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唯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你今天是玩儿疯了!”
江河在萧唯忙着换衣服的时候,半真半假地责怪着。
萧唯换完衣服,扑过来给了丈夫一个吻。
“抱歉。”
江河尽量想驱赶走刚才的思绪,忍不住想和妻子调侃几句。
“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去长城饭店逮你去了。”
“为什么?”
已经走到卫生间门口,准备洗澡的萧唯收了脚步,转身看着江河。
“我得去看看是不是你让赵婉伊拐带跑了呀!”
江河笑了。
萧唯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没劲,除了你自己,我看你是怀疑所有人都会勾引你老婆!”
“是啊,谁让我老婆那么招人呢!”
江河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呸!”
萧唯扑上来要拧江河的脸,吓得他连滚带爬地把头钻到被窝里藏起来了。
“鸵鸟,顾了脑袋,不顾屁股!”
萧唯爱意无限地在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江河从被子里伸出头来,极夸张地大口喘着气。
“闷死我了!”
“活该,看你以后还乱讲!”
萧唯笑着站起身,要去洗澡。
江河伸手拉住了妻子。
“哎,洗澡着什么急呀?”
萧唯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开,顺势被江河拉着倒在了他身边。
“讨厌,别闹了,我跑了一天,身上脏着哪!”
萧唯的话还没说完,江河已经压到了她身上,一双手开始摸索着脱她的衣服。
“你今天吃什么了,这么急不可耐?”
萧唯奋力掀开身上的江河,脸憋得通红,半嗔半怪地瞪着江河。
“十全大补丸!”
江河说着作势又要扑上来,却被萧唯一下子跳起来,闪开了。
“你没毛病吧?”
萧唯站在江河够不到的地方,望着他,今天丈夫的举止让她感到怪怪的,平时江河是难得这样不管不顾的,即使是在他们艰难地恋爱的时候,间或有一个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江河也很少象现在这样疯狂,他们会很浪漫地调节着诱人的前奏,把序曲演出得很温情,然后才是激烈的**,疯狂地宣泄。今晚让萧唯吃惊的是丈夫好像一个没有经历过女人洗礼的毛头小伙子,那股疯狂劲让她又惊又怕,却禁不住还有那么一丝渴望。
这跨近丈夫的一步是萧唯自己走迈出去的,然后她感到了江河的重压,**着迎合上去,忘我地享受一个只属于她和他的夜晚。
“老公,你真的很棒啊!”
萧唯感到嗓子甜甜的,象是刚才喘出了无数团的火。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嫁错人?”
江河象是跑了一个马拉松,喘得很厉害。
“臭美!”
萧唯说着搂了身上的丈夫,在他唇上狠狠地亲着。
“谋杀啦!”
良久之后,两个人的嘴唇才分开,江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嚷起来。
“差点儿憋死我!”
萧唯很得意地笑了。
“你每次都把人家弄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还不许我报复?”
江河从妻子身上翻下来,把自己摊平在床上。
“许,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皮厚!”
萧唯用手指头羞了他一下,侧着脸望定丈夫。
每当和丈夫亲热之后,萧唯就经常会有一种幻觉,好像是在梦里一样。在自己和江河在父母百般阻挠之下,艰苦卓绝地恋爱的时候,萧唯渴望着眼前的一切,那时候每次和江河短暂相会的时候,她都总觉得那可能会是他们最后的团聚。父母越来越严厉,越来越苛刻的管束,让她感到自己随时可能会崩溃,在她藏在床下的那个小瓶子里的安定日渐增多的时候,她甚至渴望快一点凑够那让她可以永远解脱的白色药片。那时候,父母不让她接电话,每回江河打过来电话,听到是她父母的声音就不得不匆匆地挂断,对着无声的听筒,父母立刻开始了恶毒的咒骂,江河自然是听不到,她却只能流了泪,默默地忍受着他们的羞辱;父母甚至还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上学,尽管已经严令她从大学的宿舍搬回家住,还是每天象押送犯人似的,由父亲陪着她一道去学校,好几次萧唯都忍不住把自行车骑到机动车道去,期盼着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能结束她一切的烦恼,但却每回都被父亲和汽车司机们恶毒地骂过后,皮毛无伤地活着,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有时候在中纺大和华东政法大学读书的赵婉伊和凌萱来家里看她,关起自己小屋的门,她就开始哭,让两个同学惊愕得手足无措,她们开始真的不敢相信,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在上海这座号称文明、开放的国际化大都市中,还有这样专制的父母和这样被禁锢和摧残的女儿。
“你可以离家出走,要么就和父母彻底撕破脸皮,脱离关系!”
