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私下里为孙女的风光欣慰着,虽然她还是有些固执地觉得一个女孩子,穿着那些几乎透明的衣服,把个隐约的胸和光光的腿展示在那么许多人面前,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但赵婉伊的堂妹悄悄地告诉过她,这是艺术,是时尚,是顶顶美好的东西,堂姐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很多很多女孩子做梦都想得到的。奶奶知道二孙女也一定是做着这样的梦,可惜她的身材虽然一如堂姐的高大,却凭空多了一身的肌肉,模特是做不成了,只能到篮球队去打篮球了。
“阿拉囡囡不羡慕这个,这有啥啦,卖大腿呀!阿拉囡囡将来要进国家队,拿奥运会的金牌,那才叫风光哪!”
婶婶每次看到女儿眼睛亮亮地盯在屏幕上的堂姐身上的时候,都会气咻咻地扑上去把电视机关掉,然后抚摸着女儿的头,给她,也是给自己打气。
“我已经不住在老房子里了。”
赵婉伊给萧唯写了个新家的地址。
萧唯接过来看看,一条没有听说过的路,一处陌生的物业名称。
“上半年阿拉老房子那一片动迁,我分到了一个新的一室一厅的工房,在莘庄。”
赵婉伊解释着。
“这下离市区可远了。”
萧唯想到酷爱逛商场和荡马路的赵婉伊一下子搬到郊区去居住,肯定不大适应。
“还好啦,有地铁,到徐家汇、淮海路都蛮方便的。”
赵婉伊摆摆手。
“再说,我现在也难得回家。”
“怎么,有男朋友啦?”
萧唯饶有兴趣地追问,记得她离开上海的时候,赵婉伊刚刚和她的第五任男友分了手,不过象她这样永远在感情上不甘寂寞的女孩子,肯定是闲不住的。
“男朋友倒是有几个,可还没有一个发展到可以同居的地步。”
赵婉伊说。
“我现在全国各地到处跑,每个月在上海的时间不超过十天,就是这十天也还得忙着排练,走台,每天累得腰都弯不过来,也就懒得再折腾回家去住了,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公寓,图个方便和省时省力。”
看着赵婉伊那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和修长的脖子、尖尖的脸,萧唯怜惜地摇摇头。
“侬做啥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紧张呢?当初要是继续搞侬的时装设计,还能轻松一点。”
赵婉伊往床上一倒,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摆成了个“大”字,舒展着胳膊腿。
“人哪,就是这么贱骨头。有时候我也想过,每天这么累得个半死,追名逐利的值不值得?可一到了T型台上,灯光一亮,音乐一响,我就象扎了吗啡似的那么来精神,好像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激情,大概我天生就是个做模特的命吧!”
萧唯发现但凡搞艺术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有点癫狂或是歇斯底里,江河也是这样,搞起创作来废寝忘食的,有时候她简直觉得在那个时候,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创作激情和艺术,什么爱人,家庭,全都永远无法占据他内心中那块隐秘的圣地。眼前的赵婉伊大约也是这样的,当她站在舞台上的时候,面对着观众,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她已经把她的身体和精神全都融汇在飘逸的时装,激动的音乐和观众狂热的欢呼声中了。萧唯和赵婉伊在餐厅吃过晚饭后,赵婉伊问萧唯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
“今天江河正好不在家,我可以回去得晚一点。”
萧唯寻思了一下,说。
“啧啧!”
赵婉伊摇摇头。
“真不愧是为人妻的人了,什么事都先想到老公。”
萧唯笑了。
“算了吧,侬,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呀!说,侬打算晚上到哪儿玩去?”
赵婉伊揽着萧唯的肩膀,亲昵地把脸贴上了她的颊。
“我是妒忌呀!”
“去,去,去!少来这一套,侬又不是HOMOSEXUAL!”
萧唯笑着把赵婉伊推开来。
“小心阿拉江河跟侬急!”
赵婉伊撇撇嘴。
“伊,敢?!当初要是没有我老人家,伊能把阿拉这么漂亮的上海姑娘弄到手?”
萧唯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份长久以来藏着的感激。
萧唯和江河的恋爱一开始就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即使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凌萱,一想到萧唯要嫁给一个北京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远走他乡,再不能象过去一样和她们这些朋友朝夕相处了,也谨慎地表示过自己的伤感,只有赵婉伊从始至终坚决地支持着萧唯,尽管赵婉伊也从来都坚定地认为,北京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上海的,但她还是更看重男女之间激情似火的爱情的。
“别管别人哪能讲法,只要侬自己感觉好,就大胆地去爱吧!”
