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不久,再次落榜的吴婕如愿以尝地到照相馆上班了。虽说是合同工,可与那些在社办工厂上班的临时工相比,吴婕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在那个日晒不着,风吹不到的照相馆里上班,吴婕开心极了。她是一个非常知足的女孩,她觉得自己这一生,能摆脱下地劳作的苦命,每天轻轻松松地按时按点上下班,每月能有二十多块钱的固定收入,她知足了。
近一年来,那个霸气十足的外号“小气鬼”的张海涛,时常到照相馆里来找吴婕。上学期间,留着“阿姨头”的看上去相当英俊帅气的张海涛,虽然一直对吴婕有点情深深的意思,吴婕却不太怎么喜欢他。吴婕不喜欢张海涛的原因,主要是他小气得出了名。上学期间,每逢周末,留宿的同学从家中回来,多少都会带点好吃的东西,一般是男同学几邦,女同学几邦,同学们不分你我地吃在一起,彼此分享着彼此“丰盛”的“美味佳肴”的情形,令那些苦行僧似的学生们很是开心。他们这样每周一次的聚餐,便把从家中带来的菜肴共而餐之。这样的生活,拿姜忆南的话说,我们实现共产主义了。然而,在这“共产主义社会”里,却有一个异己分子,那就是张海涛。张海涛经常参加同学们的聚餐,却从不把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美味让同学们分享。久宁久之,陆春林给张海涛起了个“小气鬼”的绰号。张海涛最让吴婕瞧不起的还不是这方面,居然让不小心打破他眼镜的姜忆南赔钱!她觉得他真是到了好处了!
上学的时候,小气得出名挂号的张海涛,为了讨好吴婕变得异常大方起来。他每次到照相馆来,不是带包瓜子,就是带些干果之类的零吃,大大方方地往柜台上一放,自己拎张靠背椅坐下,一边和吴婕,还有吴婕的师傅王倩嗑着瓜子,或吃着干果,一边扯东道西、山南海北地聊起来。在那平时一天也来不几个照相的空闲时间里,吴婕和她师傅,也喜欢一边嗑瓜子,吃零食,一边听张海涛大侃特侃。那个上学期间,学习不是什么太用功,特别喜欢看人物传记和时事新闻的张海涛,也确实能说。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从拿破仑到华盛顿,从抗美援越到对越自卫还击战……那些名人轶事,过时的新闻,小道消息,经他改头换面、添枝加叶绘声绘色地说出来,既有声有色,又活龙活现,由不得你不喜罕听。
张海涛的一次次造访,吴婕不是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因为一直恋着姜忆南,所以,她对张海涛总是表现得不那么热络。有时,张海涛提出想跟她处朋友,她会委婉的拒绝他说现在还不想那事。
世间男女的分分合合,爱情的恩恩冤冤,不是你愿意或者不愿意就能左右得了的。姜忆南所要的爱已经凉了黄花菜,而他想要回避的爱却接踵而来。尽管,吴婕在写给姜忆南的信中,要他把她当做心目中的映红的时候,也对他说过,吕映红跟她说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姜忆南依然不能接受吴婕的爱。因为,姜忆南从来也没有像爱吕映红一样地爱过吴婕,而且,他一直坚信,吕映红是爱他的,他不愿放弃对吕映红的爱。
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姜忆南送走刘心语和冯梦雅,一个人在宿舍里度着步子,俱乐部里传出来的歌声、欢笑声和鼓鼓掌声,以及在夜空中炸响的礼花,他都充耳不闻。他想到年前收到的吴婕的信,至今还没有回复,直觉得心烦意乱,他面对吴婕真诚的爱,找不到应对之策。怎么回绝她,才能让她不至于太伤心呢?这个令人伤透脑筋的事,姜忆南想了二十多天,一直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问题总是要解决的,,给吴婕的信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怎么对她说呢?直言自己不爱她,是不是太残酷了?她那么关心自己,自己怎么可以……
姜忆南在宿舍里踱着步子思来想去,终于灵光一闪,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给吴婕写下这样一村信:映红你好,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两年来,我在希望和失望中挣扎着度日,我像一个被你流放的旅者,在看不到希望的路上孤独地彳亍,回望走过的路,收获的是一地的心碎,满腹的苦水,还有那剪不断的思念。每天清晨,当我拉起窗帘的时候,滑轮的流声里,总是杂揉着你的乡音。我的希望,每天随着太阳一同升起,却总是失落在夕阳的余辉里。映红,我日盼夜想地等着你的消息,苍天不负有心人,吝啬的上帝终于把你赐还给了我,我那即将凋谢的爱得花朵,重又沐浴在你爱的雨露里,承受着你的爱的甘露的滋养,一定会重新绽放!
映红,两年来,我苦苦地追寻着你的消息,我经常向吴婕打听你。我们之间的书信是没有秘密可言的,所以,你不必对她怀有成见。因为年前我给她写了一封厌世轻生的信,她回信让我把她当做心目中的你。我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才那样写的。从吴婕以前的来信中得知,你对她好像产生了误会。其实,吴婕为了我们的事没少操心。你们原本是好朋友,有时间你到她那去趟,把误会解开。另外,她也老大不小了,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不妨给她牵牵钱,搭搭桥。让我们一起祝福她,早日找到一个可爱的伴侣吧!
