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忆南收到吴婕信的时候,离春节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之前,他收到过她的一封信,一直没有回复她。这次,在回她信的时候,提到上次没回信的原因,是因为心情不好。其实,他不回她的信是另有原因的。因为,吴婕写给他的信中,越来越多地流露出一种欲爱不能、欲罢不休的情绪。他害怕与她书信过密,会让她成为第二个杜雅鹃。
杜雅鹃复读一年没能考上大学,对考大学失去信心的她,没有像吕映红一样选择继续复读。高考结束后,她唯一执着的一件事,就是锲而不舍地给姜忆南写信。不管姜忆南一再向她申明不爱她,也不管姜忆南回不回她的信,为爱着魔的杜雅鹃,还是不断地给他写信。
吕映红早就不爱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的爱呢?杜雅鹃的这句时常质问他的这句话,一度让姜忆南动摇过。在无休止的痛苦等待中,姜忆南曾有过一次接受杜雅鹃的念想,但那一闪念后,随之而来的是他对自己的责难:你怎么可以轻易放下你的最爱!他认为爱一个人就应一往情深地爱到低,决不可朝三暮回地半途而废。而且,他一直坚信吕映红是爱他的,她迟早会回心转意的!他的这种自信和执着,让他一次次地错过与人携手的机会。
吴婕的信一次比一次爱昧,姜忆南很怕有朝一日,为情所惑的吴婕,会在某一封信中突然对他说:忆南,我爱你!
一个穷追不舍的杜雅鹃就够姜忆南心烦了,他不希望将来的某一天,吴婕再闯进他的生活中。所以,姜忆南想用少给她写信的方式,打消她上一次来信对他的“日甚一日”的好感。
又一个除旧迎新的日子到了,除夕的夜晚,除了值班的战士,其它人都到俱乐部看电视去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姜忆南一个人。宿舍里的煤炉子旺旺地燃着,屋里十分暖和,身穿着灰色毛衣的姜忆南,像一个被长期囚在笼子里的困兽,毫无脾气地在屋内踱了一会步子,然后在写字台前坐下来,沉思了片刻,打开抽屉拿出相册,翻到存放吕映红、杜雅鹃和吴婕的那一页。杜雅鹃的相片是很早以前随信寄来的,而她给寄相片的理由与吴婕如出一辙。
相册里三个年轻貌美的少女都在对着姜忆南笑。杜雅鹃,姜忆南早已中断了跟她的书信,即便是杜雅鹃不断地写信来,他不但不回她,连看都不看了;至于吴婕,姜忆南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知心的同学;所以,姜忆南的目光只是聚焦在吕映红的身上,至于那两个希望初一陪他过年的少女,硬是被姜忆南忽略了。姜忆南看着吕映红那青春美丽的笑脸,看着她的美目,似有深情地望着自己,心中那无法解释的疑问,凝聚起他紧锁的眉宇:映红,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的爱你的心,流放在异乡的孤苦的时光里。想到这里,姜忆南悲苦的心绪迅速地催生了他的泪水,他泪眼旺旺望看吕映红,心里对她诉说着他的爱:映红,我爱你,爱你,今生今世,再不会有什么人会走进我的生话;映红,你为什么要切断跟我的联系,难道你真的,真的舍得把我舍弃?在你最初拒绝我的求爱的时候,你让吴婕对我说过,你的生命中一刻也不能没有我!可是,为什么你却隐匿了你的消息?纵使我有千错万错,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可是你没有,你决绝地退还了我想留给你的一切记忆!我要问你,映红,你真的把我忘了吗?你不是害怕我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吗?可为什么你却要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呢?映红,难道你真的可以忘掉我吗?
春节过后,由于工作需要,姜忆南被调往省城通迅总站学习了半年,然后又被分配到了青岛。姜忆南从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沟里,走进一个又一个繁闹的城市,想想自己曾有的生活,大有天堂地狱之别!在繁华喧嚣的城市里,姜忆南目睹着那些衣冠楚楚的无忧无虑的青年男女丰富多彩的幸福生活,觉得自己活得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从前,他是那么渴望走出山村,到繁华的城市里去阅尽人间春色!而今,他置身其中,就像在深圳的时候一样,看到并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有的只是对自己不幸命运的悲叹!仅此还不够,他的好朋友陆春林的来信还时不时地刺痛他的心:忆南兄,生活的路,你走错了一步——因为你走上了一条死亡之路!士兵意味着什么?牺牲!更确切地说,士兵是死亡的代名词。在战争年代,在枪林弹雨中,你必须不惜一切地冲锋陷阵,如果你退却了,你就会成为政治上的牺牲品;在和平年代,你又不得不牺牲自己的青春和一切幸福。如果这些能够换来世人的理解和同情,那还值得!可是,随时都可能永别一切的你们,还要受到世人的讥讽和嘲笑,不是有人说你们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兵吗?
陆春林的信给了姜忆南极大的刺激,让他陷入了更加悲哀的深渊!他常常问自己:我该怎么办?大学和考军校的梦破了,希望的爱情在痛苦中无望地等着,未来的路又在哪里?
