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唯所在的三维设计室里算上她一共有五个人,室主任是从北京总公司派过来的,这个已经做了父亲的男人为人不坏,只是有点工作狂的意味,萧唯是给他做助手的,可他对她从来就象是对他那台配置极高的电脑一样,永远是充满理性地下达着指令,却很少带出一点人情的味道。另外的一男两女,一个是上海本地的男同事,虽然还没结婚,可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每天下了班都忙着和女朋友到八佰伴去挑拣打折的日用品,听说快要结婚了,平时在公司里,也一律地显示出一派“新好男人”对爱人的坚贞不渝,极少会对其他女性流露出温情和关切来,两个女同事一个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满身十足的家庭妇女的俗不可耐,另一个正和男朋友同居着,大约被男友娇宠坏了,永远自以为是地目空一切,虽然两人的年龄比萧唯大不了太多,但由于是名花有主了,公司里的其他男同事对她们的兴趣自然不会很高,但偏偏她俩又都是那种见了男人就骨头发飘的主儿,因此,当萧唯在不知不觉间抢了她们自认是属于自己的风头的时候,立刻就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片强烈的妒忌,进而两个原本互不买账的女人,同仇敌忾地联合起来,刻意地开始孤立萧唯这个新来的竞争对手了。
“其实,那也是情有可原。”
后来萧唯对江河提起那两个女同事对自己的妒忌的时候,江河很是理解的样子。
“但凡是女人,不管年纪再大,不论婚嫁与否,都希望有男人来奉承、巴结自己,这是人的天性使然,什么叫‘异性相吸’呢!”
萧唯当初可没想过这么许多,她只是觉得在公司里本来女孩子就少,好不容易她们办公室里有这么两个女同事,正可以大家互相关照,彼此作为谈心、交流的对象,而且那两个女同事都是上海人,她们之间可以交流的共同语言应该是很多的,却没想到不自觉间,人家却对自己冷眼相待,让她一下子觉得很有些被孤立和被冷落的感觉,心里渐渐失去了初来乍到时的兴奋和热情,多少变得有些孤寂起来。
萧唯在办公室里受了冷落和孤立,每天只是默默地工作,早上也不再早早地跑来了,下班以后第一个就开溜,生怕把她那个工作狂似的主任揪住加班,那样就更增加一份无聊和郁闷了。至于那些殷勤的男孩子,在最初的满怀激情地一轮追逐过后,眼见得从萧唯这里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大多知难而退,不再象一开始那样时常来萧唯这儿凑热闹了,这让她那两个女同事终于心里平衡了不少,而且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
“哎,小姑娘!”
江河每次见到萧唯的时候总象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称呼她,而且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那样热情。
“怎么最近老是没精打采的?”
那天赶上每月一次的工作例会,江河有事来晚了,一进会议室,看到会议已经开始了,就随便找了个角落里坐下来,身边恰好坐的就是萧唯。江河看了一眼围聚在会议桌周围的同事们,悄声地问她。
萧唯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江河留给萧唯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他开朗、幽默,对她就象个年长的大哥哥,总是那么的友善,却又不是那种很讨厌的巴结和殷勤,让人觉和他接近充满了安全感。平时萧唯和江河的接触并不太多,虽说两人属于同一个部门,但在工作上却很少有什么需要协调的,江河又是公司里最忙的人,公司平面设计的业务主要是由他来完成的,所以,他很少象其他男孩子那样得了机会就往萧唯这儿跑。
江河其实从第一次见到萧唯开始,就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好感,他觉得萧唯不象他接触过的一般的上海女孩子,她身上没有她们那种矫揉造作,反而很有点北方女孩子的直率和热烈,让江河觉得很亲切,很投机。虽然没有时间经常和萧唯接触,但每回见到萧唯,江河还是会显得很热情,很亲近的,有时候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也会端着饭盒凑到三维设计室来,美其名曰是来玩电脑游戏的,可眼睛总是往萧唯身上溜,一个中午连一关都没打过去。
萧唯也觉察出江河之意不在乎游戏,而在乎自己,在经理没有找自己谈话之前,她对江河的态度也是很热情的,不仅因为江河流露出来的那份对自己的好感,还有她心里自从第一次和他相遇时就产生了的那份亲近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工作没意思了?”
江河看看萧唯没有回答,继续关切地询问。
自从被女同事们日渐冷落和孤立之后,那些过去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们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细致地关心过萧唯的情绪变化,他们要么觉得和萧唯没有什么进一步发展关系的可能,很功利地淡漠了他们的热情,要么虽说贼心不死,依旧来找萧唯,却不是闲聊胡侃,就是纠缠着吃饭跳舞什么的,就没有人深究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忽然之间没有了往日的开朗和率真,即使有人察觉了这种变化,也都不以为然地认为,这不过是女孩子被男人们宠出来的矜持和造作。
江河这一番关切,让敏感的萧唯心里立时生出一阵感动。
和岳晴分手后,江河对女孩子已经不大在意了,这几年他和几个女孩子交往过,却大多是没有感情的交流的玩玩而已,彼此都不很在意,也没有人很认真,那只是一种异性之间的性格互补或者是互相填充空虚罢了,但萧唯的出现让他忽然感到眼前一亮,那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激情勃发,而是这个女孩子让他感到一种久违了的清纯和亲切,或许是因为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萧唯身上没有时下那些白领女孩子们常见的那份自以为是和深沉矜持,她让人觉得永远是心怀坦诚,不藏半点城府,性格率真,没有一丝造作,一派天真稚纯的邻家小妹的样子,让你不能不去真心的呵护,柔情地关怀。
“今天下了班等等我,我要到浦西去看个朋友,咱俩同路。”
江河对萧唯说。
萧唯看了他一眼,有一点欣喜的感觉,却忽然心中一动,神差鬼使地脱口问了一句。
“男的,还是女的?”
