、五辈子的!”
三姐看看江河身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姐弟谈话的萧唯,给弟弟留了面子,只丢下一句“没出息!”,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江河后来听二姐说,母亲和姐姐、姐夫们都苦口婆心地劝过三姐,可她就是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铁了心的要承包娱乐城,最终还是三姐夫潘卫国通过一个当初一道在天安门广场被捕,关在“炮局”时的狱友帮了忙,筹措了一笔资金给三姐,而三姐就是靠这笔资金和总经理秘书的内应,一举中标,把娱乐城顺利地承包了下来。
“当初我要是不给她找人,要是我不认识那么个有背景、有路子的狱友,要是他不那么仗义地借给我钱,也不至于有今天哪!我这才是‘自作自受’啊!”
潘卫国在酒至半醉的时候,用一连串的假设把江河的鼻子说得酸酸的。
三姐成了娱乐城的承包人,出来进去地被人们尊称为“江老板”,感觉更好了,从小那种咄咄逼人、颐指气使的态度更甚了,用江河妈妈的话说,这偌大的北京城都快容不下她了。
江河自打三姐当上了老板,就很少有机会见到她了。
“三姐,我看全北京就属你最忙了。”
妈妈过七十大寿的时候,一家人在酒席上苦等了三姐半个多小时,三姐一进餐厅的包间,江河就连挖苦带损地挤兑起她来。
面对着弟弟的嘲讽和姐姐妹妹们不满的神情,三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很有点显示意味地把一只白金嵌钻石的戒指展示在母亲和众人面前,然后端起酒杯,一口气连着干了三杯啤酒,说是对自己迟到的惩罚。
“三姐,你那娱乐城的生意一定很好吧?”
萧唯自然不能象他们江家自己的姐弟那样对三姐大不敬了,待三姐入了席,咋咋呼呼地张罗了一番,稍微消停了之后,客套着和坐在自己身边的她攀谈起来。
三姐虽说一向觉得父母对于弟弟过于偏爱,冷落了自己,但毕竟她们姐妹四个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所以对江河还是感情很深的,她平素里争强好胜,嘴上又不饶人,在家里几个姐妹中人缘最差,却是对江河关爱有加的,爱屋及乌,当江河把萧唯领进了江家的门,三姐倒也因为弟弟的缘故,对这个还没正式过门的弟妹另眼相待。
“你将来可不能对不起人家萧唯!”
三姐曾经很严肃地警告过江河。
“现在象这么好的女孩子比恐龙还珍稀,再说,人家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你跑到北京来,这在过去就叫‘私奔’,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说明她多么爱你,你知道吗?”
三姐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但对于萧唯为了江河所做的一切,她却是由衷地佩服和感动了,因此尽管三姐和江河这姐弟两人一见面就免不了锵锵两句,但她和萧唯之间的关系倒是从一开始就很融洽的。现在萧唯提起了她最为得意的娱乐城,三姐很是高兴,拍拍萧唯的背,脸上全是亲切。
“哪天让江河带你去玩玩儿,要不,你就自己来,唱唱歌,蹦蹦迪,年纪轻轻的,别总让他拴在家里。”
江河望着三姐和萧唯,闹不明白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女人怎么会如此投缘。
“你给我三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她对你这么好?”