朋友的际遇让赵婉伊出奇地愤怒。
“其实,真要是闹上了法庭,你爸妈肯定败诉。”
凌萱是学法律的,凡事都喜欢和自己的专业挂上勾。
“不过,法律和情感毕竟是不可以调和的两种内涵,一旦把家庭问题暴露在法庭上,一切父母子女之情就全都不复存在了,到你怀念起父母的恩德的时候,再要挽回就难了。”
凌萱是个孝顺女儿,从来都把父母亲情看得很重。
“父母都已经快把女儿逼疯了,还有什么‘恩德’、‘亲情’可言?”
赵婉伊瞟了萧唯一眼,她从来都是泾渭分明,敢爱敢恨的那种人,对凌萱的这种中庸的态度大不以为然,同时她心里也对萧唯的近乎懦弱的忍耐多少有些不满,尽管嘴上不说,脸上还是忍不住带了出来。
萧唯原本以为朋友可以帮助自己,寻找到一个最终解决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矛盾的方法,却没想到她们两人的意见就先对立起来,搅扰得她更加心烦意乱,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那似乎永无尽头的情感的煎熬。
萧唯觉得她一定会发疯的。
萧唯的父母对江河的偏见并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的。
萧唯的父母在自己的黄金年龄赶上了十年文化大革命,十年的时间带走了他们的青春,消磨了他们的激情,留在他们心中的,只有世俗的生存之路,印记在他们脑海中的,满是因物质匮乏而引发的对现实生活的恐惧,这种失去了感性的,过度理性化的对物质和生活的追求,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中国的前途和发展,即使是他们引以为荣的上海,比较起美国之类的发达国家,也是那么的落后和可怜,因而他们在萧唯上中学的时候,就开始给她灌输“出国”、“留洋”、“拿绿卡”之类的观念。
“阿拉这一辈人是没有希望了,只能盼着自己的孩子能摆脱这个永远是充满着运动,背负着沉重人口负担的国度,开始一种不同于父辈们的,充满着机遇和发展的生活,而那在中国,在上海,至少是一百年都无法实现的。”
萧唯的父亲把他做教授的本事拿出来对女儿滔滔不绝地说教。他给她讲中国的历史,从秦始皇讲到毛泽东,从“三反五反”讲到文化大革命,萧唯只觉得在父亲的讲述中,眼前笼罩着一片黑沉沉压抑着的天空,遍地都流淌着为了各自的理想牺牲了的人们的鲜血,那是多么恐怖的场景啊,和她现实感受到的阳光明媚的生活,斑斓绚丽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她几乎快要把现实和历史混淆了。
“大道理嘛,爸爸讲过了,我只能告诉侬,现实和理想是有很大差距的,我演过一出戏,讲的是‘戊戌变法’时‘六君子’的故事,侬中学历史学过的吧?”
母亲不习惯通篇宏论地很系统地论证,她只讲那些她从戏剧中得到的启发,永远是那么生动地摆出些历史悠久的人物和典故,让一向对历史课头疼的萧唯脑袋发胀。
“当年康有为、梁启超变法维新,结果落得个被慈禧太后追杀,最终还是远走日本,侬看,那时候的人不是没有努力过,抗争过,最终不还是落得个失败的下场,还是得走出国这条路吗?”
