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脾气就是说来就来,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给你来了个乌云密布,让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前两天赵婉伊来北京演出,萧唯去看她,回来后情绪就一直不太好,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又说没有,只是不停地念叨,说是过去朋友们在一起永远是开开心心,无拘无束的,现在一工作了,环境不同了,隔阂也就有了,再不象上学的时候那样可以无话不谈了。江河觉得妻子有时候还是很单纯,很天真的,也许毕竟是比自己小七八岁,离开学校的时间不长,涉世还不深,对于社会上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黑色、灰色的东西见识得还太少,还不能接受那些生活中不尽如人意的事物,虽然江河从一开始就喜欢萧唯这单纯率真的性格,但却在他们结婚之后,尤其是萧唯开始工作后越来越有些替她担心了,担心会有一天,她为此吃了大亏,栽了跟头。江河自己也算不得什么老谋深算,精明圆滑的人,在工作中和生活上也受过不少不大不小的挫折和打击,但随着年龄和社会经验的增长,他还是悟出了一些立足社会和把握生活的道理的只是萧唯从来对他那些现身说法的教诲和劝戒不感兴趣。“你怎么跟我爸似的!”这是萧唯经常在不耐烦的时候对他说的一句话,每每他们的谈话就在这句话之后戛然而止了。
江河摇摇头,擦干了湿漉漉的双手,走回卧室兼工作间,继续他白天没做完的工作去了。
萧唯自己也感到奇怪,最近好像心情特别容易不好,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不开心,甚至发火,在公司里她还可以尽量地克制自己,毕竟那是在外人面前,回到家里面对江河的时候,她就会忍禁不住,有一点因由就可以引发她的情绪。好像母亲在进入更年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动不动就对着父亲和她嚷嚷,但无论如何她也还只有二十四岁离更年期可是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萧唯很想把自己最近情绪波动的原因弄个究竟。过去听说过什么“七年之痒”,大约是夫妻婚后总会有一个阶段,一方或者双方都对平淡无奇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于是,生出些情感的变故来,萧唯怀疑自己的婚姻是不是也到了发“痒”的时候了,不过,她决不承认自己心里产生了什么变化,对江河的感情,对这桩来之不易的婚姻,她依旧执著地坚守着,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过,但婚姻和情感毕竟是双方的事情,当初她可以很肯定地感受到江河对自己,对他们的婚姻的坚贞不渝,但时过境迁,在他一如所有已婚男人自觉不自觉地开始对夫妻间的情感,婚姻生活的热情,显现出一种平淡和漠然,充其量不过是保存着一种惯性的情感延续的时候,萧唯渐渐地开始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婚姻的牢固而担心了。虽然她深信江河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就会和她厮守一生一世,并不等于说他就永远不会对其他的情感和其他的女人怦然心动,倘若他真的已经感觉到目前的婚姻生活的乏味和平淡的话,以他这么优秀的男人,一定会有人迫不及待地趁虚而入的,比如他初恋的情人岳晴。
一想到岳晴,萧唯就感到说不出来的紧张。当初和江河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她追问过他和岳晴分手的原因,但江河的解释一直不能令她信服。萧唯觉得,如果一对爱人刻骨铭心地相爱着,那么仅仅是时空上的距离就能让他们最终分手,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尽管江河坚持自己的解释,萧唯却一直在内心保存着一份疑惑,或许还有一点不安的忐忑。回到北京后,她知道江河和岳晴又恢复了联系和往来,虽然江河没有对她隐瞒过这一切,她却不能不担心他和岳晴那随时可能复燃的旧情,毕竟一段五年之久的恋情,想要轻易忘却绝对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当她知道了江河竟然直到现在还没有把他和自己结婚的事情告诉岳晴,她的心里就愈发觉得不安了,隐隐约约地在对江河的情感上,对他们的婚姻的珍视上,产生了一重心里上的障碍,而且随着她心中的忧疑越来越频繁地纠缠着她的情感和情绪,这种障碍就一天比一天地显著起来,令她难以排遣,无法释怀。
