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婕骑着自行车带着吕映红行使在沙土路上,昨天的一场急雨并没有让路面变得太过泥泞。沿途的玉米田里,有很多给玉米追肥的农民。吴婕和吕映红也有过在雨过天晴后,帮父亲拉着农具给玉米追肥的经历,过后那种腰酸腿痛的感觉早已让她的体验过了农民生活的艰辛。看着一对对弓身弯腰穿行在玉米地里的农民,触景生情的吴婕突然对吕映红说:“映红,你说农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做牛做马的命?”
“等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时候。”吕映红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她的话让吴婕想起上中学的时候,在一篇《我的理想》的命题作文里,好多同学写下的是“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的毫言壮语。而当她想起姜忆南的理想是想做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时候,问吕映红:“映红,你说姜忆南退役回来,一天到晚和泥土打交道,还能实现他当诗人、当作家的梦想吗?”
“你还记不记得他在一篇作文里,因为写落日的余辉写得太过精彩,梅老师怀疑他是抄写了什么文章里的。像他那样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才华出众的人,总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如果终日挥汗如雨地跟泥土打交道,再有怎么横溢的才华,最终也会随着汗小滴落在泥土里。”
“我说吴婕,我看你还是别管他未来的事了,还是想想应该怎么回复他吧!”
“怎么回复?也只有把见到雅鹃的情形跟他如实说了。不是我们不用心,实在是无能为力,雅鹃根本记不得过去的事情,性情有时像一个无心无肺的孩,有时像一个有着深仇大恨的忍者。”
“吴婕,看样子杜君辉好像很在意雅鹃,可是如果雅鹃老是不好,你说杜君辉最终会娶她吗?”
“谁知道呢?”
是的,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只有智者才能料定事后的结果。就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诸葛亮,虽躬身陇亩却已知天下三分。吴婕的一句“谁知道呢?”让吕映红感叹世事难料的同时,也让她想起自己跟姜忆南之间不曾料想的结局,而更让她担心的是姜忆南的未来。他曾在一封信中对她说过:你是我今生无悔的爱,你的存在就是我幸福的所在!前几天,说好不再跟她联系的他又给她来了一封信,信中他说:映红,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分成两瓣,一瓣留给你,另一瓣分给雅鹃——雅鹃为了我可以寻死,我没有理由不爱她。映红,如果你不介意雅鹃和你分享我的爱,就请你祝福我们吧!你的祝福将会是我最大的幸福和安慰。吕映红想到这些,又想起杜雅鹃对他疾恶如仇般的憎恨,禁不住内心自问:忆南,我还能祝福到你们的吗?你还会有幸福的未来吗?如果雅鹃最终嫁给了杜君辉,你还会再爱上别人吗?如果你再爱上别人,你是把属于雅鹃的还是属于我的那一瓣心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吕映红虽然已经跟宋召杰结婚,婚后的生活也很幸福,可是她时常还会想到姜忆南,姜忆南对她无法割舍的爱时常会让她心痛。在得知杜雅鹃因姜忆南自杀未遂的时候,震惊之余吕映红觉得与杜雅鹃相比自己愧对姜忆南的爱,而当在杜雅鹃家目睹了杜雅鹃的母亲对姜忆南母子的谩骂与羞辱,看着姜忆南无耐又无助的样子,她的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那天,她没有回家而是在父母家住了一宿。夜里一个人躺在炕上,辗转难眠的吕映红想到姜忆南对自己执着的爱以及因为得不到姜忆南的爱而自杀未遂的杜雅鹃,心中所懊悔的是自己当初不该拒绝他的爱,如果不是自己最终逃避了他的爱,也许就不会有杜雅鹃自杀的事情发生……
…………
之后,吴婕和吕映红又去看了杜雅鹃两次,每次杜雅鹃对她们讲的都是她失忆后发生的事情,至于吴婕和吕映红对她谈起过去的生活片断,她是一概想不起来了。
时间像流水般流过,转眼到了秋高气爽的十月。服完兵役的姜忆南离队的前几天,刘心语和冯梦雅先后来找过他。在这之前,刘心语不止一次来找他,每次来找他的目的就是想说服他复员后留在B市,并一再向他承诺,只要他肯留在B市,不但可以给他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还可以把他的户籍落在B市。面对刘心语的诱惑,姜忆南丝毫不为所动。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你回到农村会有什么出路?!”这是刘心语在姜忆南退役前劝说他留下无果后说的话。那天,刘心语穿着青色长裤白色的大开领西服,一头浓密的披肩发,彰显出年轻女性的柔美与干练,跟身穿军装的姜忆南走在马路上,时不时会引来路人异样的目光。
“我知道留下来会改变我的人生,可我真的不可以留下来。”
“为什么?就因为那个乡下妹子吗?”刘心语说着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继续说:“可是她给过你幸福吗?在我们相处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所看到的一直是一个沉思郁郁的姜忆南,如果你们之间真心相爱,你怎么会一直凝着那展不开的眉头!”