萧唯真佩服母亲牵强附会的联想,虽然她的历史学得不好,但至少明白妈妈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说八道。
父亲看出女儿对妻子那一番借古喻今的高论的不屑,自己也觉得妻子的比喻不是那么恰当,可是他不能去纠正妻子的偏颇,只是有意地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侬看,日本‘明治维新’也不过一百多年,如今已经是多么的发达了,我们上海开埠也有一百多年了,虽然在中国算是顶尖的城市了,可比起日本来还是差得不是一点点呀!”
萧唯没有父亲的口才,也不象母亲那样博古通今,她辩论不过他们,但她却是从内心里觉得父母是过于偏颇了,抑或是为了达到他们说服自己的目的而断章取义。萧唯记得在自己开始记事的时候,父母经常会感慨,说是改革开放以后,上海的变化大得惊人,喜欢收藏的父亲还拿出当年的一些票证来,给她看那些她已经淡忘了的计划经济的残留的印记。把玩着那些粮票、布票、肉票,甚至还有香烟票,毛线票之类的票证,父亲也曾感慨万千,说她这一代赶上了好时候,却不想如今他和母亲竟然摆出如此至多的道理和论据,铁了心地要把她从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连根拔起。
萧唯茫然了,找寻不到自己的坐标,只有任凭父母安排,一步一步地按照他们划定的路线走下去。
萧唯读完大学三年级,参加了TOEFL考试,让父母感到骄傲的是,她考了六百多分。
“这下好了,奖学金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一向节俭的父亲异乎寻常的在萧唯拿到TOEFL成绩的那天,在他们家附近的一间很雅致的饭店里为女儿摆了庆功宴,并且声称这只是小型的庆祝宴席,等到萧唯拿到了去美国的签证,他要大宴宾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萧家有个出类拔萃的女儿。
萧唯的父母却万万也没想到,他们心目中的骄傲,那一向对父母言听计从的乖女儿会在这不久之后为了一个北京小伙子,和他们决裂了。
为了准备TOEFL考试,萧唯大学三年级结束以后就开始休学了。
“这是最后的冲刺阶段,侬先不要考虑其它课程了,专心准备TOEFL吧!”
父亲以他教授的经验为女儿安排了周全的复习方案和应考计划,只等着捷报传来。
捷报终于来了,萧教授着实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申请奖学金,等待学校的录取通知和领事馆的签证了,父亲把一切都计划过了,却单单忽略了情窦初开的女儿的情感问题,而这仅有的疏忽,最终却毁掉了他和妻子全部的希望。
萧唯考完TOEFL以后,在家闲了些日子,整天无所事事的生活让她心神不定,大学有规定,休学必须是一年的时间,不可能中途再复课的,眼看着过去的同学升上了四年级,开始忙碌着准备毕业论文,联系工作单位了,萧唯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被那些昔日的同学永远地拉开了距离,似乎她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她原本十分留恋和依赖的团体和人群了,象一个被放逐于荒岛的离群索居的流浪者,那是一种心灵的放逐和灵魂的流浪。萧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寂寞,在父母上班离去之后,囿于狭窄的小屋中的她,除了翻翻父亲指定的一些专业书籍,剩下能做的就是翻看她从小到大的厚厚的几大本日记,回忆着那快乐无忧的童年和天真烂漫的少年时光,心里怅然若失,把无情地让她长大、成熟的时间,诅咒上一千、一万遍。
有时候趁了父母不在,她也会溜到街上去闲逛,给自己买一杯“掼奶油”,站在街角,象个小姑娘似的不顾路人惊讶的目光,吃得满嘴、满脸都白花花的一片,然后抹抹嘴,感觉着那久违了的童趣。
萧唯在那年的深秋给自己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进了一家北京广告公司的上海分公司,在设计部做三维动画设计师的助手,也算是专业对口,学以致用了,就是因为这份工作,她认识了江河,最终完全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当初你要是不休学,也不会到我们公司勤工俭学,咱们说不定就不认识了。”
提起和萧唯相识的经过,江河觉得那纯属一种巧合。
萧唯却坚决地摇摇头,很郑重地反驳他。
“才不呢!你没听人家说,每个人的姻缘都是前生注定的,哪怕两人相隔千山万水,也终究会走到一起来的。”
萧唯并不是一个宿命论者,但一涉及到她和江河的婚恋,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在冥冥之中注定的。
“你们别笑,我觉得却是天意,”
萧唯在第一次把江河介绍她最要好的朋友凌萱和赵婉伊的时候,被她俩逼问着讲述了他们的恋爱经过和感受之后。很神秘地说。
“我进公司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伊,而且阿拉从第一次见面就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寻觅了多年的另一半!”
