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萧唯的就只有无限的甜蜜了。
激情燃烧后是满身的倦意,江河很快就扯了粗重的鼾,沉沉地睡着了,萧唯的眼皮也有些涩涩地往一处粘,脑子里却因为和赵婉伊的久别重逢,兴奋得不得安宁。
萧唯不喜欢赵婉伊的那两个油腔滑调,却自以为风趣十足的朋友,尤其是那个年轻的汪董事长,总是显得那么轻浮的样子,得了机会就向女孩子献媚,时不时地在赵婉伊的身上揩一把油,真难为赵婉伊有那么好的涵养,和他周旋到现在;那个姓何的总经理虽然稍微老成一些,但也是满嘴的切口和春典,荤段子不离口,越说越透彻,句句不离下三路,让人听了面红耳赤,浑身的不舒服。
萧唯出于礼貌,陪着赵婉伊他们呆到了十一点多钟,其间还拗不过何总经理、汪董事长的邀请和赵婉伊的推波助澜,分别陪他们跳了一只曲子。然后,萧唯在自己的耐性消失殆尽的时候,起身和大家作别了。
“才十一点多钟,萧小姐这么着急回去,是不是怕先生在家里等急了呀?”
汪董事长眨眨眼睛,嘴角上带着暧昧的笑。
“是啊,萧唯,侬这么早回去作啥,等一下阿拉还要去吃夜宵呢!”
赵婉伊却是为了难得一见的老友如此匆忙的别过而不忍。
萧唯得体地对他们说了抱歉之类的客套话,却不想过多地为自己辩解。
赵婉伊见实在无法说服萧唯,只得作罢,亲自把萧唯送出来。
萧唯和赵婉伊出了长城饭店,两人谢绝了门童替她们招呼出租车的好意,在北京安谧的冬夜里,信步地踱出去。
街灯射出一轮轮笼罩着迷茫的寒雾的光晕,把清冷的夜色衬托得更加凄清寂寥。萧唯听到自己和赵婉伊的鞋跟在路面上敲击出的均匀的韵律,让笼罩着她们的夜更深,更浓。
萧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肺腑间清凛地舒张。
“侬啥辰光回上海?”
萧唯挽着身材高挑的赵婉伊,就象平常挽着江河那样。
“后天。”
赵婉伊打了个哈欠,忽然没有了刚才在“天上人间”的激情四溢,脸上隐约出一丝倦怠,萧唯忽然觉得她这个朋友比一年多以前多了几分沧桑。
“回去见到凌萱替我问问伊好。”
萧唯想到她们另一个死党,忽然生出几分对过去那无忧无虑的生活的怀念。
“还记得吗,那一年阿拉三个人‘国庆节’的时候到外滩去看灯?”
“记得。”
赵婉伊点点头,脸上闪过一片幸福的追忆。
“那次阿拉白相得老疯啊!”
“是啊,”
萧唯也回味无穷地感叹着。
“当时真不晓得啥地方来的那么大的劲头,来回走了几十里路,就是不觉得吃力。”
赵婉伊扭头看了萧唯一眼,朋友的情绪感染着她。
“那时候就是侬最‘作’,吵着要去,路上交通管制,连个出租都叫不到,回到屋里的时候,我楼都爬不上去了!”
“我也是,第二天一看,脚上至少起了十个水泡!”
萧唯和赵婉伊都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最惨的不是侬,凌萱抱着脚在床上整整呆了三天,连上厕所都不行了,害得她妈妈还跑去买了只马桶回来。”
赵婉伊想着当初凌萱的狼狈样,笑得更加开心了。
“现在想想,其实我和凌萱真的很冤枉,完全是陪侬去的,侬那时候正在热恋,当然是满腔激情,浑身是力量了,阿拉两个可是憨得不得了,还以为侬是真的为了看灯,哪里想得到是拉着阿拉替侬‘相亲’去的呀!”
