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马秀花只吃了几个饺子,便放下筷子,冲着儿子念道:“你谈的那个对象,她是没来咱家看看,看了八成也不能愿意。要娘说,你还是趁早跟她拉倒算了。”
“就是,哥,雅鹃姐多好的一个人呀。”姜婷婷端着碗,接着母亲的话说:“你不在的这几年,她老向我打听你。最近一年,包产到户后,农忙的时候,雅鹃姐还常来咱家帮忙。”
姜忆南听了母亲和妹妹的话,一言不发地只顾吃饭。马秀花见儿子没有表态,叹了口气,起身走进东间屋里,心神不宁地坐在那张紫檀椅子上,她所愁的是怎么去跟二斤糖和雅鹃娘交待。
第二天下午,纠结了一天的马秀花忐忑不安地走进二斤糖家,把儿子已有对象的事说过后,二斤糖拍着巴掌啧啧地说:“你叫我咋跟雅鹃娘说?我是打了保票的!你也是,您有财有对象了,咋还让我说雅鹃牙!”
“我这不也是才知道。俺那熊孩子,事前一点风声也没对我透露。”
“你说说,你说说,”二斤糖颇显为难地说:“你让我咋跟人家去说?我说了半辈子媒,没想到会裁在您有财身上。”
“要不,”马秀花见二斤糖那为难的样子,试探着说:“要不我先去跟雅鹃娘说说。”
“那赶是好。唉,这次,我这老脸算是丢尽了。”
接下来,马秀花又向二斤糖说了几句自己的不是,才辞了二斤糖。从二斤糖家出来,马秀花磨磨蹭蹭走到雅鹃家门口,站在门外,心里正嘀咕着该如何跟雅鹃娘说,吱吱一声,黑漆大门开了。开门的杜雅鹃看到马秀花,笑着叫了一声“大婶”。
“雅鹃呀,”马秀花掩饰着内心的紧张,笑问道:“你这是要出去?你妈在家吗?”
“在。你进去吧。我待出去耍会儿。”杜雅鹃说完,靠边站了站,看着马秀花从身边走过,心里美滋滋地走了——她还以为马大娘是来跟母亲商谈自己和姜忆南的婚事的。
“她婶子,快进里屋坐。”胡月兰把马秀花让进东间屋里,从糖盒里抓起几块糖,递给马秀花:“她婶子,吃糖。”
“不吃,不吃了。”马秀花那还有心事思吃糖,那闹心的事不说也得说了:“老嫂子,今个,我是来跟你说说。”
“坐下吃,坐下说。”胡月兰把马秀花让坐在沙发上,自己挨着马秀花坐下,一脸喜庆地又说:“今天,我和鹃他爹商议了,头您有财走,你多少请上一桌两桌,把他俩的事定下来。你说咋样?”
马秀花闻言,一向钢强的她禁不住巴哒巴哒掉起眼泪来。
“咋了?她婶子?无缘无故哭什么呀?”胡月兰大惑不解地问。马秀花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小手绢,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说:“这事咋跟你说呢?”
“有啥事只管说是了,哭啥呀?”胡月兰安慰道。
“唉!这事都冤我,事前没问问俺那贱骨头儿子。”
胡月兰听了马秀花的话,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立马沉下脸,站起身来,老大不高兴地质问道:“咋,您有财还不中意俺雅鹃?”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马秀花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是俺有财自己谈了一个。”
“啧啧啧,您有财谈了个,咋还要再说俺雅鹃?这不是成心捉弄人吗?”
“开始,我也是不知道。夜来(昨天),他二大娘去俺家说,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雅鹃这孩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好心眼也好,我巴不得她做我的儿媳妇,也没问问俺那熊孩子,就自个做了主。哪想到等俺有财回来,我跟他说起来,他说他有了。你说这事闹的。”胡月兰听了,像一个泥塑的菩萨,一脸不快地立在那里。马秀花见状,心里一急,又急出话来,站起来说:“我说他大娘,要不,这事先别跟雅鹃说,等俺有财把媳妇领来家,我不给她好脸色,兴许还有得转折。你说好不好?”