萧唯和江河赌了气,饭没吃完就离开了家。她可不象那些北京的出嫁了的姑娘,可以在和丈夫闹别扭,和婆婆吵了嘴之后一赌气地跑回娘家,她的娘家太远不说,最关键的是自从和江河“私奔”之后,她和父母的唯一一次联系就是把从家里偷出来的户口本用特快专递寄还给他们。她有娘家,却回不去。萧唯有些伤感,为自己,也为那现在她早已不再记恨的父母双亲。
母亲对她的责骂萧唯现在已经大多不记得了,但母亲在发现了她藏在床下的那半瓶安定的时候,惊恐愤怒过后,流着泪对她说的一句话她却在婚后时常地回想起来,“侬不为我和爸爸着想,也该为侬自己想想啊,要是嫁到北京去,受了委屈,遇到什么不如意,想回家和妈妈诉诉苦都不容易呀!”,她当初是咬了牙,捂了耳朵的,执意地排斥着母亲的软硬兼施,她质问父母说,如果嫁到美国是不是要想回家诉说委屈就更不容易呢?现在她明白了,离开家的孩子,无论走得远近,都会想起那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家,只属于她自己的父母。
天上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不是伸展着六角花瓣的雪花,是那种象沙粒一样的冰精似的雪,没有纷纷扬扬的飘逸,沙沙地作响,随着漫舞着的风撒向了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在上海的街头,飘起来的应该是轻柔的雨丝。
萧唯回到家的时候,江河正在门厅里接待着来访的居委会主任。
江河和萧唯住的房子是母亲退休前街道为了照顾退休干部,分配给她的一套一室一厅的单元房。说是一室一厅,其实严格地讲应该算是一室加一个过道,因为那长方形的和进门的过道连在一起的所谓的厅,小得只能靠墙放下一张方桌和三把椅子。房子虽然不大,但对于江河和萧唯来说已经是十分幸福了,要知道现在想在朝外大街一带租一套这样的房子每个月的租金就得将近两千块钱,对于象江河和萧唯这样的工薪阶层,那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因为江河的母亲曾经是这一地区所属街道的干部,居委会的主任对江河一向还是很客气的,这个中年妇女有着她这个年龄的北京女人特有的直率和热情,有象所有居委会主任一样地对工作认真负责到让人在很多时候感到头疼,尽管谁都知道她们是一片真心,一片好心地为民服务,却谁都想告诉她们最好换一种方式,而最终还是没有人明确地说出来,于是她们依旧热情过度地工作着,因此往往费了力却没有讨到好。
“哟,萧唯回来啦?”
居委会主任能叫出她辖区内所有常住居民的名字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表现。
萧唯客套地和她点点头,疑惑地看了江河一眼,用目光询问居委会主任的来意。
江河耸耸肩膀,脸上显出些无奈。
居委会主任显然察觉了这小夫妇俩目光的交流。
“哦,我是来给江河安排工作的。”
萧唯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何说起。
“我们家江河有工作呀!”
居委会主任笑了。
“我知道,不就是揽点儿活儿在家里给人家干吗,这也叫工作?”
萧唯最恨人家把自己的丈夫看轻了,当初为了父母对江河的偏见和轻视,她最终离家出走了,如今虽然居委会主任不至于让她愤而离开北京,却也一下子让她阴沉了脸色。
“这怎么不叫工作了?在国外这叫‘SOHO’,是最现代的工作方式了!”
萧唯的语气很冲,弄得江河都替居委会主任下不来台。
居委会主任大约是一年到头走东家,串西家,深知一人难调众口,对于各种各样的不满和抱怨见怪不怪了,对于萧唯的直言冲撞也倒不十分在意。
“我们居委会可不管什么‘搜猴儿,搜马’的,我们是只认就业登记表,那上面写的有工作就是有工作,没工作就是没工作。只要是没有工作的,我们就要想方设法地帮助安排就业,象江河这样的大学毕业生,我们觉得一天到晚不上班,对国家,对社会,就是对你们的小家庭也全都是一种资源的浪费,我们有责任为这些失业的、无业的居民们解决再就业的问题呀!……”
居委会主任让萧唯和江河觉得她简直是在忘我地拯救着全人类。
居委会主任留下一张“下岗人员再就业登记表”起身告辞的时候,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满眼警觉地盯住萧唯的腰腹端详了好一会,然后转向江河。
“江河,要孩子之前别忘了领‘准生证’。”
江河早已被她唠叨得不耐烦了,稀里糊涂地点着头,应承着她交代的一切。
“萧唯的户口还在上海吧?”