赵婉伊记起了那次惨痛经历的前因后果,不依不饶地数落起萧唯来。
萧唯有些过意不去,拽了拽赵婉伊的胳膊。
“侬哪能老是翻旧账啦!”
“当然了,我和凌萱做了一夜的电灯泡,回去以后还落得个伤痕累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赵婉伊嘴上怨记着萧唯,语调中却是真心地为朋友感到幸福。
萧唯真地感激赵婉伊和凌萱,如果当初没有她们两个的支持和帮助,她和江河的恋爱怕是更加艰难,她那颗并不能算得上很坚强的心,能不能把自己支撑到现在还很难说。
两人一路走,一路回忆着过去那些快乐或者伤感的往事,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到了东三环路。
一辆洒水车“叮叮当当”地响着警示的钟声,在夜色下喷洒出一片斑斓的彩虹。萧唯攥了赵婉伊的手,不忍让她再远送自己。
“明天还有演出,侬回去早点睡吧。”
赵婉伊跺了跺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疲乏有些麻木的双脚,望着萧唯点点头。
“好啊,侬路上当心点。”
萧唯有点依依不舍地没有立刻松开赵婉伊的手。
“不晓得啥辰光还能再见。”
赵婉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勉强地笑笑。
“总归有机会的,我这一年多的时间主要是在国外和南方演出,如果这次和老何他们合作比较愉快的话,以后就会经常到北京来,到辰光我再来看侬!”
萧唯松开了赵婉伊的手,两个女孩子彼此望了一眼,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象一年多以前,在上海分别的那个夜晚一样。
“给我打电话!”
萧唯最后叮嘱了一句,不再去看赵婉伊伤感的目光,转身拦住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飞快地上了车。
车子开出好远的时候,萧唯回头看去,空荡荡的三环路边上,还隐约着赵婉伊那突兀细长的身影。
生活中总是有太多太多的相似,相似的人,相似的事,相似的情境,坐在出租车上,望着渐渐远去了的夜幕下的赵婉伊的身影,望着那街头弥漫着的水雾,萧唯恍如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回到了那个上海的夏日的雨夜。
上海,似乎永远充满了轻柔细密的雨,走出新天地的星吧,萧唯和凌萱、赵婉伊沿着已经从白日的喧嚣中安静下来的淮海路默默地荡,三颗伤感的心,在朦胧的烟雨中凄惶不堪,终于,萧唯不得不和朋友们作别了。三个人都没有带伞,望着街上飘洒着的雨丝,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离别时的伤感。这是萧唯临行前在上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她的两个朋友从早上就开始就一直陪伴着她,现在,终于要分手了。
“到了北京,赶快给我个电话。”
赵婉伊俯了她细长的身子,低头看看萧唯混着雨和泪的脸。
“还有我。”
凌萱已经哽噎起来。
萧唯伸出冰冷的双手,分别拉住两个在她经历的这场刻骨铭心的苦恋中,始终如一地支持着,呵护着她的朋友的手,再一次感受着友情的弥足珍贵。
“谢谢,谢谢你们两个。”
萧唯的唇和她的心都在这寒意逼人的冬雨难以自持地颤栗着。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萧唯看到独自伫立在上海的冬雨中,不住地向她挥着手的赵婉伊和凌萱,一个颀长和一个娇小的身影,一点点地远了,模糊了,终于隐入凄凉的夜色之中,不见了。
萧唯从来没有想到,自从她情窦初开的那一刻起就编织着的那个瑰丽绚烂的爱的梦,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充满了那样无尽的坎坷和艰难。在她即将告别这生养自己的城市,告别这心心相印的挚友,随着自己呕心沥血地爱着的人远走他乡的时候,她感觉到的不是爱的甜蜜,不是新生活的美好,萦绕在心头的只有和朋友分别的伤感和失去了父母亲情的苦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开始于那个她踏进广告公司的早晨。
萧唯在父亲的帮助下,终于获得了母亲的恩准,开始了她广告公司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她见到的公司里的第一个同事就是江河。
萧唯后来时常会和江河回忆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来。
第一天上班,虽然只是勤工俭学,算不上是一份正式的工作,萧唯还是很激动了一阵子。那天她起得很早,吃过了母亲为她准备的早饭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懒睡的城市刚刚极不情愿地从漫漫秋夜里醒来,天上弥漫着没有消退的夜雾,把街上的景物映衬得灰蒙蒙的,象是覆盖了一块湿重的厚厚的帷幔。萧唯却一点也没感觉到上海深秋的阴冷,兴奋鼓舞着她的心情和身体,虽然经过了一路上公交车的颠簸和上班的人流的拥挤,赶到浦东的时候,萧唯却没有一丝倦怠。
“小姑娘,你找谁?”