单调而枯燥的生活,让姜忆南变得更加沉默下来,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发呆,孤独和寂寞是他忠诚的伙伴,随时随地地守候着他。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为了那个做诗人的梦想,他报名参加了《语言文学自修大学》后,把空闲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学习上。因为只有这样,他内心的烦恼和痛苦才会减少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从不为需要时间的人停下来,也不为嫌时间的人加快速度。随着着一维向前的时间,人们送走一年一度的春节,又迎来了月华净洁十五。
十五的晚上,连队举办了一次由地方院校参加的军民联谊晚会。因为有地方大学生的参加,再加上话务班的十几个能歌善舞的女兵的参与,晚会会场倒也热闹非凡。晚会上,姜忆南朗诵的是匈牙利诗人斐多菲一首抒情诗——《我愿是激流》。他朗诵的声情并茂,当他双脚翘起,身体上引,扬起双臂,一脸虔诚地朗诵完:只要我的爱人是黄昏的太阳,衬着我苍白的脸,映出鲜艳的辉煌!全场为他的精彩表演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晚会的气氛是热烈的,战友们和同学们鼓完掌后,一个叫刘心语的女兵提议;“姜忆南,你朗诵一首你的诗作吧!”在众人的附和下,姜忆南又朗诵了自己写的《愿望》:我愿是初春的柳枝,任你拧剥我的皮,做报春的柳笛;当欢愉的童年,随着飘飞的柳絮失去,我愿驻留在你的梦里。假若,生活让你变得郁郁寡欢,我愿化作极乐鸟,为你,只为你的喜乐舞叫;假若岁月的刻刀剥蚀了你的容颜,我愿化作,两片硕大的粉红色的桃花,紧贴在,紧贴在你行将失色的双颊;假若疾病侵害了你的健康,我愿守候在你的身旁,让瘟疫的魔影,附着在,附着在我的身上;假若你厌倦了尘世的喧嚣,我愿化作雨后的彩虹,做你步履天庭的悬梯;假若你畏惧了琼楼的凉意,我愿化作一片云,载着你飘向,飘向你向往的归地。我愿是修道院,修道院上的冷床,冷床上的修女,我愿揽取你的孤寂!
姜忆南朗诵完在思念吕映红的时候写下的《愿望》,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悄然的离开了晚会现场,顺着露天梯道登上了楼顶。站在坐落在半山坡上的楼顶上,姜忆南放眼望去,夜空中闪耀着七彩的光,天堂般的美妙!俱乐部里传出来的《十五的月亮》的男女对唱,被那此起彼伏的礼炮声,间断的时断时续。姜忆南望着被焰火和霓灯交织出的奇妙的夜空,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袭上他的心头。那无望的爱情的折磨,那看不到希望的未来,突然让他萌生了轻生的念头。那不祥的命运之神,就站在地狱的门口,频频的在向他招手:跳下去吧,永别恼人的爱情!永别无为的人生!
一年来,姜忆南一无吕映红的消息。这期间,吴婕时常给他写信,说一些安慰他的话。杜雅娟不用说了,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给他写一封信。尽管,姜忆南曾以“查无此人”为由退还过她的信,她还是一封封地给他写。至于信的内容,姜忆南是无从知晓的,因为,他不但不看她的信,而且也不回她的信了。他想通过这种冷酷的方式来冷却杜雅娟的爱。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杜雅娟是一个撞到南山也不肯回头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他写信,她想用她的执着来感化姜忆南。虽然,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感化他,也许,最终她会伤痕累累,她还是痴心不改地爱着他。
元旦前,姜忆南在给吴婕的信中写过这样一段话:无望的爱情的折磨,平淡的生活和不安分的思想带给我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吴婕,你说我活得有什么意思呢?
而今,他站在高高的楼房顶上,看着奇光异彩的的夜空,再一次厌倦了人生。然而,一个人不到绝望到底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去死的,就在姜忆南寻死意念闪现的一刹那,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母亲每每送他离开的时候的眼泪;他又想到了吕映红:映红是爱自己的,她迟早会回心转意的!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也响起了吴婕的呼唤:忆南,一个人的青春岁月里固然不能没有爱情,可只为爱情活在是悲哀的。忆南,你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呢?记得你在一首诗里写过,即使生活赋予我的,只有一片单调的灰色,我也决不,决不做温顺的羔羊,任霸王的屠刀,随意的,随意的宰割!难道你要向生活低下你那高昂的头?如果你觉得你的生命需要爱情来滋养,你不妨把我当成你心目中的映红。我知道自己各方面都不如她,可我有一颗比她更爱你的心!接踵而至的是杜雅娟,这个痴情的女孩,着了魔似的爱着他,他却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想到她曾经给过他的体贴和帮助,让他为之心痛!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她会不会像她信里说的那样,如果你不娶我,拟或某一天,你牺牲在炮火连天的战场,我都会终身不嫁!还有刘心语,那个某大型国营企业厂长的千金,那个在夏天里,在营房楼道里掀起黑裙子让他看她穿的牛仔短裤的刘心语,已经开始给他筹划他的未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俺爸爸把你留在青岛。还有,那个师范学院《小草》诗社的编辑,那个像梦一样的女孩冯梦雅,还有……啊,那么多相关不相关的人在爱着你,你怎么可以死呢?!