“刘心语,一直以来,我不愿对你坦白我的过去。”姜忆南目光迷乱地望着刘心语,说:“用不几天,我就会离开军营,离开这个城市。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我也明白,留下前途和未来都要比回到农村要强得多,可是我却不能留下来。在你的眼中,我一直是一个苦恼的人。是的,在我当兵的这几年里,我很少开心过。你如果知道我的过去,就会理解我的苦恼。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可是如果你不了解我的过去,也就不会理解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你的爱。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一直向往城市生活,可我却不能留下来。”姜忆南说到这顿了顿,接着又说:“在我生活中,有一个非常非常爱我的同学,可是我并不爱她;还有一个我非常非常爱的同学,她也非幸非常爱我。今年五一,那个我爱的同学跟别人结婚了,而那个……”
“停,”刘心语打断姜忆南的话问:“姜忆南,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说那个你非常非常爱的同学也非常爱你,那她怎么又会跟别人结婚呢?”
“噢,你听我说,”接下来,姜忆南把自己和吕映红和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大概地说了一遍。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爱的人都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你为什么还不接受我的爱?”
“我前边说过,在我的生活中,还有一个非常爱我的人,她叫杜雅鹃。我和她是一个村的,也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在初中毕业前,她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前些年,在我们农村,红色T恤应该是潮得不能再潮的服饰装,我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从此,她开始暗恋我,高中毕业后,她向我表白过,我明确地拒绝了她。可是她不死心,一直追求我,我却一直冷淡她。吕映红结婚后,她又给我写信,因为是她拆散了我和吕映红,一气之下我回信骂了她。她一时想不开,吃了大量的安眠药。”
“怎么,她自杀了吗?”刘心语颇感震惊的问。
“是的,她是想一死了之。不过后来救过来了,救过来是救过来了,可因昏睡时间太长,苏醒后她失忆了,而且还伴有间歇性疯癫病。她是因为我才失忆变疯的,我不能不管她。”
“你是同情她吗?”
“不!在得知她要自杀的那一刻,我已然爱上了她。她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要用我的爱治愈她受伤的心灵。”
听过姜忆南的话,刘心语沉默了良久,最后眼里含着泪说:“我尊重你的选择,要是在乡下过的不好,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
在刘心语会见姜忆南的第三天,冯梦雅又来找过他。她找他的目的倒不像刘心语那样渴望得到姜忆南的爱,在得知姜忆南已有对象后,她便强迫自己扑灭心中那团爱的火焰。虽然,她已经释然地放弃了那一厢情愿的无望的爱,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毅然决然地切断跟他的联系。因为在她的人生阅历中,姜忆南是唯一让她既崇拜又爱恋的人。她崇拜他的才华,他那英武的身姿,略显悒郁的俊朗的面孔曾经撩动过她怀春少女的情怀。
“冯梦雅,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继续交往下去吗?”这是冯梦雅向姜忆南索要他的住址后对她说的话。
“姜忆南,听你的意思我们连普通朋友也没得做了?”
“冯梦雅,我们真的没必要交往下去了。在以后的生活中,你要交明友,如果你以后的男朋友知道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异性朋友,他会怎么想?”
黄昏的斜阳照在冯梦雅略带忧伤的亮丽的脸上,在得知姜忆南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早已是别人的宠儿,她并不像那些喜欢公平竞争的女孩一样对姜忆南展开爱的攻势,只能把对他的爱藏在心里,心之所愿的是成为他的一个普通的朋友。现在看来他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在这一刻,她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望着姜忆南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定定地看了姜忆南一会儿,看着木然无动的表情,极度失望的冯梦雅在泪水快要涌出的一刹那,猛一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姜忆南而去……
复员回到家中的姜忆南从母亲的口中得知杜雅鹃看上去跟好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很少见她出门,偶尔碰见她也不像从前一样爱说爱笑了,说到最后母亲不无惋惜抱怨道:“雅鹃多好的一个闺女来,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子。你要是早听娘的话跟雅鹃定下婚,那会出这档事?”
姜忆南听了母亲的话沉默了良久,然后对愁眉苦脸的母亲说:“娘,我发了三百块钱退伍费,我想用这部分钱给雅鹃到大医院看看病。”
“你能这么想赶是好。不过雅鹃出事后,君辉天天跟她腻在一起,虽说他母亲反对他跟雅鹃来往,君辉看样是死了心要跟雅鹃好。你现在要拿钱给雅鹃治病,这合适吗?”