“算了,算了,你也别做难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是不做的好。只是苦了俺雅鹃了,给她说了也不知有多少了,她连人都不看,原来是看中了您有财。唉!”
“我说他大娘,你也甭难受,实在不成,我给雅鹃保个好媒。”
“算了,我知道俺丫头,她的心思全在您有财身上,再说谁也不会中意的。”
“他大娘,你别不信我。俺娘家村,可真有个好主儿,要人性有人性,要长相有长相,一个米八多的大个子,还在县城上班。今年,俺妹子来,看见过雅鹃,想把雅鹃说给他。也怨我存了个私心,巴望雅鹃能做儿媳妇,和俺妹子说雅鹃已经有对象了。”
胡月兰已是乱了方寸,对马秀花的话是听一句漏一句的。马秀花见胡月兰也没个态度,只好辞了胡月兰,悻悻然地走了。
马秀花一走,胡月兰在家也待不住了,急急火火地把老伴找回来,把事情的经过跟老伴说过,杜富贵的眉头皱起一个疙瘩,颤颤抖抖地点起一支烟,一口接一口的只顾吸烟。胡月兰急的唉声叹气地唠叨:“你说这事闹的,把黄花闺女往门上送,人家还不要。这要是传扬出去,不得让人笑话咱。”
“不都怨你!”杜富贵把刚点的香烟甩到地上,怒气冲冲地说:“事先也不打听明白!”
“我咋没打听明白?”窝着一肚子火的胡月兰,被老伴一数落,是气上加气,从来也不敢在老伴跟前发脾气的胡月兰,火冒三丈地说:“我问过二斤糖来,她说有财娘求过她,给她有财说个媳妇;有财娘也是才知道他有了媳妇。这能怨我吗?!”
“好好好,不怨你!”杜富贵气冲冲地说:“我和你说!甭管远近,趁早给她找个主儿嫁了,别他妈的因为找个对象,一天价给我丢人显眼!”
“你说咋的就咋的,你去跟她说,我是不管了!”胡月兰说完,也不等老伴回话,气嘟嘟地又走了。
胡月兰去了趟二斤糖家,二斤糖没在家,折回家看见老伴依歪在炕上,又数落起来:“我说你火上了房子也不带着急的!也不想个法子?”她是想让老伴想想怎么消除对自家不好的影响,心里着急,也没说明白自己的意思。杜富贵闻言,一下子坐起来,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冲老伴吼道:“你叫我想啥法子!啊?!你闺女这是没人要了,还是咋的?他不愿意正好!你看看他家那穷x样!”
胡月兰被老伴一凶,吓得不敢犟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只管自己生着闷气。快吃晚饭的时候,杜雅鹃喜滋滋地回到家中,看见母亲阴沉着脸在炒菜,走进东屋又见父亲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她脸上的喜色一下子消失了。杜雅鹃从东间屋走出来,看见灶堂里的火快掉落出来,忙蹲下身来向里撮了撮,然后拿了一个马扎子坐下烧起火来。一边烧火,一边问母亲:“妈,俺大婶来说什么来?”
“没说什么。”胡月兰搪塞着女儿说。
“没说什么,那你和俺爸怎么都不高兴呢?”
“你别问了。”马秀花虽然不说,可从父母的神情中,杜雅娟已经感到好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没敢再问。
胡月兰炒完菜,冲着东间喊了一声“吃饭了”,杜富贵慢腾腾地走出来,从碗柜上拿了洒盅和大半瓶老白干,自斟自饮起来。杜富贵喝一口酒夹一口菜,不大功夫,大半瓶老白干已所剩无几。杜雅鹃从来没看到父亲喝这么多酒,怕父亲喝醉,劝道:“爸,你别再喝了。”杜富贵也不理女儿,只管自已喝洒,喝完最后一盅酒,口夹了块猪头肉放进嘴里,把筷子往方桌上一拍,回屋后合衣躺倒在炕上。
“妈,俺爸怎么了?”
