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忆南和妹妹来到二叔家的时候,二叔一家人正在吃水饺。相互问候过后,二嫂添了两双筷子,又从方桌下拖出两个方凳,让兄妹俩坐下吃水饺。姜忆南说刚吃过了,二婶说:“吃了也尝几个。”二叔和叔伯兄弟姜有兴也同时让着,在二婶的一再推让下,姜忆南坐下来夹了两个吃了,姜婷婷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吃了七八个,她觉得二婶家的肉丸饺子,比自家那掺合着太多大白菜的饭饺子好吃多了。
“大哥,”姜有兴塞进嘴里的饺子还没完全咽下去,站起身来说“你和婷婷坐会儿,我去拜拜年,拜完年好打扑克。”说完,抹了抹嘴急匆匆地走了。
“你这兄弟,打扑克打野了。”二婶对姜忆南数落儿子说。
“叫他打去吧,闲着也没事干。”
“倒也是。”二婶附合道。
吃完饺子,婷婷先走了,姜忆南被二叔让进屋里。二叔让他坐那靠炕的靠背椅,他让二叔坐下,自己依站在炕沿边,见二叔从后面的柜子上拿来早烟盒,忙掏出烟卷递给二叔说:“叔,抽烟卷吧。”
二叔接过烟卷,一边用火柴点着,一边问:“你当了几年兵?”
“三年了。”
“不是说三年就可以退伍吗?”
“我们是技术兵,时间长一点。”
“好好干,争取提干。当兵不能提干,什么用也没有,到头来,还得回来拔拉土块。”
“现在不兴提干了,干部都从院校分配。”
“不能提干,争取转个志愿兵也行。”
“志愿兵名额有限,也不是容易转的。”
“该打点的打点,没钱从二叔这拿。俗话说,舍不得兔子套不着狼嘛。”
“听其自然吧。我不想通过不正当关系转志愿兵。”姜忆南刚说完,收拾好碗筷的二婶走进来,冲着姜忆南问:“这次回来该说媳妇了吧?”
“婶,不着急。”
“还不着急呢!和你这么大的,都有不少抱上孩子的了。”慈眉善目的二婶说完,一脸络腮胡子的二叔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婚事也该打算了。”二叔那早晨才刮过的青黑的脸上,一脸木然的表情。二叔虽然才不到五十岁,他那灰蓬蓬的脸,给人留下的是一种苍桑的感觉,困苦的生活不但催老了他的面相,同时也催老了他的表情。
“就是,”二婶接着说:“咱村和你差不多的,就剩君辉没媳妇了。”
“趁这次探家,有合适的定下吧。”二叔说完,将烟蒂扔到地上,从刚才放在炕上的烟盒里拿了一张烟纸,姜忆南又掏出烟来,二叔不要。刚才的烟卷,他抽着没滋没味的,自己不紧不慢地卷起早烟来。
“有财,我看咱村的雅鹃挺不错的,你对她有没有意思?你要是对她有意思,我托你二大娘给你说她。”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二婶的话音刚落,外面涌进一帮前来拜年的姑娘媳妇,杜雅鹃也在其中。在一片“过年好”的问候过后,姑娘媳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姜忆南,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住几天?什么时间回部队呀?还有媳妇打趣他:说媳妇了没有?要是没说,嫂子给你说个。正好,咱村的俊闺女都在,你看好了那个,只管跟嫂子说,嫂子准能给你保成大媒……
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姜忆南走出二叔家后,一路上与相遇的人们相互道过“过年好”后,又停下来说一会话儿,不知不觉走进了杜雅鹃的家中。
但从那四间大红瓦房就不难看出,杜富贵在姜家村应该是最有钱的人家之一了。在那贫穷的年代,能盖起大红瓦房的人家,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如果但从室内的陈设,你是看不出这个家庭富足的迹象的。通间的大屋里,除了沙发和茶几是新房添置的外,其它一切东西都是旧物件,靠东屋山墙壁前边中央的红漆大柜是旧的,大柜两头的立柜也是的的,大柜中央放着的坐钟,坐钟两边的圆筒瓷瓶,以及大柜中央墙上的大镜子等等都是旧的,甚至连墙上贴的年画有的也是旧的。姜福贵既慷慨又吝啬,他舍得化上千块钱盖新房,决不会舍得丢弃一个虽有裂痕尚且能用的碗,甚至连一根火柴拧到地上也要捡起来。这是一代又一代苦命的农民的共同木质,他们的每一分钱都要用到实处,一件东西,不管如何破旧,只要能用,他们是不会以新代旧的。所以,相对富裕的杠福贵家里,还留用着那么多陈旧而实用的东西。杜富贵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那不争气的老婆没给他生个儿子。如今,四个闺女嫁出去三个,只剩下小女儿雅鹃了。嫁出去的闺女最近的离家也有五里多路,杜富贵和胡月兰老两口合计着想把小女儿留在身边,想招个养老女婿。为了能够尽可能地达成心愿,一生节俭的杜富贵才盖起了全村最好的房子。他曾让老伴向二斤糖透话,谁要愿意倒插门,老两口情愿让出新房住旧屋。可是,那些生子为防老的农民,有谁愿意把儿子当闺女一样地“嫁”出去呢?所以,任凭二斤糖那如簧的巧舌,说破天也没有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何况,即便是有,一心只想嫁给姜忆南的杜雅鹃也不可能愿意。