萧唯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江河的时候,那个看上去很帅的大男生倚老卖老地这样问她。
“那时候真觉得你很‘嘬’的样子!”
萧唯在江河第一次亲吻她之后,带着几分娇羞地对他说起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
“自己也不大,还管人家叫‘小姑娘’!”
“那还不是受了你们上海人的影响,我听好多上海人都这么称呼女孩子。”
江河辩解着。
小姑娘当时并没有对江河表示出什么不满,自己是第一天到公司上班,自然要对公司的前辈们多几分尊重的。
“我来上班的。”
萧唯很骄傲地扬了头,作为一个学生,上班似乎就标志着她已经开始成为一个自立的成人了,即使是一份临时的工作。
江河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很露出很宽容的笑容。
“那,咱们就是同事了。”
萧唯也对他笑笑,伸出了手。
两人握过了手,江河带着萧唯走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你们动画设计室的人都还没来呢,先在我这儿坐会儿吧。”
江河让萧唯坐下来,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我叫江河,也是设计部的,我是搞平面设计的。”
江河自我介绍着。
“萧唯。”
萧唯报了自己的名字。
“公司不是九点上班吗?”
萧唯望着江河,问。
江河点点头。
“那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萧唯困惑不解。
“你不也一样?”
江河笑着说。
“我是第一天上班,起得太早了。”
萧唯有些不好意思。
“有点兴奋吧?”
江河好像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是,还有点紧张呢。”
萧唯很坦白地承认。
“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也是这样,头天晚上几乎一夜都没睡着。”
江河的话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该不会还是第一天上班吧?”
萧唯调皮地看着江河。
“不是,我是北京总公司派到上海常驻的,宿舍就在公司楼上,上下班也就没个准点儿了,有时候醒得早了,就早点儿下来,赶上睡懒觉的时候,就踩着点儿才来。”
江河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对萧唯说了。
“还好你今天没有睡懒觉!”
萧唯很庆幸地说。
“不然,我就得在门外挨冻了。”
江河后来对萧唯说,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很亲切,象是交往很久的一个老朋友,没有一点生疏和隔阂的感觉。
“骗人!”
萧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着相似的感觉,似乎她和他注定要走到一起来的,如果稍微迷信一点的话,她真会相信这一切都是上苍在冥冥之中事先安排好了的。
“其实,那天我不是因为睡不着而起得那么早。”
江河接下来告诉了萧唯一个秘密,因此让她更加觉得他们的相识完全是天意了。
“那天我本来应该赶头班飞机回北京的,北京总部接到了一单很急的生意,工作量还特别大,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老板让我回去帮几天忙。我就起了个大早,准备往虹桥机场赶,没想到刚要出门,我们上海公司的经理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这边也有个急活儿等着我干,他已经跟北京的老板打了招呼,暂时不用我回去了。要不然,我还不会第一个见到你,也就说不定被人家别人先下手为强,把你抢跑了呢!”
“贫嘴!”