如果是在平时,以江河的性格,肯定要趁机调侃上几句,和萧唯开开玩笑了,但今天因为是在开会,经理还在台上布置工作呢,所以江河收敛了很多,只是略带顽皮地对萧唯做了个鬼脸。
“女的。”
萧唯愣瞌瞌地望着他的脸,半晌没有吭声。
江河回答了萧唯的疑问之后,开始神情专注地听经理安排工作了。
萧唯心里倏然间涌起一片失落,嘴里涩涩地嘟哝了一句,带出些怨愤来。
“我下午有事!”
直到萧唯嫁给江河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她还会经常纠缠着江河,追问他当初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点。在萧唯看来,自己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虽然长得不算丑,可也绝对算不得美艳;尽管性格不错,却不是那种很会发嗲,对男人充满诱惑的女人。如果说她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那就是她不会象大多数上海女孩子那样的“作”,可是这究竟能否算得上是个很具说服力的优点她自己也不能肯定,不是有很多男人就喜欢女人跟他们“作”吗?
“求求你告诉我,我究竟什么地方吸引你了?”
萧唯会搂着江河的脖子撒娇,不依不饶地要弄明白其中的奥秘。
其实就连江河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爱上了萧唯的什么。有时候男女之间的情感真是令人琢磨不定,就象当年他和岳晴,人人都觉得是再般配不过的一对了,柳林在江河告诉他,他和岳晴已经分手了的时候,半天都没回过味来,最后满脸遗憾地告诉江河,自己前不久到美国硅谷考察的时候,还给他们买了对很漂亮的情侣表回来,准备不久的将来作为礼物在他们的婚礼上送出的。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如今江河就象当初说不清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导致他和岳晴的分手一样,说不清萧唯究竟是在什么方面如此深深地吸引了自己。这个世界上,最难把握的大概就是男女之间的情感了,它总是高深莫测,出乎常规地突然让爱人们眩晕着迷失了理智,然后或大喜或大悲地笼罩了他们的生活,荡涤着他们的心灵。
江河约萧唯下班后一道回浦西的那天,萧唯下午早早地找个机会离开了公司,象是一只逃脱猎人追捕的野兔一样,仓皇地逃回了家。
不是萧唯对江河的相约有什么抵触,更不是她对他这个人有什么反感,而恰恰相反,她既对他的满怀善意的相约心存感激,又对这个很招女孩子们喜欢的男生有着一份说不出的好感,但她最终却让自己仓皇地逃走了。萧唯当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女孩子,她不会把男女间正常的交往全都生拉硬拽地和爱情挂上钩,但当江河说,他要去看望的是一个女朋友的时候,她却自己都觉得突如其来烦躁和怨气起来,而且在明知这种感觉是毫无道理,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的同时,还是不能释怀。在回家的路上,她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责骂了一千遍,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引得公交车上的人们纷纷侧目,害得她刚刚过了黄浦江,就不得不在半途下了车,躲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捂着脸哭了好久。
萧唯从进入广告公司以后,就知道自己真的到了应该开始恋爱的年龄了。
公司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比萧唯的年龄大,自然都有了恋爱方面的经验,比如她们那个出纳小姐,虽说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可是已经离过一次婚,而且现在还在以平均每星期更换一个的速度更换着男朋友。
“我初中三年级就有男朋友了,象侬这种年龄的辰光,阿拉已经结婚了!”
那个中专毕业的出纳好像很为自己的早熟感到自豪和骄傲。听公司里其它女同事说,她和公司的好几个男同事都有过程度不一的瓜葛。萧唯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最易被人家津津乐道,而且一旦传播开来,不出三人之口就已经会比事实不知道要夸张上多少倍了。不过因为同事们对于女出纳的这些议论,让萧唯觉得在日常工作中还是多注意点自身的言谈举止为好,免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因而即使是对她从一开始就颇有好感的江河,萧唯还是尽量地把握着分寸。
三维设计室主任经常会在下班后把萧唯留下来和他一道加班,当然了,每次加班之后,他都很认真地去对办公室负责考勤的同事替萧唯报上加班记录,以便于到月底的时候领取一份额外的加班补贴。萧唯倒不在意什么补贴之类的东西,她不太愿意加班,精力有限,工作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了,再额外地忙碌上几个小时,回到家里,累得就象散了架,还得招惹出母亲一通没完没了的埋怨,害得父亲也得跟着受牵连,毕竟当初是他说服母亲同意萧唯出去打工的,现在母亲可以尽情地对他们父女俩宣泄自己的不满了,说是这一老一小总是让她有操不完的心。为了尽量少去招惹母亲的唠叨,萧唯找出各种借口推脱加班的安排,以至于最后设计室主任终于自以为勘透了一切,恍然大悟地问她,是不是每天下班之后还要忙着去和男朋友约会?萧唯受了启发,觉得这至少算是个正当的理由,就含混地认可了,主任这会倒是出乎意料的通情达理,从此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安排萧唯加班了。
“女孩子嘛,正是爱玩儿的时候。”
主任在安排其它同事替代萧唯加班的时候,为她开脱说,却又因此招徕了其他人对萧唯的不满。
但不管怎么,萧唯觉得恋爱有时候也是一种借口,一种解脱。
“你昨天怎么没等我?”
第二天江河见到萧唯的时候,象是有口无心地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萧唯红了脸,不去看江河。
江河站在她面前愣了一小会儿,“哦!”了一声,走了。
萧唯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江河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子或许就是她将要开始的初恋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