居委会主任接着问。
“是。”
江河回答说。
居委会主任摇摇头,脸上有些许的歉然。
“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你们得回她娘家开证明去了,要不然,我就去给你们领回来了。”
居委会主任说完径自拉开门走了。
萧唯被她闹得一头雾水,直愣愣得望着江河。
“她说什么哪?”
江河苦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反锁上了单元门。
上床之前江河就已经跟萧唯陪过了不是,好歹把她哄得情绪稍微好了一点。虽然江河心里觉得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萧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但想到自己毕竟是男人,是丈夫,对妻子总得多一些宽容,尤其是念在她曾经为自己做出过太多太多的牺牲这一点上。
萧唯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那种女孩子,借着江河递过来的梯子顺势也就下了楼。
“以后不许再欺负我!”
女孩子难免矫情一点,虽然萧唯自己也觉得这样说有点不讲理,但还是要找点面子给自己的。
江河连连点头称是,一场小插曲这才算过去了。
躺在床上,江河抚摸着萧唯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想起了刚才居委会主任临走时说的话。
“哎,唯唯,你是不是怀孕了?”
江河这一问把萧唯吓了一大跳,她猛地翻转身,盯住江河的眼睛,很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瞎说什么?”
“我觉得刚才居委会主任盯着你看了半天,又说什么‘准生证’之类的,是不是有所指啊?她们这种人眼睛贼着呢,该不会看出点儿什么吧?”
江河给妻子分析着。
萧唯身上一下子冒出汗来。
“不要啊!”
她受了刺激似的尖叫起来,一下子甩开了攥着的江河的手。
“我不要这么早就生孩子!”
江河连忙抱住她,不住声地安慰着。
“谁说你一定就怀孕了?我不过是因为居委会主任那么说了,瞎猜猜罢了!”
萧唯气急败坏地捶打着江河的胸膛。
“讨厌啦,这也可以乱猜的吗?!”
江河并不抵抗,任凭她发泄着惊吓过度的紧张情绪。
“江河,我不会真的怀孕了吧?”
萧唯忽然住了手,认真地盯着江河,问。
“我最近确实感觉有些不对劲,总是特别容易紧张,容易发火,比如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就因为那么点小事,就不高兴了。听说,怀孕的女人就容易情绪不稳定,我是不是真怀孕了?”
萧唯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女孩子,她的紧张是可以想见的。
江河望着萧唯惊惧中夹杂着痛楚的脸,仿佛看到当年因为怀孕而同样惊恐万状的岳晴,那个被他和她扼杀了的小生命,如今大约还在天国里为了父母的残酷而哭泣吧。江河的心忽然悸痛难耐,紧紧地闭了眼睛,不敢再看眼前的妻子,更不敢再去追忆那充满感伤的往事。
“江河,”
萧唯轻声地叫着丈夫的名字。
“你睡着啦?”
江河长时间的沉默让萧唯感到困惑。
“没有。”
江河的声音很轻,很迷茫。
“我想起来了,”
萧唯的情绪有些亢奋。
“什么?”
江河摆脱着记忆中的岳晴的影子,努力地睁开眼睛,回到属于他和萧唯的生活中来。
“我才没怀孕呢!”
萧唯很得意地肯定着。
“哦?”
江河看定她。
“怎么忽然又闹明白了?”
“呸,我从来也没糊涂过!刚才是让你和那个讨厌的什么主任吓懵!”
接着,萧唯告诉江河,自己的“大姨妈”分明是前几天才来过,怎么就会怀孕了呢?再说,每次行房时她都很在意,除了在安全期里,每次都让江河采取预防措施,自然不会怀孕的。
江河觉得萧唯说的十分在理,不由得替她松了一口气。
“不是就好,省得你跟我乱发脾气。”
江河拍拍萧唯的脸,如释重负地说。
江河这么一说,萧唯倒觉得有些愧疚了,本来嘛,作为一个妻子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现在有很多“丁克”,一辈子都不要孩子,但萧唯自认还是很传统的那种女人,对于做母亲并没有什么抵触,相反有时在和江河**达到**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母亲,能有一个属于她和江河的孩子,“呀呀”地偎在怀里,用他嫩滑的小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在他吸吮自己充满乳汁的双乳时,感受一份造物育人的骄傲。
“江河,”
“嗯?”
“你不想要一个孩子吗,一个我们的孩子?”萧唯摩挲着江河的脸,仿佛在抚慰着幻想中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