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回过神儿,往桥上走。“爸。”“郑毅,你看着江水,虽然是浅滩,淙淙而流,可是,总是向前走的。”郑毅愣了一下,看着江水没说话。“人生难有完满,悲欢不可预料,也不可阻止。人是要往前看的。”“爸,我知道。就是想起来了。”“看到凌云的时候,你应该感到欣慰,至少生命在往下传延。人陷在旧情绪里不能自拔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倒退。”
在京西待了两天,准备回家,天气一直有些阴,到回家的早晨却意外的放晴,阳光非常好,在龙在天的建议下,一家四口拍了很多全家福,郑安邦都难得没绷着脸。郑毅心情很好,听了龙在天的开导,他觉得自己应该更珍惜现在拥有的,而不是只知缅怀。在回程的车上,龙在天希望郑毅送凌云上各种兴趣班,大家都很喜欢凌云画的画,凌云表示自己在美国学过一段时间油画,愿意学画画和小提琴,郑毅有些犹豫。郑安邦心情也不错,和郑毅交代工作上的事难得比较轻松,还拍着郑毅的肩膀说:“好好干!”,郑毅倒有些“受宠若惊”。回到家,收拾了东西短暂休息,就送龙在天去机场。凌云缠着龙在天要龙在天常来。郑安邦看着孙子和哥撒娇,面部也柔和了许多。郑毅总结:这样的活动,要常搞,要搞好,对家庭内部团结意义重大。
上午从老爷子那儿开车回家,郑毅就收到了好友的深情夺命连环call。五个好友连着打电话,表示郑毅今天不带着凌云赴宴就要一个一个打电话,把话机打穿,郑毅无奈,只好答应。回家换了衣服,凌云倒是对这样的聚会很好奇。毕竟回省军区之前,郑毅还没回到原来的生活,社交活动也很少,没带过儿子。这回再聚首,大家发现郑毅回去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开朗了一些,所以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回圈子里。开玩笑,郑家太子爷,背后还有个龙家。就算是好友心里也难免有小九九。郑毅给凌云穿的比较正式,小皮鞋,牛仔裤,红衬衫,小领结。穿好照照,郑毅又觉得太夸张,这像是去参加酒会。“不要换。”凌云却拒绝换,“第一次见面嘛~”于是,郑毅也只好穿了休闲西装。开了自己的路虎出门,凌云大呼以后不要再坐A8。郑毅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见到下来接人的赵晓天时,赵晓天抱着凌云瞧了半天。“我说,这是儿子?”“恩,凌云,叫赵叔叔。”“赵叔叔你好。”“你好!”赵晓天亲了一口,看着凌云的酒窝和棕褐色的眼眸,赵晓天嘀咕:“老子也该生个混血来着……”赵晓天带着两人上了包房,果然一进门就遭分批包围。郑毅有几年没和兄弟们这样混了,还弄得有点脸红,凌云直接被几个叔叔轮着抱呀亲呀的弄得晕头转向终于安生坐在椅子上,又开始黑。“郑毅,我说你这儿子也太漂亮了点!我还说将来让我闺女倒插门呢,结果你这儿子比我闺女还耐看。不成,为咱这夭折的儿女姻缘,走一个,必须的!”栗泽宇愤慨。“就是,你小子压我们也就算了,这么多年不跟你计较,现在儿子还是比我们家的强,让人活不让!”王琨也起哄。“现在儿子回来了,官越做越大,春风得意啊!”“三年了啊,将兄弟们齐来抛闪,终于是露面了。弟兄们,咱能放过他吗?”“不能够!”“……”黑了半天,就是让喝。郑毅端起酒杯,“到了半天苦水儿,是我对不起弟兄们,干了!”一仰脖,一小盅茅台就下肚了,几个人倒是互相看了几眼,不对啊。“怎么,兄弟们还怪我?”又举起酒杯。“诶,别急!”赵晓天端着酒杯走过来,“你这酒不够味儿,喝弟弟我的。”一把抢过郑毅的酒,闻了闻。“怎么,不信我?”郑毅笑笑。“……没。”赵晓天还是纳闷。“那就干了。”端起赵晓天的酒就闷。“毅子,别急嘛!急什么?”叶起站起身,搂住郑毅。“来,为了郑毅重新做人,回家见兄弟,还带回来一个这么招人待见的宝贝儿,咱们大家一起干一杯!”大家都起身,举起酒杯。凌云端着他的小酸奶,儿童椅上站起来。“干了!”大家都喝。大家聊起来这几年的事儿,大院里这样那样,工作上这不顺心那个如意。郑毅心里挺高兴,重新做人,挺好。
