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南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自小生活在白马城,身边的公子小姐都对他礼让三分,后来遇到李如如,虽柔顺许多也并未收敛性子,加之纪如璟毫无条件的疼宠,不论什么都设法替他办到,更让他有些无法无天。如今第一次被人抢白,更何况是个下人,宋亦南眼中怒意更甚,沉声道:“看来纪如璟并不愿我去看她。”
纪浓脸色白了几分,跟了小姐这么久,他是了解小姐的,纵使小姐如今昏迷不醒,也定是希望宋亦南去看她一看的,遂咬了咬唇,低声道:“是纪浓逾矩了,请宋公子原谅纪浓忧心小姐,一时言语失控,待小姐醒后纪浓定自行向小姐请罪,还望公子去看看小姐罢。”
宋亦南扬眉,冷冷一笑,道:“言语失控?怕是你真情流露吧。你既看不惯我,我何苦待在这。”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陌生男子,转身离去。
纪如璟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晌午。
闻到身上萦绕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纪如璟微微蹙起眉。纪浓肿着双眼,半跪在纪如璟床前,又抽抽噎噎地哭泣,“小,小姐,你要吓死阿晓了。”他原本是叫纪晓的,纪如璟在得知宋亦南的小厮单名一个淡字后就为他改了名。
“我只是这几日乏了,多睡了几日。”纪如璟疲倦地闭了闭眼,声音一片嘶哑,“不绿呢?”纪浓抽抽鼻子,仍带着些难以自抑的抽泣,“不绿公子,在门外候着呢。”不绿与身为内侍的纪浓不同,没有纪如璟命令只能在外候着。“唤他进来。”纪如璟哑着嗓子,似乎再多说一句话嗓子里就能冒出血来。
“小姐,”纪浓睁大眼睛,“你刚醒来,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纪如璟抿抿唇,略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眯着眼静静地看着纪浓。纪浓心中一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纪浓逾矩了,请小姐责罚。”纪如璟抿着唇打量他,似要看出些什么,半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去叫不绿来。”
纪如璟侧着头看着不绿从外室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同记忆中每一次他向自己走来的场景丝毫不差。“不绿。”纪如璟呢喃,也不知她唤得是面前的不绿还是记忆中的不绿。不绿脚步顿了顿,墨绿色的衣衫在空中晃了晃,很久,都没听她这样唤他了,真的…很久了,久到他几乎忘了她喊他时是怎样的语气怎样的神情了。
纪如璟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神色,问道:“那几个人怎么样了?”不绿静默了一下,答道:“施了刑,吐出几个人。和我们知道的相差无几。”
纪如璟转回头,静静地看着屋顶,半晌似困倦似的闭了眼,声音疲惫不堪,“按计划来,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绿领命,正要退下,又听到纪如璟的声音,“纪浓可是对宋亦南做了什么?”不绿抬头,却见纪如璟静静地闭着双眼,似睡着了一般,正犹豫是否回话,纪如璟又缓缓睁开了眼睛,“纪浓跟了我这些年,平日里胆子大得很,今日却连看我都不敢。能让他这般惶恐的大概只有宋亦南了。”
不绿只得一五一十地将那晚的事说了。纪如璟躺在床上,就这么听着不绿说话,竟萌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竟然会这么觉得,纪如璟在心里笑自己,怎么会觉得时光正好呢?
那边不绿已把话说完,纪如璟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让纪浓去领十鞭吧。”
纪浓因为冒犯宋公子领了罚,这句话在几日口口相传后传去了宋亦南耳中。
彼时宋亦南正半俯着身子临写一副字,听到宋淡的话手顿了顿,半晌眼里露出一抹笑意。他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的宋淡,心情甚好地问道:“府里可有什么流言?”宋淡眸光微闪,垂首答道:“府里说公子是小姐心尖尖的人,得罪不得。”宋亦南笑眯眯地放下笔,让宋淡去取来他的外衫要去花园转转。
宋亦南到花园的时候恰恰碰上了纪如璟。纪如璟伤的并不重,只是接连半月劳累布局,才一连昏睡了几日,如今又养了几日,身上的伤早已好的七七八八。
宋亦南看着不远处纪如璟静静坐在亭中,气质沉静清冷,突然觉得心上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让他不敢呼吸。他一直知道纪如璟容貌倾城,甚至比身为男子的他更为美貌,但他在她面前一向是高高在上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如如身上,竟没注意到纪如璟如此出色。宋亦南心里一阵酸涩,又有一丝隐秘的窃喜,一时眼中神色翻涌。
纪如璟并未注意到宋亦南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听着不绿禀报案子的后续:“京中来报,太师等人已被拿下,大理寺卿正在审查,过几日就可以定案问斩了。据说太师府中被搜查出金银百十箱,当真是富可敌国了。”纪如璟神色淡淡,细看却发现她眼底有淡淡的伤痛。
“另外,还有来报,说周公子自小姐请婚后就大病一场,现如今缠绵病榻,已半月有余了。”不绿犹豫一瞬,低声道。
纪如璟心底一惊,眉间少见的带着怒气,沉声道:“怎么不早来报?”不绿低声回道:“信笺上说起先只以为周公子是着了凉,后来不见好才发现周公子这是心病,才寄了信笺过来,偏生路途又遥远,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纪如璟心里懊丧,心痛那人受病痛折磨怕他不肯好好吃药,又后悔自己考虑不周怕是惹得他夜夜流泪,不免焦躁。
“叫人快马加鞭赶回去,告诉嘉赐,我明日就起程回京。”
不绿点头应“是”,眼中若有所思。这几个月,他虽一直在外办事,也有所耳闻纪如璟对宋家的公子多么上心,可他心中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直到方才他才明白过来。
她虽对宋亦南有求必应,处处为他考虑,为他心痛伤心忧虑不安,却从未失过理智,就连那日受伤前,也冷静地问过他如何才能在不破坏大局的情况下平安救出宋亦南,胜算几分,从没有那种没了主意的焦虑。他以为她天性如此,时时事事都冷静自若,却在刚才看到了她眼底的慌乱失措。
不绿眸光闪动,心中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