“雅鹃是因为我才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有责任帮她治病。”
“我也跟雅鹃她妈说过,想出一部分钱给她看病。她妈说医生说这种失忆的毛病没什么好办法治,只能希望有奇迹发生。不过不管怎么样,你把钱送过去,不看病就算是对雅鹃的一点补偿吧。你走后我托人送去一百块钱,你大娘又送了回来。明天你就拿给雅鹃看病这个理由,说什么也让他们把钱留下,到时候别人让人家说咱光做样子没诚意。”
“我知道。”
…………
第二天吃过早饭,姜忆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杜雅鹃家。杜雅鹃一家刚好吃过早饭,雅鹃帮母亲在厨房里洗涮碗筷,坐在屋里抽烟的杜富贵看到姜忆南,不冷不热地问:“你哪日回来的?”女儿出院后,马秀花的所做所谓和姜忆南对女儿那迟到的真诚虽然消减了杜富贵对他的仇恨,但对他对女儿造成的伤害还是心存介蒂的。
“大伯,我昨天才回来。”
杜富贵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不被杜富贵待见,姜忆南是有心理准备的,尽管母亲说杜雅鹃的父母已不再视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心里明白杜雅鹃的父母也不可能对他尽失前嫌。他并不在意杜富贵对他的态度,忙掏出钱来,一边递向杜富贵一边说:“大伯,这三百块钱是我的退伍费,您瞅时间领雅鹃到大医院看看。”
杜富贵知道三百块钱不是小数目,一个整劳力忙活一年也挣不到,姜忆南肯拿这么多钱给女儿看病,这不免让杜富贵有点小感动,一改初见时的冷漠,忙站起来推开姜忆南递来的钱说:“有财,你的心意大伯领了。你家累,大伯不能要你的钱。”
“大伯,雅鹃为了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是我的错,我有责任帮她治病。”
“这是她的命,也不能全怪你。”
“大伯,这钱你一定要收下,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慰。”姜忆南说着硬是把三百块钱塞进杜富贵的手里。
“有财呀,医生说了,雅鹃这病医是医不好的,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杜富贵说着又把钱塞到姜忆南的手里。姜忆南执争不过,便把钱放到茶几上,然后说:“大伯,我听俺娘说君辉她妈不太愿意他和雅鹃交往,如果君辉最终不能娶雅鹃,我会娶她。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杜富贵也耳闻过,杨翠霞放出话来,女儿要是老是这个样子是不会让儿子娶她的。只是君辉还对女儿爱的死心踏地。听了姜忆南的话又想起他求女儿玉鹃给他一年时间要想唤起女儿记忆的话来,杜富贵叹了口气说:“这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说完,杜富贵坐到沙发上的同时又让姜忆南坐。
“不了,大伯,雅鹃呢?我想看看她。”姜忆南的话音刚落,杜雅鹃走进来,问:“是谁要看我?”
姜忆南转回身来,看到较先前又白又胖的正向屋里走来的杜雅鹃突然定立在门外,惊惧地望着他。杜雅鹃在看到姜忆南那似曾相识的面孔,随着凝起的眉头,眼前幻仙出的是一只面目狰狞的老鼠,继尔指着他喃喃自语:“老鼠骗子,骗子,老鼠。”
“雅鹃,他是你有财哥。”杜富贵站起来,立在姜忆南的身后望着惊恐万状的女儿说。
“不!爸,他是老鼠,成了精的老鼠!爸,你快赶他走!”
“雅鹃,”姜忆南上前一步,说:“你好好看看,我真是你的有财哥。”
“不!你是老鼠!是骗子!你骗得过别人骗不了我!”杜雅鹃便退便说,最后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杀了你!”继尔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从褥子底下捞起剪刀冲出来径直向姜忆南刺来,姜忆南下意识地扬起手臂,剪刀刺中了他的手背,杜雅鹃扬起剪刀再次刺向姜忆南,这次刺在他的胳膊上。随后进来的杨翠霞慌忙从后面抱住发疯的女儿,杜富贵也冲了出来抢夺女儿手中的剪刀,杜雅鹃死死地握着剪刀,一面挣扎着一面大声地嚷嚷着:“我要杀了这个老鼠精!我要杀了这个骗子!”
“有财,你快走吧!”杨翠霞抱着女儿,冲着木然而立的姜忆南喊道,见他立在那不动,接着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有财,你没看见雅鹃怕你,求求你快走吧!”
姜忆南心情沉重地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杜雅鹃喊叫:“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老鼠精!我要杀了这个骗子!”
杜富贵夺下女儿手中的剪刀,在杨翠霞的帮助下连拉带托地把女儿弄回到她的房间里,惊魂未定的杜雅鹃被父母按坐在靠背椅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念道:“老鼠,骗子,骗子,老鼠……”
等女儿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杜富贵劝道:“有财是来送钱给你看病的,你别再记恨他了。”
“不!我妈早就说了,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雅鹃,有财以前是伤害过你,他早就后悔了,你总不能老是恨他吧?”杜富贵以为女儿是由爱生恨才如此这般地对待有财的。
“爸,你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这是你和妈在家,如果你们不在,他不吃了我才怪呢!”
杜富贵听了女儿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女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