郑毅一顿饭至少下去一斤酒。大家一开始疑惑,因为郑毅以前很少喝,这回完全无障碍啊。后来释然,也许经过了这些事转性了也说不定。但是,很明显,郑毅属于不自量力的,挚友们属于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郑毅喝高了不说话,闭着眼,面儿上,脖颈通红。本来还有活动,但是主要嘉宾醉成那样儿,只好再议,仨人送爷俩儿回家。半路上郑毅开始吐,三个人搀着郑毅吐得昏天黑地。之后大家开始着急,最后一口,是血。七手八脚把郑毅送医院,进了急诊室,三个小太子爷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不能喝为什么要硬撑啊祖宗!没人灌你啊谁敢啊?!凌云还不知道爸爸吐了血,只是看到来了医院,不见爸爸,很着急。“叶哥,要不要给郑老爷子去个电话啊?这不对劲啊!”赵晓天急。“先等从里面出来,别急坏了老爷子。”叶起在里面年纪最大,也比较沉稳。“他干吗这么不要命的喝啊?咱没人逼他呀?”“我就说不对吧,从没这么爽快的喝过酒!”栗泽宇裤子上还有血渍,心有余悸。“宝贝儿,你爸爸有事儿不顺心吗?”赵晓天拉过凌云。凌云想了想,摇摇头,“爸爸呢?”“没事,喝多了,不要担心。”“爸爸说他有胃病。”赵晓天一听这句,无语捶墙,这要是郑家老爷子嫌他们胡闹把人家太子爷喝成这样会不会飙啊?!“出来了!出来了!”“怎么样大夫?”赵晓天扯着医生的袖子。“还好,没对胃造成什么大的伤害。病人有胃溃疡,喝那么多酒干嘛?不要命了?!”“是是!谢谢!谢谢!”栗泽宇赶忙道谢。进了病房,仨松口气。“这怎么办?隐瞒不报?”“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飙?”“废话!换你爸不急?!”一阵手机铃声,叶起看了眼凌云手里的手机的来电显示“得!”“喂郑叔叔您好,我是叶起。”另外俩一脸的“死定了”。“郑毅,郑毅他和我们一起吃饭,喝的有点多……”“在……在医院。郑叔叔您别急,没大事儿……吐了口血。不过急救出来了,人没事,就是以前胃溃疡……”“您别急,在总院,我们等您。”“啊!这小子专门的吧!我爸要知道了,我又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郑毅醒的时候,傍晚七点了。睁开眼,头疼,胃传来阵阵绞痛。“多吃点儿。”“爷爷,爸爸什么时候醒?”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老爷子与凌云的对话。郑毅又闭目养了会儿神。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进自己又放慢。手被抓起来,凌云的脸蹭着郑毅的手背。“爸爸……”郑毅摸摸儿子的脸,“儿子……”一张嘴发现嗓子火烧火燎的疼。“爸爸!你醒了!爷爷!爸爸醒了!”冲外面喊。老爷子和顾乡都进来了,老爷子上来按呼叫铃,狠狠地瞪着郑毅。医生护士进来检查了半天,表示无大碍,再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郑毅笑:“爸,我没事儿,这么点小事儿还劳动您跑一趟。”郑安邦沉声说道:“顾乡,把凌云带出去。”喜怒不辨。顾乡给郑毅递了半天眼色,郑毅微笑,不搭茬儿。都出去了,关好门。老爷子一声爆喝;“郑毅,你作死啊你?!”郑毅头皮一阵发麻,这才对嘛,老爷子果然不适合和风细雨,狂风骤雨才对。“爸,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儿。”郑安邦一听这话,气得牙痒痒。“有数儿,喝进医院就是你的有数儿?!”郑安邦挺生气。其实在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在安排顾乡备车去总院的时候,顾乡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脸色让自己别急的时候,郑安邦心说:我着什么急?对于军人来说,喝酒算得了什么?想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白酒对瓶儿吹,一般以箱为计,啤酒是什么都当饮料喝。战友喝酒喝出事儿的也不在少数,胃出血什么的很常见。郑毅不过吐口血,有什么?小题大做。不过,当郑安邦上了车,往医院去的路上,想着早晨一家四口还有说有笑,那小子看着还挺顺眼,信誓旦旦说什么:爸放心。想起自己和他妈离婚的时候,这小子站在门口仰着脸睁着大眼睛,看自己的样子;想起这么多年自己疏于对他的管理,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不是十分了解;想到出了变故这小子一副悲痛欲绝,意志消沉的样子。郑安邦一把拍在座椅上:“混蛋玩意儿!”找到了自己应有的着急,也许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关心则乱,尤其看到病床上郑毅惨白的脸,郑安邦变得更焦躁。