萧唯幸福地红着脸。
“我听着哪能就象贾宝玉碰到林黛玉似的?”
赵婉伊坏笑着。
“不对,应该是林黛玉碰到贾宝玉!”
凌萱纠正着她的朋友。
然后两个人开心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的,气得萧唯噘起了嘴,连一向“皮厚”的江河都觉得有些窘迫。
“不睬你们了!”
萧唯狠狠地说。
“一会儿追着人家刨根问底,一会儿又来嘲笑人家!”
赵婉伊和凌萱勉强地止住笑,连忙告饶认错,津津有味地请求萧唯透露更多的猛料。
萧唯要出去勤工俭学的事情,起初母亲是强烈反对的。
“不好好在家温习功课,跑出去打工,家里什么时候缺过侬吃的,用的了?”
母亲在生活上对于萧唯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向是关怀备至,近乎于娇宠的,她觉得萧唯没有任何必要跑出去工作,何况那家公司又远在浦东,从他们住的乌鲁木齐路到那里,往返一趟就得两个多小时,费时费力,收入又不是多高,还不如在家多看看书,等明年到美国上学的时候,也好从容一些。
最终还是父亲出面协调,才让母亲松了口。
萧唯的父亲是如今人们常说的那种典型的“气管炎”,对于老婆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即使有不同意见和观点也绝不公然反抗,审时度势委婉巧妙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然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从不逾越雷池半步。
“在阿拉屋里,老婆是一把手,女儿是二把手,我呢,永远的三把手!”
父亲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自豪,反正经常会对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亲友、同事,及至不相干的人等这样说,却一次也没见他脸红过。
“姆妈说的有道理,阿拉屋里也不缺侬赚的那点钞票,多复习复习功课,好好练练口语,比什么都强。”
父亲瞄了一眼一旁的母亲,后者正满意地首肯着丈夫对自己的附和,萧教授适时地话锋一转,却又替女儿找出了合适的借口。
“打工呢,也不完全是什么坏事。可以锻炼锻炼,适应一下自食其力的生活,免得到了美国一下适应不了,人家那里的学生可都是要勤工俭学的,什么苦活累活都要干的。……”
父亲的这一番话让母亲动了心,是啊,一切为了出国吗!倘若萧唯现在出去勤工俭学对她今后在美国的生活有帮助,那倒不失为一条治本之路啊。于是,萧唯的母亲矜持地收回了自己刚才的言论,不再干涉女儿打工的事情了。
在萧唯和江河的恋爱被父母知道之后,母亲曾经狠狠地把父亲数落了一顿,就是因为当初他支持了女儿出去勤工俭学,才引来了其后这么大的麻烦。
“伊老帅啊!”
赵婉伊永远只关心男生的外形,第一次见到江河后,她很羡慕地对萧唯说。
“当然!”
萧唯很自豪地扬起了头。
“伊老爱侬的?”
时常被琼瑶阿姨凭空编造的俊男靓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感动得掉眼泪的凌萱更在意的是一份纯真的情感。
“当然!”
萧唯依旧自豪着,扬着的脸上是一片志满意得。
凌萱和赵婉伊同时开始替她们的朋友感到幸福了。
“萧唯,我老羡慕侬!”
凌萱攥着朋友的手,自己先激动得颤抖起来。
“我嫉妒死侬了,萧唯!”
赵婉伊尖叫着扑过来,把她的朋友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