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件事情,萧唯立刻来了精神,那实在是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棒,起先困扰了她和江河很久的关于她最终要出国留学,那样势必两人就要暂时分开的问题,就这样被她轻易化解掉了,而且从头至尾这件事就是她一个人策划和实施的,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的江河一点忙都没帮上。
“说真的,要是平常想着千万别拒签,千万别拒签,心里肯定有些发慌,说不定一见签证官就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今天我可是完全放松,说起英语来滔滔不绝的,流利得自己都觉得想给自己鼓鼓掌。”
萧唯给江河讲述了自己今天经历的一切。
今天早上萧唯全家都起了个大早,父母和她一样,昨天就跟各自的单位请好了假,专为今天陪同她到领事馆去签证。
父亲很激动,穿戴得格外整齐和正规,这么热的天,竟然还把西服马甲穿上了,热得一脑门子都是汗,吃早饭的时候擦湿了十来张餐巾纸。母亲也很隆重地把一件丝绒的旗袍穿了起来,萧唯看了忍不住的笑,觉得不象是自己要去签证,倒象是父母要去相亲一样。
一向节俭的父亲昨天就迫不及待地订了辆“强生”公司的出租车,说是怕早上车子不好叫,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订“强生”,这个大学的工科教授竟然很在意地告诉女儿,“强生”,名字吉利,加强生活,加强生命,图个好兆头吗!
出门之前,母亲很郑重地拉了萧唯在她供奉的菩萨面前上了香,振振有词地祷告了好一会。萧唯也跟着母亲一道祷告,却是在心里默祷着另一番内容,乞求菩萨大发慈悲,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到签证处的时候,时间还很早,等待签证的人却已经来了不少,排起了队,还有人自发地组织了,挨个发了一张手写的号码,萧唯领到的是“28”号。
“真是个好数字!”
父亲更加地感觉今天的日子非同一般,处处预示着女儿的成功。
接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通知的时候,父亲就对只顾得上幸福地微笑着的母亲和心中忐忑不安的萧唯说,看来一切都不成问题了,等到今年夏季入学的时候,萧唯就不用再回到她现在的大学去继续她大四的学业了,那时候她已经应该是一个美国的大学生了。
“要是签不下来呢?”
萧唯小心翼翼地问父亲。
“胡说!”
母亲和父亲忽然都象踩了发条一样地蹦起来,不约而同地青了脸。
“呸,呸,呸!”
母亲连啐了三口,然后跑到菩萨面前提女儿的“乌鸦嘴”请罪去了。
“有录取的学校,又有全额的奖学金,决没有签不下来的可能。”
父亲不知是给女儿,还是给自己坚定地打着气。
“怎么会拒签了呢?这完全不应该呀!”
从签证处回家的路上,一家三口坐在公交车上,萧唯的父亲象是魔怔了似的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母亲却是一言不发,眼睛迷茫地望着车窗外面,眼圈里转着泪。
萧唯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太过残酷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击碎了父母心中做了多年的那个美丽的梦,那是他们呕心沥血为自己设计和描绘的一个梦,那上面寄托着他们对女儿全部的关爱和对未来的期盼,如今就在这短暂的瞬间被彻底地粉碎了,轰然消失在一片无尽的绝望和失落之间。萧唯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偎依着默默无语的母亲,感受着内心的自责的苦楚。
只有萧唯自己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被签证官拒签的。
去签证之前,萧唯已经为此做了很久的准备,她咨询了几个过去一道参加TOEFL班的朋友,了解了一些签证的情况。
“怎么才能让人家把我拒签了呢?”
她很诚恳地问那几个经历过签证程序的朋友。
所有被她问起的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萧唯的问题。
“侬是讲,‘怎么才能不被人家拒签’吧?”
萧唯懒得和他们进一步解释,生怕人家觉得自己有毛病,因为绝对不会有人在拿到了奖学金,通过了TOEFL考试之后再去盼着自己被拒签的。
好在一般人都是按照常规来规范自己的思维方式的,他们顺着自己的思路给她讲如何避免被拒签的经验,害得萧唯自己回家还得绞尽脑汁地把那些经验反过来,认真地研习一番。
签证官和萧唯谈得还很愉快,大约是这个中国女孩子流利的美国英语打动了他,尽管萧唯刻意得显得很冲,不象其他前来签证的人那样保持一份谦恭的低调,但好像却让签证官因此另眼相看,凭空生出几分好感,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自然起来。萧唯心里着急,脸上又不能带出来,把个贱骨头的美国佬暗骂了好几遍,已经开始盘算假如真的签下来,自己如何应对父母的逼迫,而逃避飞赴大洋彼岸的结局了。
这时候签证官向她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下子让萧唯又看到了被拒签的希望。
“小姐,如果你到了美国,学业有成之后,会选择回国效劳,还是留在美国工作呢?”