从母亲的生日宴会上回到他们自己的住处,江河问萧唯。
萧唯自己也不知道江河的三姐为什么对她格外的关切,不过,她倒是觉得,其实三姐还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有些过于好胜,这使得她尽管外表美艳动人,很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却总是少一点女人温柔的磁性,风风火火地让人经常会忘记了她的性别,但她却还是很率真,很真诚的,完全是那种敢爱敢恨,个性强烈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萧唯觉得不会有心理上的负担和疲劳,用不着谨小慎微地去察言观色,更可以心口如一,无所顾忌。
“我觉得三姐这个人蛮可爱的。”
萧唯换过衣服,爬上床,拥着被子,歪着头和江河说话。
“一点也不象你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萧唯记得第一次和江河家的姐姐、姐夫们见面的时候,三姐很大方地塞给自己一千块钱,那时候她还不是什么“江老板”呢。事后她觉得很过意不去,问江河要不要给三姐买点什么礼物表示表示,江河还把她数落了一顿,说是北京人就这样,看得上你,让他掏心掏肺都心甘情愿,不象上海人,就会虚情假意的,谁都怕欠别人一点点的人情,谁又都不能容忍别人欠了自己一点点的人情,弄得两人为了北京人和上海人的长短着实争论了一番。
“你是被她的糖衣炮弹打中了。”
江河点了根烟,在床边坐下来,笑嘻嘻地看了萧唯一眼。
“我刚才看见了,三姐背着我那几个姐姐,偷偷地塞给你个什么小盒子,肯定有拿什么好玩意儿甜和你了吧?”
萧唯也笑了,白了江河一眼。
“就你眼尖!”
萧唯说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个小锦盒,那是她刚才进门后藏在那里的,就想给江河一个惊喜,却不料还是被他拆穿了。
萧唯打开锦盒,长方形的小盒子里还套着两只同样大小的方形的锦盒,显得很精致。
“什么东西,里三层外三层的,搞得这么复杂?”
江河瞥了一眼萧唯手里捧着的锦盒,不以为然地说。
“你看看就知道了。”
萧唯把盒子递到江河面前,后者接了,顺手打开了一只方形的小盒子,里面丝绒的托垫上嵌着一枚明晃晃的白金戒指,江河一惊,再打开另外一只盒子,依旧是一枚款式、质地相同,只是略微细巧一些的戒指。
“结婚戒指?”
江河瞪着眼睛,一会盯着戒指看看,一会又抬头看看萧唯。
萧唯的脸上泛着潮红,眼里有无限的感激。
“三姐想得真周到。”
萧唯从江河手里拿过装着戒指的盒子,在手里把玩着,江河看到她的手微微有些抖。
按说结婚戒指应该是由新郎和新娘彼此互相购买的,江河觉得三姐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却不免有些越俎代庖,热情地过了头。
“这东西怎么也该让我们自己买呀!”
江河一开口,萧唯就猜出来他接着要说些什么了,和江河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她早已了解了他的脾气禀性。江河是那种典型的北方男人,虽然比起上海男人来,豪爽、直率是他的优点,但象所有北方男人一样,他过于固执,过于自尊的本性让萧唯觉得是大可不必的,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吧,其实三姐完全是出于对弟弟和未来弟妹的一片关爱之情,在酒席上,当她悄悄塞给萧唯戒指的时候,对她说,她和江河刚刚开始组建家庭,方方面面都要用到钱,三姐了解她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兜里永远剩不下钱的主儿,虽然工作了这么多年,但一定不会有太多的积蓄,而萧唯又是刚刚出了校门,两人要结婚,肯定是“罗锅上山――前(钱)紧得很!”,所以她这个做姐姐的就责无旁贷地要多费点儿心,尽量帮衬他们一把了。
“我和三姐说,你的娱乐城刚刚开始走上正轨,也一定会有很多用钱的地方,更何况向人家借的款子还没还上,就别再为我和江河破费了。可三姐却说什么也得给我,还说,这一星半点儿的撑不死人,也饿不着人,让我一定得收下。对了,三姐还说,咱们办结婚酒席的事她包了,她已经和酒店的餐厅老板说好了,到时候就收个成本,连服务费都免了。……”