“吃你的饭吧。”
杜雅鹃见母亲不肯说,也就没再追问,看到母亲心事重重地放下筷子,也就没心思继续吃饭。杜雅鹃站起来,刚端起两瓷碟剩菜,二斤糖来了,一进门就冲着胡月兰嚷嚷开了:“我说雅鹃娘,你说这事闹的!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有财那龟孙子,在外面自己谈了一个。”
杜雅鹃听了二斤糖的话,一下子明白了父母不高兴的原因,一个寒颤,手中的两个碟子同时掉到了地上。
“你说你这孩子,老改不了毛手毛脚的毛病,今天摔个盆,明日摔个碗的。”胡月兰抱怨着女儿,见女儿站在那里发楞,又说:“还杵在那干啥?不快扫扫撮出去!”
杜雅鹃听了母亲的指责,默默地拿起放挂在门后的笤帚,勾底着头扫着地下的杂物。她的鼻子一阵比一阵地酸楚,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做完该做的一切,勾低着头走进西间屋里,关上房门,扑到炕上,呜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任胡月兰和二斤糖在外面不停地推门叫她,她理也不理只管伤心地哭泣。二斤糖在门外数落了一阵有财娘,又抱怨了一阵自己,最后拍了拍门,叫着雅鹃愤愤不平地说:“你也用不着难过,那有财家有啥好,要钱没钱,要房没房的。日后,大娘给你寻个好主儿,逢人就比有财家强。”二斤糖说到这顿了顿,推了推门,又说:“大娘先走了,隔日再来看你,大过年的,别再哭了,啊?”二斤糖说完,又对胡月兰说:“你再好好劝劝她,别让她哭出毛病来。你说这事闹得!她大婶,我先走了。”
送走二斤糖,胡月兰回来隔着房门又劝了会女儿,叫门也不开,无可耐何的胡月兰哀声叹气地走进东间屋里,见老伴烂醉如泥地斜躺在炕上,六神无主的胡月兰瘫坐在了沙发上。
杜雅鹃趴在炕上,悲悲切切地哭了一阵,心寒身冷的她,蹬掉黑色半高跟皮鞋,滚到炕中央仰面躺着,扯乱叠放整齐的碎花棉被盖在身上,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流一会儿泪想一会心事:吕映红已是另有所爱,那潜在的竞争对手吴婕也已心有所属,他当兵三年,也没听说有人给他提过亲,他和谁又谈上了?杜雅鹃想到多少年来,自己用心编织的爱的美梦,被无情的现实打得粉碎,真是痛不欲生!她觉得现实对她太过冷酷,痛苦不堪泪流满面的杜雅鹃向上扯了扯棉被,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捂盖起来。在一片昏天黑地的被窝里,杜雅鹃微闭着双眼,过往的生活片短,一幕幕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忆往昔,她一往情深地爱着姜忆南,尽管姜忆南对她冷若冰霜,她却一直坚信,自己爱的烈焰终究会融化他的铁石心肠,在听知吕映红和吴婕各自有了自己的对象后,她觉得在她们三个人中,姜忆南已是别无选择。每每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头就有一种苦尽甘将来的快意。几年来,她记不请有多少前来给她说媒的人,她都一一回绝了。在姜忆南回来的第二天,她去看他,看见愈发英俊潇洒的姜忆南后,越发坚定了非他不嫁的决心。所以,在让二斤糖给她介绍的对象靠边站后,又听了二斤糖说起姜忆南的母亲求她给儿子介绍对象的时候,以为是姜忆南在听说了吕映红已经有了对象后,他已放下了对吕映红的痴情,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杜雅鹃才顾不得害羞,求二斤糖把自己说给姜忆南,生怕说晚一步被别人抢了去。昨天晚上,她听母亲和父亲商量,要选个好日子给她和姜忆南订婚,高兴得她大半宿才睡着。可是,现在,她有听到姜忆南已有对象的消息,那才刚看到的希望一下子又被灭了。她就像一个刚刚吃过裹着糖衣苦药的人,由于一时没咽下去,糖衣融化了,于是就尝到了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