萧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蜜得不成。
接下来萧唯就开始了她在广告公司的工作,虽然和江河不是一个设计室的,但三维设计和平面设计两个工作室都属于设计部,所以两个人接触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因为进入公司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江河,萧唯自觉不自觉地就把他看得比其他同事更亲近一些,闲暇下来的时候总喜欢和他凑到一处。
“原来侬一开始就迷上伊了!”
赵婉伊在萧唯坦白她和江河的恋爱经过的时候,听到这里立刻抓住了她的小辫子。
“竟然对阿拉保了这么长时间的密!”
凌萱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就是说呀,还好朋友呢!”
萧唯急赤白脸地为自己辩解,她们却说什么也不相信。
“都是因为你,害得我被她们嘲笑!”
萧唯被朋友们奚落过后就对江河撒娇。
“也许她们说的没错儿啊,咱们公司的同事也都这么说。”
江河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说什么?”
萧唯急切地追问。
“他们说,哎,江河,那个新来的小妞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啊,要不然怎么整天缠着你呀?”
江河煞有介事地说。
“讨厌啦,这是谁说的?”
萧唯羞红了脸,不依不饶地一定要追查始作俑者。
其实江河的话绝对是夸张了,关于他和萧唯之间的关系,公司里是有不少同事问过他,不过人家的原话可是“江河,你是不是打算在上海扎根啊,要不怎么勾搭上人家萧唯啦?”。江河为了保全自己在萧唯心目中的高大形象,翻云覆雨地把意思全变过来了,可惜萧唯还蒙在鼓里,愤愤不平地指摘那些“造谣生事”的同事们呢。
萧唯和江河过往越来越密切,却谁都没有捅破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我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江河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到明确后,这样对萧唯描述当时他自己的心态。
自从和江河的关系日渐亲密起来,萧唯开始格外关心起江河的一切,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家庭,当然还有他的脾气禀性,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他的感情世界。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尽管依旧是单身一人,但一望而知不是冷血动物的江河,在感情生活上一定不会象他的日常生活那样单调和乏味的。
萧唯刚进公司的时候,公司里所有单身的年轻人可是着实地兴奋了一阵子,这个容貌姣好,性格温柔的上海女孩子,尤其让那些见惯了风风火火,永远盛气凌人的北京女孩子的北京小伙子动心。萧唯的身边总是在不经意间围聚着几个男孩子,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寻找了各种借口来约会她,三维设计室的同事们忽然觉得他们原本宽大的工作间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闹得几个女同事脸上酸酸的,不那么好看,如果不是看着经理的面子,说不定早就讲出些闲话来了。
萧唯进广告公司勤工俭学,全赖于江河他们公司经理的大力帮忙。萧唯在大学里的班主任是个很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她没有一般做教师的人那种刻板和矜持,总是对学生很亲切和很和善的,又了解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和心态,所以虽然年过四十,还是和学生们很谈得来,师生关系格外的融洽。班主任虽然是上海人,但早年却是在北京读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才回到上海教书的,在北京上学的时候,和江河他们上海公司的经理是大学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天各一方,多年没有来往了,直到经理被派驻上海,两个老同学才重新联络上,经理独在异乡,知己难得,两个老同学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上大学时还密切得多了。
萧唯考完TOEFL,在家里闲得发慌,跑到学校去找班主任,想提前复学回学校继续学业,班主任热心地带她到教务处去申请,却碍于校规没有被批准。从教务处出来,萧唯有些垂头丧气,一向体贴学生的班主任忽然想到了前不久,她那个在广告公司做经理的同学向她提起过,说是如果将来她班上有合适的毕业生可以推荐一、两到他们公司来,他们上海分公司的规模因为业务需要,近期准备适当地扩大。班主任觉得萧唯不妨利用这段空闲的时间先去广告公司打一份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把自己的想法对萧唯说了。萧唯喜出望外,立刻缠着老师给她的同学打了电话,经理虽然觉得临时性的勤工俭学的学生对今后的工作衔接会造成一定的困难,但老同学很坚决的请求还是让他不忍拒绝,就最终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