赵婉伊鼓励着她的朋友。
并不是赵婉伊对江河有什么特殊的好感,她只是根据自己的个性和对自身命运的把握的经验对江河投了赞成的一票。
“侬今后可得好好地爱阿拉萧唯,否则我可饶不了侬!”
赵婉伊第一次见到江河的时候,劈头盖脑地就表起功来。
“你们那个赵婉伊怎么疯疯癫癫的?”
事后,江河单独和萧唯在一起的事后,忍不住问。
初次和赵婉伊接触的人大都会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冲,不象是一般江南女孩子的纤巧,倒有几分北方女孩子的豪爽。当然赵婉伊毕竟是黄浦江畔长大的,怎么也摆脱不了上海女孩子的气质,有时候“作”起来让人头疼。
“你还说有好多男孩子追她?”
江河觉得要是换了自己是赵婉伊的男朋友,估计一天也忍受不了她的“作”。
但偏偏就有很多男人喜欢赵婉伊的“作”。
赵婉伊的身边永远围聚着各色各样的男人。
萧唯和赵婉伊还没商量好今天晚上到那里去“疯”呢,赵婉伊的手机就响了,这是萧唯下午见到赵婉伊后,见她接到的至少是第二十个电话。
来电话的肯定是赵婉伊的熟人,她和对方谈话的口气很随便,甚至有些放肆。
“说吧,你打算晚上请我们到哪里去玩?”
赵婉伊单刀直入地问。
“我们是谁呀?当然就是我,还有我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大约对方对她话中的“我们”表示了疑问,赵婉伊解释着。
不知道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赵婉伊忽然笑着“呸”了一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告诉你,我这个朋友可是有夫之妇,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
萧唯听出来对方在议论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她拽了拽赵婉伊的衣袖,轻声地打断了她。
“侬有事情,阿拉要不改日再聊吧?”
赵婉伊冲她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
“好,说定了,我们在‘天上人间’等你。”
赵婉伊说完挂断了电话。
“侬也真是的,说好了陪我疯一个晚上的,怎么又急着回去?不是真的江河把侬管得这么严吧?”
赵婉伊假装不快地责问着萧唯。
“不是。”
萧唯有些不好意思。
“侬还不了解我?我是最怕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了。”
赵婉伊点点头。
“这我知道,可侬现在做销售,还这样冲不出去?”
赵婉伊说到了点子上,萧唯现在确实和一年多以前大不一样了,连江河都说,现在萧唯社交能力比起学生时代的她,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萧唯一直觉得,工作和生活是有区别的,她可以为了一单生意和客户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请客吃饭,交际应酬,不过是为了最终达到完成销售利润这一单纯的目的,而在生活中,尤其是业务需要之外的社交活动中,萧唯还是相当保守的一个人。今天和赵婉伊聊了小半天,她越来越觉得赵婉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虽然风风火火,咄咄逼人,却还算得上纯真无邪的闺中密友了,她的身上多了些风尘的气息,脸上平添了几分世故的沧桑,让她觉得她们之间再不能象学生时代那样无话不谈,不分彼此了,因而在听了赵婉伊和她的朋友的一番对话之后,她觉得心里有些堵堵的,不太自在。
“侬和侬的朋友聚会,我在旁边,怕不太方便。”
萧唯坚持着。
赵婉伊眼里闪过一丝不快。
“什么朋友能有阿拉之间的交情深呢?”
萧唯最终没能拗过赵婉伊,被她拖着来到了长城饭店的“天上人间”歌舞厅。
萧唯早就听公司的那些爱玩的同事说起过“天上人间”,据说这里是北京最具档次和规模的娱乐场所,但当她和赵婉伊走进“天上人间”的时候,还是惊异于这里的奢华和恢宏了。
大约是赵婉伊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她们刚刚坐下,饮料还没来得及点,就有男士陆续走过来很热情地邀请赵婉伊共舞,而萧唯也顺带着被邀请了几次。
赵婉伊显然是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很得体地替自己和萧唯谢绝了一系列的邀请。
“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
饮料上来的时候,赵婉伊对着一个才被她拒绝了的男人的背影撇撇嘴。
萧唯被她的话逗乐了,那个男人确实是矮了点,如果他和赵婉伊共舞,估计一定是赵婉伊跳男步才行。
“侬的嘴还是那么不饶人。”
萧唯喝了一口“红粉佳人”,白了赵婉伊一眼。
“本来吗,有些男人总觉得自己有钱就了不起了,好像这世界上的女人全都是拿钱可以买得到的!”