姜忆南摆脱了死神的诱惑,从楼顶上走下来,在一楼的走道里,遇到了刘心语和冯梦雅。
“姜忆南,你跑哪去了?还得我到处找你。”刘心语一看到姜忆南便笑嘻嘻的问。
“噢,我到楼顶上看了看你们青岛的夜景。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要找你,是这位冯梦雅同学找你。”刘心语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冯梦雅。
“你好,姜忆南,我想把你的那首《愿望》刊登到《小草》上。”冯梦雅落落大方地说。这个师范大学二年级的女生,在姜忆南作为师范大学附属小学的少先队员辅导员期间,认识了姜忆南,已经举办了多的军地联谊晚会,就是在冯梦雅的倡导下得以举办的。在姜忆南第一次与师范大学联谊的晚会上,他朗诵过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自己的《即使》后,那个留着一头长发的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的娇小的冯梦雅,在被姜忆南那英武的形象迷到的同时,也被他那极俱磁性的抑郁深情的朗诵深深地打动了。从此以后,冯梦雅几乎每个礼拜天都以讨要诗稿或者送诗刊报的名义来连队找他。而且,近来更是表现得有点情深深意蒙蒙了。她对姜忆南的那份爱,表现在她与他交流的诗作里,像《王子的诱惑》:你像一个王子,在我的心间走过,你抑郁的温柔,是我不舍的愁;你像一个王子,走进我的梦里,你沉郁的相思,邀我走进你的梦里;你就是一位王子,看过你的《爱已逝去》,你无耐的叹息,扣开了我幽闭的心扉。我希望我的王子,永远留驻在我的梦里!
对于冯梦雅用诗歌的方式向姜忆南暗示的爱,姜忆南也只能是装咙作哑了。听了冯梦雅的话,看着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姜忆南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好吧,我这就写给你。”说完,姜忆南回到宿舍,打开写字台抽屉,拿出笔纸,刚想带上抽屉,刘心语已把手伸进抽屉里,把一本相册捞出来。姜忆南也没管她,坐下来默写起自己的《愿望》,写完后,他站起身,还没来得极把诗稿递给冯梦雅,刘心语笑嬉嬉地说:“嗬!姜忆南,相册里不少美女,你艳福不浅呀!”
“那些都是我的同学。”
“嗬,姜忆南,你们可够前卫的,像我这城里的高中生,毕业也没收到几张异性的相片。告诉我们,那一个是你已失的爱,让我们也看看,她是那方的狐狸,能把你迷得像丢了魂似的。”
“冯同学,”姜忆南没有理会刘心语,冲着正在专心看相一片的冯梦雅说:“我们部队有规定,不准单独留女同志在宿舍。”一边递上诗稿,又说:“你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你们部队怎么什么破规定也有?有没有规定男同志不准跟女同志说话?”冯梦雅接过诗稿,又说:“再说,我这也不是单独和你在一起呀!不是还有心语吗?我来到你这,你不请我坐倒也罢了,怎么还好意思赶我走呢?”因为刘心语也是少锋队辅寻员兼军地l联谊会会员之一,而且,他和冯梦雅的关系处得还不错。
姜忆南被说得一脸的窘态,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冯同学,部队真的有规定。”
“姜忆南,你是怎么会事?”刘心语把手里的相册递到冯梦雅的手里,望着姜忆南说:“人家冯梦雅,好歹也是个学生会主席,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刘心语,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连队的规定。”
“姜忆南,我看你写诗倒挺放得开得,怎么现实中的你,老是把我们女的当成牛鬼蛇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好了,既然你们部队有规定,我就不打扰了。”冯梦雅冲刘心语说完,望向姜忆南说:“我可以取张相片留个记念吗?”
姜忆南没有说应诺也没有反对,他不应许她,是因为近来他已感受到她对他有点热情过度;他不反对,是因为她的小小要求不便拒绝。看过姜忆南的表现,冯梦雅有点失望地合起相册,刚想把相册放到写字台上,刘心语接到手中,一边翻动着相册,一边说:“梦雅,他这个人,你还不太了解,一点也不干脆。你倒也是的,看好了那张直接拿了得了,他总不至于小气到连张相片都舍不得的程都。”说话间,刘心语已从相册里抽出两张相片,一张递到冯梦雅手里,然后把相册放到写字台上,把自己手中的相片举到冯梦雅眼前,问:“梦雅,你看你是留这张,还是留你手里那张。”
“那张都行。不过,还不知道主人同不同意呢!”冯梦雅说完,期待的目光望向姜忆南。还没等姜忆南有所反应,刘心语一边笑语着快走吧,一边拉着冯梦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