萧唯记起来了,朋友们传授给她的经验中有一条就是,如果签证官问起你学成之后的打算,千万别说要留在美国。美国鬼子就怕外国人跑到他们那里去和他们的人抢饭碗。萧唯会心地笑了,这个假装精明的美国鬼子,终于还是让她抓住了破绽。
“我当然会选择留在美国了,你想啊,你们国家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舍得回来呢?”
萧唯的一番话让坐在一旁的签证处的中国秘书小姐一下子泄了气,径自暗暗摇头,为萧唯惋惜着。
签证官脸上依然微笑着,萧唯却从那微笑中看到了冷漠,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那一晚江河和萧唯特地跑到外滩去看黄浦江的夜色,面对着迷人的浦江两岸的景色,江河情深意切地把萧唯拥抱了,然后告诉她,从现在开始,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把他和她分开了。
眼前浮动着黯然神伤的父母双亲的影子,萧唯心头掠过一阵悸痛,终于流了泪,然后她慢慢地踮起脚,去亲吻江河热烈地迎合上来的双唇,纠结在心头的是一份略带苦涩的幸福和欣慰。
上海潮湿闷热的夏季渐渐过去的时候,萧唯又回到学校,继续她的学业了。
受了女儿出国失败的打击的父母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她在大学的学业上了,因此,父亲也撤回了他当初对萧唯外出勤工俭学的支持,严令女儿一门心思地完成她最后一年的大学学业。
“原以为不出国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没想到现在反而不能每天见面了。”
萧唯有些沮丧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江河。
江河理解萧唯的父母的想法,毕竟萧唯还是个学生,何况大学最后一年的还是很关键的,不仅有论文要准备,还要联系毕业后的工作,尽管觉得两个人从原来的朝昔相处一下子变成隔江相望难以接受,但江河觉得自己终究是个男人,男人就该为他所爱的女人多一份着想,他温情地劝解着萧唯,让她安心地回学校读书。
“我已经跟北京的大老板讲过了,告诉他我准备在上海扎根落户了,他高兴坏了,说是要提升我做上海分公司的设计总监呢!”
江河为了打消萧唯的顾虑,把这个好消息透露给了自己的女朋友。
“我都想好了,等你工作以后,在离你单位近点儿的地方买套房子,我们就结婚,不过到时候两人天天在一起,你可别嫌我烦哪!”
江河用手指头刮刮萧唯的鼻子,逗她说。
“谁说要嫁给你了?”
萧唯扭开头去,躲避着江河的挑逗,终于开心地笑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的新房子住进了别的女人,你可不许后悔哟!”
江河笑着威胁她。
“我才不后悔呢!”
萧唯把头一扬。
“我呀,就去跟那个女人说,侬老憨的,哪能不长眼睛,嫁了这么个讨厌鬼,又馋,又懒,又……”
说着说着,萧唯出其不意地扑过去一把搂了江河的脖子,张嘴咬住他的耳朵。
“少一只耳朵!”
然后两人嬉笑着摔到地上,翻滚着,撕扯着,终于安安静静开始忘情地亲吻起来。
萧唯在十月一日那天晚上拉了凌萱、赵婉伊去外滩看灯,趁机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江河介绍给了她的两个好朋友,让两个自觉蒙在鼓里的朋友好一顿谴责,说她不够意思,居然把这么帅的男朋友藏了这么久,也不让她俩早点瞻仰瞻仰。
萧唯很得意,不是吗,没有哪个女孩子在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男友时会不高兴的。
“下一步就是我老爸、老妈了。”
萧唯对江河盘算着她的计划。
“我先跟他们吹吹风,反正出国也没戏了,他们总不能看着我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吧?”
萧唯的爸爸妈妈当然不希望女儿做一辈子老姑娘,他们已经给她选定了一个乘龙快婿,而且在萧唯一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的时候把那个留美多年,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物理学教授的上海男人摆在了女儿面前。
“他现在是美国籍,你们结婚后就再不会被领事馆拒签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国了。”
母亲很欣慰地望着女儿,眼里又重新点燃了希望。
“是啊,你还可以继续你的学业,到了美国再申请学校和奖学金就容易得多了。”
父亲似乎更关心女儿在事业上的发展,已经开始筹划她新的未来了。
萧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父母在头上插了一根昭彰显眼的草标,正一步步地牵着她走向一个芜杂喧嚣的大市场,那里人头攒动着,充满着贩卖和被贩卖的人们。
“我不卖!”
萧唯疯狂地叫了一声,然后在父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撞出了家门。
“唉!”
萧唯隐约地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冲动,不在父母的气头上把你先生领进家门的话,一切或许会好很多了。……”
萧唯记起来了,自己现在是躺在心里诊所的诊疗室里,在做心理咨询,说话的应该是那位漂亮的心理医生。
“也许吧,但如果你在那种情形之下,你会如何去做呢?”
女医生沉默了。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呀,更何况热恋中的人们往往是会把他们的理智抛在脑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