“爸,您别急。我喝了这一次,再没以后了。”“什么屁话!你怎么不把你一辈子的酒一次喝完呢?!怎么不喝死你呢?!”“差不多。”“你!”“爸,您先听我说说理由成吗?”“说!”“我今儿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终于放下了什么。以前我是真不喜欢喝酒,可是今儿我不想让大家扫兴。挺值的,我第一次喝醉就是和晓天他们,这次还是,有始有终。我在俄罗斯得了胃溃疡,挺严重,当时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喝了。可是以后不管是公事还是朋友,都少不了喝酒。与其每次大家都劝我劝的不尽兴,不如一次痛快了断。”郑安邦愣了一下。“我有度,今儿不会出事儿。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有人劝我喝了,不也挺好?”郑毅苦笑。“你……你个混帐东西!”郑安邦指了郑毅,无话可骂。“爸,对不起,让您操心了。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喝了。我也放下了,不会再消沉了”“我说你什么好?!不省心的东西!”郑安邦心里意外酸溜溜的,“在俄罗斯还不是你自己作的?怪得了谁?”“怪不了别人,都怪我自己。您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郑毅讨巧儿郑安邦还真不多见。“行了,我懒的管你!记住,以后和你的狐朋狗友玩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再出事儿老子饶不了你!”“是!”郑毅敬个礼。“我走了,明早有早会。明天再住一天吧,下午我让人来接你。回家住一个星期,我给你请假。凌云我先带走。”“是。”郑毅笑,什么时候郑安邦也成了自己的依靠呢?为什么在他的呵斥下觉得特安心呢?“爷爷,我看看爸爸。”“爸爸!”凌云冲进病房,就说,小东西怎么会轻易走呢?“爸爸!”爬上床。郑毅看着儿子,揉揉儿子脑袋。“爸爸我想留下。”凌云撅着小嘴。“医院你留下干嘛?!赶紧走!”郑安邦催促。“我不!爷爷我乖~”“爸,让他留下吧,要不然晚上折腾的您睡不好。”郑安邦无奈,摆摆手走了。凌云趴在郑毅胸口,埋着头不说话。“儿子,对不起,爸爸让你担心了。”“……”“爸爸没事儿,乖。”想拉儿子起来,拉不动。郑毅想也许这一出把儿子吓着了,抚着儿子的后背没说话。不一会儿,凌云开始抽泣,一颤一颤。“不哭。”“你讨厌!你说有胃病和我一起养的,怎么还喝那么多酒?!”凌云猛地抬起头,哭的稀里哗啦得冲郑毅吼。“对不……”“你还因为我犯病骂我!那你呢?!”“……”“我讨厌你!哇!”又扑回去嚎啕。郑毅愣了一下,笑了,“对不起,爸爸错了。”凌云抬起头,大喊:“没用!”“那你说,怎么有用?”郑毅饶有兴趣地逗儿子。“呜呜……”“好了,不哭了。等明天爸爸出了院,回了爷爷家,你想怎么样再罚爸爸好吗?”“呜呜……”凌云坐起来,抹眼泪,“你……带我去打靶……”打靶?“怎么想起这个了?”郑毅疑惑。
吃了老爷子送来的晚饭,郑毅拿起手机,好家伙,这一串儿的未接来电和短信。郑毅一一看了看,然后群发短信:“我没事了,谢谢兄弟们记挂。”然后关了机。凌云在一边从高处往下看院子里的夜景。“儿子,洗把脸,睡觉吧。”第二天一早,大群损友蜂拥而至,最早一个九点,最后一个下午三点,期间,包括郑毅的上司,丁鹏的大院里的其他人等。关怀完,凌云看着满屋里的花篮果篮发愁。郑毅心情不错,苦肉计神马的,效果不错。刚才虚弱了些,赵晓天捶胸顿足,一众人小心翼翼,试探老爷子不会怎么着吧。其实是自个儿昨晚和凌云挤了一晚,没休息好。大院里的小辈都怵郑安邦,其实也正常,郑安邦从来就是一张没有一丝感情的黑脸,见着谁都是冷冽的气质,那眼神一瞪,吓得人后背冒冷汗。以前下面带兵,据说把兵折腾的见着他皱眉能吓哭出来。上任的时候三把火烧的整个军区没一人敢吱一声,作风硬朗,不好讲话,不徇私,不贪纵。这么多年下来,御下有道,井井有条。可是,一起共事的还真没有个人敢跟他套近乎,更别说小辈了。对于干部家里的要求一向严,记得郑毅还上高二的时候,后勤部的部长大儿子在外惹了事,后来闹得部长当众谢罪,调职了。从这往后,整个军区,没一家不教着孩子:你要是作,老子也跟着你一起死,要是你不怕,就连带一家人跟着你进监狱!没一家家长敢再纵着子女,没一个孩子觉得郑安邦是好人。连带着郑毅,也变成了危险品。如果这次的事,老爷子不罢休,告知众家长,那么,我们的公子哥儿们,就有的受了。郑安邦想着郑毅才回归正轨,马上就这么做,郑毅恐怕以后就没朋友了,所以没发作。不过,就这,已经吓得一众人马痛下决心,绝不再上郑毅沾一滴酒。以后,酒,对郑毅是不会再有威胁了。
下午,故乡和两个秘书就来接郑毅出院。晚上,郑毅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老爷子一句不搭理,正眼都不瞧一眼。郑毅夹着尾巴吃了一个礼拜素,做了回哑巴,让丁鹏三番五次催了,才终于顺理成章得回到了自己的家。郑毅觉得老爷子确实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