江河听萧唯说完,心里刚才那一点点的别扭也散去了,他这个人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默默地望着萧唯,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河从地上站起身来,揉了揉僵直的腰,走过去把仍在酣睡的潘卫国抱到床上,扒下了他脚上的鞋子,替他盖好被子,这才在卧室里三姐的梳妆台前的梳妆凳上坐下来,长长地喘了口气。嗓子干干的,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刚才下了大力气,江河刚坐下,又忍不住起身走到客厅去,找了只杯子,从饮水机里接了满满一杯冷水,“咕嘟嘟”地灌下去,然后又把杯子加满,端着杯子慢慢走回三姐和三姐夫的卧室。
床上的潘卫国已经是鼾声雷动了,粗重的呼吸喷出了浊浊的酒气,弥漫在卧室里,让人闻了就忍不住肠胃翻腾。江河走到窗前,把窗户开了条缝,一股冬夜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倏然间周身一震,清爽了很多。
借了卧室里昏暗的灯光,江河一抬头,却见床头上挂着的三姐和姐夫的大幅的结婚照在灯下熠熠地闪着玻璃的光泽。照片上的姐姐和姐夫都还很年轻,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光彩照人,江河记得当初他们结婚时,亲朋好友们无不啧啧称赞,都夸这是一对天生地造的绝配佳偶。江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重新坐回梳妆凳上,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冷水。
三姐和三姐夫的婚姻出现了危机,这是不久之前江河才察觉到的,而这一秘密时至今日,他也不曾对三姐夫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提及过,就连萧唯都蒙在鼓里呢。
尽管三姐一再邀请江河和萧唯到她的娱乐城去玩玩,但江河和萧唯却始终没有去过。有时候江河兴致好的时候,对萧唯提出一道去三姐那里潇洒潇洒,萧唯总是很明事理地回绝了。
“三姐那儿做的是生意,咱们去了,占用了人家的资源不说,还得让人家分心来照应,你给钱,三姐肯定不会要;不给钱呢,我这心里可是过意不去。”
江河承认萧唯说的有道理,也就作罢了。直到前不久,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江河的同学柳林打电话给他,说是他们一个前些年去美国留学,如今学成归来成了“海归派”的同学在中关村开了家公司,想要请过去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和朋友聚一聚,让江河第二天晚上务必赏光。江河自然满口答应了,一问聚会的地方,恰恰就是在三姐她们那个五星酒店。
“真是无巧不成书。”
等萧唯下班回到家里,江河对她提起明天的同学聚会时说。
“你也去吧,柳树林子还说要好好敬你这个‘销售天才’一杯呢!”
江河对萧唯说。
萧唯正赶上每月一次的女人的不方便,就说不去了。江河知道每到这时候,萧唯的身体和情绪就处于低潮,倒也没有勉强。
“你们是光吃饭,还是又要蹦迪、桑拿什么的?”
萧唯追问了一句。
“怎么,不放心我呀?”
江河笑着看看她。
“自打有了你,我可是完全地改邪归正了!”
萧唯笑着啐了他一口。
“做贼心虚,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们要去三姐的娱乐城潇洒,你得跟三姐说,是别人请客,让她顶多给打个折什么的,千万可别不收钱。”
女人就是细致,江河心里琢磨着,尤其是象萧唯这样的上海女孩子,总是把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思考得那么周密。江河有时候觉得自从和萧唯在一起之后,自己的脑子在人际关系之类的问题上已经变得麻木和慵懒了,一切都有老婆给操持着,倒是真的省了不少心。
江河和一向被他们这些老同学叫做“柳树林子”的柳林柳科长,以及留美归来的那个同学等一行十几个人在三姐她们酒店的餐厅用过晚餐,很自然地就上了顶搂的娱乐城,刚一进门,正靠在娱乐城歌舞厅吧台前,对下属交待着什么的三姐就发现了自己的弟弟。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萧唯呢?”
三姐在江河身前身后巡视了一遭,语气中满是质问,脸上透着不快。
萧唯在三姐的心目中简直比他这个嫡亲的弟弟还重要。江河心里想。
还没等到江河回答,身后的柳林已经窜出来,笑着凑到三姐面前。
“三姐,还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