赵婉伊忽然有些激愤。
萧唯看了她一眼,觉得面前这个老同学的反应有些过于强烈了。
这时候,赵婉伊的朋友来了,萧唯随着赵婉伊和她朋友们走进了包厢。
进了包厢,赵婉伊忙着把萧唯介绍给她的朋友。
萧唯没有想到,赵婉伊的朋友竟然全都是地道的北京人,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人姓何,是什么演出公司的总经理,另一个长得很帅,却显得有些浮躁的年轻人竟然是一家著名的时装公司的董事长,姓汪。
“怎么就你们两个过来了?”
赵婉伊问那个中年人,显然萧唯的这个朋友交际甚广,就是在北京也比做了北京媳妇的萧唯人头熟悉。
“唉,听说赵小姐大驾光临,他们几个都哭着喊着地要来瞻仰风采,只是我和老何一合计,想着你这边今天只有你和萧小姐两个人,大家都来了,狼多肉少,再打起来就不好玩儿了!”
年轻的汪董事长调侃着。
萧唯忍了半天,才没让自己脸上带出愠怒来。
赵婉伊伸手打了汪董事长一巴掌。
“你哪能总是没有正经的啦?我们萧唯可不是圈里的人,听不得你这么胡说八道的!”
汪董事长连忙欠身向萧唯致意。
“不好意思,我们和赵小姐是老熟人,开起玩笑就没轻没重的,萧小姐别往心里去。”
“是啊,萧小姐,我们这时装圈跟演艺界差不多,朋友们聚在一起,荤的素的全来,其实我们可都是好人。……”
何总经理在一旁帮着腔,把赵婉伊逗得哈哈大笑。
“行了,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啦,会越描越黑的!”
赵婉伊打断了她的两个朋友的话。
“咱们还是唱歌吧!”
萧唯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副好嗓子,一首《心太软》唱罢,立刻招来了赵婉伊和她朋友们的热烈的喝彩,萧唯看得出那倒不全是交际场上的客套。
“萧小姐的嗓子够得上专业水平了!”
何总经理显然不愧是经营演出公司的,很有几分星探的眼光。
“那当然了,阿拉萧唯妈妈可是上海著名的沪剧表演艺术家!”
赵婉伊替萧唯吹嘘着,天知道什么时候萧唯的母亲又多了个响亮的头衔。然后赵婉伊搬出了萧唯母亲的大名,两个不明就里的北京人客套地说了些“久闻大名”之类的话,让萧唯直想笑,就算在上海,现在和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提起母亲的名字也没几个知道她是何方神圣的,何况在很多人都不知道“沪剧”是什么东西的北京呢。
“可惜了,可惜了!”
何总经理连声惋惜着。
“可惜什么?”
赵婉伊追问着。
“萧小姐这么好的嗓子,没有在歌唱方面发展,还不可惜?”
何总经理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萧唯矜持地对他笑笑。
“您太过奖了!”
“哟?”
何总经理很讶异地望着萧唯。
“想不到萧小姐的北京话还很地道!”
“怎么?”
赵婉伊和萧唯几乎同时问。
“一般上海人,还有南方大部分地区的人,很少会用‘您’这个字来称呼别人,多半是用‘你’的,萧小姐张口就说了‘您’,显然不同于一般的上海人。”
何总经理解释说。
赵婉伊冲他伸了大拇指。
“何总真是老江湖,够厉害!你说的没错,萧唯可是你们北京媳妇!”
接着赵婉伊简单地把萧唯嫁到北京的经过介绍了一番,听得何总经理和汪董事长连连点头感叹。
“萧小姐有魄力,也有眼光,我们北京小伙子就是不错嘛!”
汪董事长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赵婉伊,萧唯看得出他那目光非比寻常。不由得也看了赵婉伊一眼,却见后者很娇柔地抛给了汪董事长一个媚眼,弄得萧唯不好意思地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
“侬老讨厌的,干吗拉着我在这里做‘电灯泡’啊!”
趁着和赵婉伊一道上洗手间的时候,萧唯抱怨着。
“啥人哪?”
赵婉伊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那个汪董事长啊!”
萧唯抿着嘴笑着,盯着赵婉伊的眼睛。
赵婉伊摇摇头,眼里满是不屑。
“侬哪能这么老土啦?‘逢场作戏’侬晓得吧!”
萧唯不晓得,不晓得的不光是“逢场作戏”,还有如今的赵婉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