胡月兰把姜忆南迎进屋内,上下扫视了他一遍,满脸堆笑地说:“高了,胖了,也白了。”那高兴劲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儿子。当姜忆南走进通间大房间内,坐在沙发上的杜富贵站起来,相互问候过you相让着坐下后,随后跟进来的胡月兰,满脸欢喜地对杜富贵说:“你看人家孩子出息的,又白又胖的。”只从姜忆南走进屋里,胡月兰那多了个下巴似的胖脸上老是堆着笑。在杜家村有数的几个福太婆娘当中,除了整年不下地干活的二斤糖外,要数着胡月兰了。
“白是比在家白了,胖倒也看不出太胖来。”头发半白,一脸绉纹,背还微驼的杜富贵表情淡然地说。
“整天待在屋里,也不大见太阳。”姜忆南刚说完,胡月兰接过话说:“叫我说是天生皮肤好,你让黑铁蛋在屋里憋上十年,也不会变白一点点的。”黑铁蛋是杜家村人,因为脸色特黑,人送外号黑铁蛋。
“你快别唠叨些没用的!“杜富贵不爱听老伴婆婆妈妈的唠叨话。胡月兰听了老伴有点不耐烦的话,也没敢顶嘴。因为没给老杜家留下香火,在老伴面前总觉矮了一头。数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其实生男生女的责任并不在女方,你种下土豆总不会长出地瓜来吧?
“有财,你当兵三年了吧?”杜富贵喝住老伴,开始说他认为有用的了。
“嗯。”
“能提干不?”
“现在干部都从院校分配。我当兵那年就不提干了。”
“不能提干,趁早早回来。现在都包产到户了,家里没劳力不行。”
“什不时间退役,不是个人说了算。”
正说话间,外面又来了一帮拜年的,姜忆南起身想要告辞,却被杜富贵拦下,让他到正间里喝杯酒再走。姜忆南说了不会喝酒,跟前来拜年的打过招呼,寒喧了一会儿,辞了众人离开了杜富贵家。
临近中午,姜忆南回到家中,心里美得乐开了花的马秀花,把那她认为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的大好事告诉儿子后,没料到儿子非但不高兴,反而责怪她说媳妇的事也不跟他说声。在马秀花说过,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说了后,姜忆南很是不高兴地说:“我说过我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为什么非要管呢?”
“这事可由不得你,我都和你大娘说好了,等走完亲戚,让你俩上一起谈谈。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皮气也都了解。娘老早就看出来了,雅鹃对你有意思,娘也喜欢她,只是娘觉得咱高攀不起人家,也没敢托人给你说她。现如今,她自己上赶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娘,我和雅鹃绝对不可能。”姜忆南的心里除了吕映红,已经容不下任何人,即便是给他说个天仙,他也不会动心的。
“为啥?”马秀花原以为儿子说到雅鹃会高兴到心花怒放,没料到会是如此态度,一直堆在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没好气地数落起儿子:“你别不知好歹,人家雅鹃肯跟你,那是你上辈子积德,也是你的造化!多少人想说都没说去,你还不愿意!我跟你说,像雅鹃这样的,你十里八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这事娘主了,等两天,你们见面谈谈,选个吉日,把婚先定下。”
“不行不行。”姜忆南摇晃着头说。
“咋的不行?是人家雅鹃配不上你?你给娘说说。”马秀花有点气恼地说。
“我……我……我有了。”情急之下,姜忆南无中生有地说。
“你有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
“正谈着呢。”
“娘才不信呢!你要是真谈对象了,会是这种德性?你不要当你娘是痴子,这几天,娘也看出来了,你不怎么开心。也怪娘,你这么大了,还没给你说个娘妇。”
“娘,”姜忆南强做欢颜地笑了笑,说:“我真有了。”
“你要是真有了,给我领来家让娘看看。”
“住两天,我领她来是了。”姜忆南扔下这句话,撇下母亲走进西间。马秀花楞怔了半天,跟进来,问:“哪个村的?”
“吴家庄的。”姜忆南随口把吴婕村说了出来。
“你说你这孩子,谈对象了,也不早跟娘说,害得娘还求人给你找媳妇。你说这事闹的,我怎么去跟你大娘她们说呢?”说完一脸不快的马秀花摇头叹气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