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招相对,倦收天却有所保留,或许是还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便有了迟疑。而葛仙川却是招招致命,且专门研习了克制九阳天诀的功法,一时间倦收天处在了下风。葛仙川怒极,剑花上挑,刺破倦收天衣衫,瞬间带出了血痕。持剑者见他仍旧是这样温吞性子,怒道:“出手!我不要你退让。我要打败全力应战的你!”
倦收天筋脉接续不过片刻前的事情,尚未运用自如,又兼他不欲下杀手,只想求得真相——时至今日,若非葛仙川当初中计暴露谎言,他依旧无法相信,同门同修,竟有如斯骗局,心中疑问太多,对上全力拼劲的葛仙川,自难以全身而退。不过数十招,金衣透出汩汩血液,倦收天蹙眉,略有不支之象。
“葛仙川,你便不欲解释任何缘由了吗?若你有苦衷,我自当看在同修之谊,与你一力承担。”他心说,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挽留。并非畏战,只身心中尚有所求——求故人能留。然则人事易分,他的期望,早已渺茫。
葛仙川皱眉横向刺来,倦收天招架之间,只听见葛仙川将近歇斯底里,“我最恨的,便是你这样的态度!你的存在便是我的苦衷!倦收天,若你不存于世便没有烦恼了!”他恨极了眼前这人太过讲情义的性子,太多次,太多次,因他这性子而放弃过除之后快的意图。倦收天越是如此,他越怨怼气恼。
虽然不明其意,然而倦收天心知已经无力转圜,提起金剑的片刻,他觉得生命那样可叹,逝者已矣不可追,却未料生者的心意也是难以挽留。
玄膑微微皱眉观战,却心中不断想起方才玄同义不容辞背起倦收天冲向玉波池的样子——那个只身迷惘许久的孤身旅人惋红曲,好容易找到的同伴,即便要担起责任,也甘之如饴。他袖手旁观,真的好吗?
未及思考,葛仙川御剑成气,运气成锋,悉数向倦收天周身穴道刺去。
金光四射后,只留血溅当场。
……
玄膑捂着最致命的心口重创,抬手撤下了围住自己与倦收天的树木,运气凝神以精灵之力修复了损伤的身体,同时发动了反击:倏然间,葛仙川便被蔓藤缠住周身再动弹不得。
方才一瞬原是葛仙川见倦收天格挡无力,眼见他衣袂碎裂,恐伤及性命——而在那一瞬间,葛仙川却突然听见自己心中闪过一个字。
不。
那个在北道门曾与他并肩而坐,纤细寡言的少年身影在脑中一晃而过的刹那,出手便滞了一瞬。
原道是夙夜以求的愿望,竟然不是他愿意看见的画面,葛仙川扪心自问,可是还留了一份同修之谊?
却是来不及思考,玄膑已然立在了倦收天身前,树木为盾化解了大部分剑气,可惜在百密一疏间受创。总算玄膑虽然实战经验不足,却反应迅速,立刻用蔓藤困住正在迟疑当口的葛仙川。
倦收天微微诧异,望着面前站立的玄膑,自行撑着金剑起了身,方才玄膑出现的时机太巧,此刻他衣衫褴褛,头发散落,却并没有重伤,而是玄膑挡下了最凌厉的杀招。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目的,且自己此刻略有失仪,他扔是抬首对玄膑道,“倦收天谢过。”
不是不清楚,眼前之人来自森狱,只是他既已相救,便欠了份人情。
玄膑微微侧过身子,用没人看到的角度捂紧胸前伤口以压制疼痛。他自己也不知怎会鲁莽出手,尽管木晶灵再生之力已经可以运用自如,然而他仍不会冒险救人。约莫是倦收天负隅顽抗又不肯出手的样子太像玄同的倔强,他便生出一股保护之意。此刻清醒过来,他低头看着伤口流血,便气自己太过轻易关心则乱,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因此对倦收天的谢意一口回绝,语气中全不含善意,“你并不适合独自行动,玄膑以为你该回翠环山,北芳秀,不过尔尔。”
若是旁人听见,定然觉得此乃挑衅言语,然而连玄膑自己也不清楚,方才的下意识动作,不过是不愿让玄同失去一名朋友:一名朋友便是一处归路,他记得痛失玄离时,如断臂锯腿的痛苦无助,因而不愿玄同亦是漂泊无依。只是他不知道,浸淫森狱皇室争斗多年的自己,依旧为玄同保留了一方内心的柔软,尽管这种柔软那样不起眼。
越是不起眼,便藏得越深,深得连自己也忘记它的存在,却刻进了骨血成了他的本能。
或许是,因为玄同在他看来,太傻了。
倦收天虽不能理解其中深意,却听得出语中没有恶意,因而并未接口,玄膑即背过身子离去,“代我向四弟转达,要他考虑的事情,亦无需为难了。”
好容易找到了自由,他不愿用亲情再将其束缚。玄膑刺刺的在心中想起,玄同先前扶起素还真的时候,那样焦虑的表情中流露的关心,他很久前对阎王也是有过的。
那是黑海之人从不轻易给出的真心。
只是真心易碎,他们的父王又最擅践踏**本就脆弱的事物,于是后来,他再没见过玄同展现过半分对亲情的渴求。
不求真心也好,玄膑想,他亦不愿留有这种人性中固有的弱点,故而他从不承认自己对玄同有些过度的关心。
倦收天微一迟疑,道:“你不进翠环山,与玄同一叙吗?”
一如此刻他自行将放手曲解成了一种厌弃——玄膑将近自我催眠在心中道,同伴不过是如倦收天之类战中婆妈的道者,这样的玄同定然是他霸业的累赘。
其实若是没有玄同相助,他自己不过是孑然一身,再没了任何助力。
明明比谁都清楚,却不愿意再用亲情为借口,成为套住玄同的枷锁——伤口附近的晶石坚硬而锐利,提醒着他,被信任之人欺骗后美梦破醒的痛。
他只剩玄同一个胞弟,他不愿意轻易将联系斩断——或许这便是他与阎王最不同之处。
沉思间,想起一个人,能助他得天下——千玉屑头脑精明,善于算计,而他则早已察觉千玉屑的掣肘——那名一身绿衣斟茶小童,便是千玉屑的命门。
当无法让人死心塌的为你做事,就要设法让他身不由己的为你卖命。
玄膑移步玉心窝,留下倦收天散落着头发留在原地,面对被蔓藤重重捆住的葛仙川——他想看看,在悬殊的情况下,苦境的正道将如何处理。
远远听见倦收天提剑划破了蔓藤,随即抽身离去,对葛仙川道,“下次再见,我必不再顾任何同修情谊,全力一战。”
晃了片刻的神,玄膑笑的有些无奈,果然是和玄同一样,在原则上一根筋到底的笨蛋,这一救,算是白费。
可是意外的没有心情不好觉得怅然若失——换做是玄同,恐怕会和那人有相同的选择,这世界上聪明人太多,只有玄同那样的笨蛋,方会在他人走上不归路的时候,默默跟在身后,准备随时将他拉回归途。
玄膑想起昨夜对玄同说,大哥在这里等你。忽然觉得这话说错了。
分明是,无数个黑海阴暗的月夜里,他回头看去,玄同总在那里,一身红衣,火一般的颜色明亮了黑月的黑芒,温暖了森狱冰冷的空气。
他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