映红,我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你说,由于时间关系,暂且就写到这吧!因为我还得给吴婕写封信。年前,她给我写了一封信,我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不知如何回复她,至今还没给她回信。现在好了,只要我把你给我写信的消息告诉她,她会理解的,而且也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映红,如果你再晚些时候来信,我真有可能移情别恋了。
…………
姜忆南写完信,心里又嘀咕起来:用这种方式拒绝吴婕的爱,对得起她吗?可若不这样,直言自己不爱她,她又会多伤心呀!姜忆南思来想去,权衡利弊,终于决定把写给吕映红的信寄给吴婕。
第二天,信一发走,姜忆南的心里即刻产生了一种痛彻心肺的负罪感!他一向自认为是一个成实的人,可诚实的人,怎么会酝酿出如此虚伪的阴谋呢?!
初春的天气虽说有点乍暖还寒,为了去照相馆见吴婕的张海涛,吃过早饭后,便像要去相亲的大姑娘一样,开始打扮起来。他先是脱掉了那穿了一冬的薄棉袄,又把那高领的浅灰色毛衣脱下来,然后穿上净白的衬衣,又换上一件灰色的鸡心领毛衣,扎好领带,穿上笔挺的深灰色西服后,走到镜子跟前,对着镜子先整理了一下领带,又用手理了理像短发女生一样的长头发。他那自然卷的长头发,看上去像烫过似的显得蓬松有致。一直以来,张海涛喜欢留长头发,就是在学校要求学生不许留像流氓阿飞似的长头发的时候,他依旧我行我素地留着长头发。他那从后面看看能让小明友叫阿姨,从前面一看却要惊叫“阿咦”的长头发,是学校独一无二的另类。实际上,他那蓬松的长头发,也确实为他那有点帅气的脸增分不少。
张海涛审视了自己一番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换上昨天已经擦得黑亮的皮鞋,洋洋得意地走出家们,向照相馆走去。
近来,因为在县城工作的父亲退休了,忙着办理接班手续的张海涛,已有好几天没到照相馆来了。明天就要到城里上班了,他要把这件高兴地事告诉吴婕。
张海涛来到照相馆,看见王倩坐在煤炉子跟前织毛衣,甜甜的叫了一声“倩姐”。王倩虽说是吴婕的师傅,可比吴婕大不了几岁。吴婕只是在开始的几天叫过她师傅,后来便该叫倩姐了。她觉得叫倩姐比叫师傅更亲切一些,王倩也乐得吴婕这样称呼她,经常光顾照相馆的张海涛慢慢也随吴婕叫起来倩姐。张海涛那抹了蜜似的甜嘴,叫起“倩姐”来,那亲切劲比叫自己的亲姐姐还亲。
“小张,有什么喜事,看把你高兴的?”王倩看着焕然一新满面春风的张海涛,笑问道。
“噢,倩姐,明天我要到城里上班了。吴婕呢?”
“噢,那恭喜你了。”王倩说完,对着暗室叫了两声吴婕,见没动静放下毛衣走进暗室。暗室里漆黑一片,什么样看不见。王倩叫了一声吴婕,问:“你在干什么?小张来了。”
“我有点头痛。”
“怎么了,病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头痛。我在这趴会,你让他先走吧。”
“怎么跟他说?”
“就说我在洗照片。”
王倩从暗室里出来,笑着对张海涛说:“小张,你先走吧!吴婕忙呢!”
“得多长时间?”
“一时半会恐怕出不来。要不,你坐会等等她?”
“不用了,你替我转告她一声,我先去看个同学,等下午我再来看她。”
王倩送走张海涛,朝暗室里看了一眼,心里直纳闷刚才还跟她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就头痛起来了呢?
吴婕上班的时候,在对面政府大院的传达室里取回姜忆南给她的信,在暗室里看完他写给吕映红的信,泪流满面的她只想大哭一场。听到师傅叫她也不敢应声,怕师傅进来看见她泪眼汪汪的样子,赶忙拉灭了电灯,趴在桌子上装起病来。等师傅走后,吴婕坐在黑暗里,一边流着泪,一边想着往事……
前年趁暑假,吴婕给吕映红写了一封信,把姜忆南给自己写信的目的跟她说了,并催她快点给姜忆南写信。最后,吴婕还跟她开玩笑说,如果你不爱他,我可真要追他了。吕映红回信说,你追不追他与我何干?即使有再多的人追他,我也管不着。吕映红的态度让吴婕好不生气!当时,她赌气地想:是的,姜忆南又不是她的专利品,谁都可以爱他,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当时,她甚至产生了即刻给姜忆南写信的念头。可是,吴婕冷静下来后,并没有向姜忆南表白自己的爱,因为她知道吕映红对姜忆南意味着什么。去年高考结束,吴婕又一次给吕映红写信,把姜忆南对她的痛苦思念告诉他,要她給他写信。吕映红回信说,她和姜忆南早已结束了,而且也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瓜葛了。吕映红虽然如是说了,吴婕还是不敢向姜忆南表白自己的爱。一方面,她知道姜忆南对吕映红爱得太深,害怕他不能接受自己;另外,她又怕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吕映红,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跟姜忆南重圆旧梦——现在,吕映红真的又给姜忆南写信了。而且,不早不晚,偏偏是在她向姜忆南倾诉衷肠之后。
出尔反尔,这算什么人呢?!想到过往的种种往事,吴婕的心里不免对吕映红有了些许的恨意。更让她恼火的是,姜忆南乐昏了头,居然把写给吕映红的信寄给了她。她从姜忆南这封错投的信中,已经看透了自己在姜忆南心中的位置。她恨自己太痴太傻,两年来,吴婕用自己的爱默默地关怀着姜忆南,满希望姜忆南在失去吕映红这么长时间后,他会接受自己的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她把那憋在心里多年的爱,委婉地向他表达后,他却只当是一句安慰他的话!
唉!你这自作多情的傻瓜!吴婕的心真的被姜忆南伤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