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走出后,柯凡有些沮丧,主任最后的一句话像一把利剑,尽管没有直指他,他却感到一股锋利的寒气。毕竟,在莞尔这个案例中,他一开始就偏离了职业规则。这次那张传票和主任的话,给他上了很深刻的一堂课。柯凡并不怕离开医院。如果离开,他希望能一身坦然轻松地脱下白大褂。打柯凡自费去德国深造的那一天,他就期盼有一天能开一家私人诊所,可以将心理诊室装饰成他希翼的样子,依照自己的方式,来督导每一个来访者。然而,理想还没有照进现实,他已经品尝了失败的滋味。按同事的话说:借帮助他人以寻找或证明自身的价值,是心理师的大忌。他的大忌就是:从一开始就试图拯救那个令他产生我见犹怜的女人,或者说从她吞下他给的安眠药后,他就一再地将职业规则置之度外。这样一想,抛开助人的初衷,即使专业技术高明,调适效果显著,倘若缺乏职业操守,无视来访者的隐私权,和外科医生误伤病人有何区别呢?赶去见周浩森的路上,他开始客观看待周浩森的肆意行为,暗想他不过是替莞尔行使了自己的权利。过几天就是传票上注明的应到时间,周浩森居然将地点定在了他的家里。
上楼前,柯凡拿出手机给莞尔拨电话,随即又懊恼地按掉,他想起她的手机已经静静地躺在洱海里了。按照地址,柯凡敲了敲门。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莞尔去还钥匙的情景。那些画面竟然如水草般蛰伏在他的记忆里。他突然明白了周浩森的用意。就在一念间,门开了,周浩森带着礼节的微笑出现在他面前,请他进了屋。柯凡一进房间,内心不由地多了几分敌意与戒备。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女人喜欢的儒雅淡定的气质,他能轻而易举掌控谈话的主动权。“喝点什么吗?有咖啡,还有普洱茶。对了,我知道你在云南长大,应该爱喝。”周浩森拿起茶壶,边说边倒,递给他一个紫褐色小茶杯。“柯医生,你不觉得这个家装修风格比较女性化吗?这里的每一个装饰,都倾注了莞尔的心血。”周浩森坐下来,打量着柯凡,说道。“说正事,周律师,你究竟想怎样?如果你真心为莞尔着想的话,就不要把事情扩大了。”“搞错没有,是你想把事情扩大。现在莞尔单位的人都知道了她的隐私,她待不下去才辞职的。且不追究我因此而受到名誉权的侵害,她的辞职和失踪拖延了我们的婚期。作为未婚夫,我与本案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我有权替她讨回公道。
”“那你问过莞尔本人没有,你没有见到她吗?”柯凡的心一沉,逐渐感觉事态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莞尔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的博客,就是证据,她在丽江。你留言,回云南探亲,让她和你联系。柯凡一愕,没想到当初的牵挂,如今已成为律师眼里的证据,再次见面,柯凡不再心无旁骛。他拼命抑制内心的虚弱,索性供出缘由:“我有一个表姐和莞尔一样因情感失意患了抑郁症。在心理咨询中有个最重要的概念就是共情,也就是EMPATHY,指的是一种能深入他人主观世界,了解其感受的能力。而我理解的共情,远远不只是一个单一的概念或技能。相同经历的人之间是容易产生共情的,更容易了解当事人内在的主观世界,并且能将有意义的讯息传达给当事人。”“长话短说,于是,你安排两人见面,并且取得不错的治疗效果?”“是的,没想到这个世界很小,表姐的客人是莞尔的上司。她出于好意请上司多关照莞尔,我也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很抱歉。”柯凡不知如何说是好,一脸肃然。“好一个好心办坏事啊。你的好心给你带来了好事,你上了他们的杂志,就快成红人了。”浩森开始冷嘲热讽了。“我只陈述事实,不求你理解。
”柯凡放下杯子,决定离去,再谈下去仍是一个结果,在几天后,他将站在被告席。“等等,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请你诚实回答我,说不定我会因此撤诉的。”周浩森提高音调,跟着站起身来,白衬衫蓝灰色的领带和肃然的表情,流露出律师的专业气度。柯凡不由地定住,脸色凝重,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他。眼前的男人触觉敏锐,头脑精明。他好像很需要借一场官司来挽回自己的过失,掩饰内心的失意,宣泄男人的嫉妒;抑或,只是证明自己仍然爱着莞尔。“你和莞尔究竟是什么关系,到了,哪种程度?”周浩森有些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的态度取决于莞尔的态度。”柯凡有点不自然,感觉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承认与否,自己都会陷入被动的局面。“真实的答案,我想她也会喜欢敢做敢当的男人吧。”周浩森围棋子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疑问和愤怒。“我只能说我和她一切都有可能。适当的时候我会采取适当的措施终止我们之间的治疗关系。”“听听,不愧是心理医生,回答问题天衣无缝,相当圆滑,很懂得自我防御。莞尔,你要是跟了他会有什么结果呢?”周浩森大声说道,目光转向卧室方向。柯凡一愣,心里骤然一紧,循着周浩森的目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游离的神态从卧室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