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炸,袁世凯再也不敢住在锡拉胡同官邸了,三百多人兵强马壮的卫队居然不起作用,差点让他丧了命。
袁世凯只是脸上跌破了点皮,9个妻妾全都拥在屋子里,端茶的、熬药的,忙个不停。
袁世凯说:“都去吧,我命大着呢。”
一个姨太太说:“准是良弼他们干的!你为大清保江山,他们又下黑手,何苦为他们卖命!”
袁世凯却笑起来:“已经审明白了,对我行刺的是南边的革命党,这回可好了。”
另一个姨太太说:“你倒高兴?”
“你们哪里知道!”袁世凯所以反倒高兴,是他相信,良弼这些人不会再恨他了,从前他们说他卖主求荣,与孙中山、黄兴眉来眼去,私通革命党,恨他逼他们退位,现在怎么样?
革命党人不是来暗杀他了吗?
这时门外有人报:“民政部长赵秉钧来看大人了。”
“不见。”大老婆没好气地说。
“别,叫他进来。”袁世凯说。
赵秉钧进来了,问:“没有伤着吧?”
“摔伤了。”袁世凯说,“从明天起,我告病不上朝了,你去见隆裕太后,我是为大清才受了伤的。”
赵秉钧道:“你不上朝,那让皇帝逊位的事怎么办啊!”
“正好你出面去摊牌。”袁世凯说,“来,我告诉你怎么演这出戏。”
他对夫人们一挥手,妻妾全都退了出去。
面授机宜之后,赵秉钧、梁士诒等内阁成员便神气十足地赶往养心殿,要去见隆裕太后和王公大臣们谈判。
隆裕太后抱着宣统皇帝,坐在当年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的位置,神情萎顿,全然没有了叶赫那拉氏的风采和威仪。
这里聚集了朝廷亲贵,御前会议已经召开好一会儿了,人人愁眉苦脸。
赵秉钧摊牌说:“总理大臣的意思,本来倾向君主立宪的,想保住皇帝,可现看是保不住了,诸位算一算,由我们控制的省份还有几个?现在南北议和答应退位,还能有个说法,有个优待条件,若是人家兵临城下的时候,可就晚了,想想明朝时城破,崇祯帝吊死煤山的惨剧……”
他故意用这样的语言吓唬隆裕太后,对一个女人来说,很管用。而“优待”与否,则是给稍稍冷静一些的王室成员听的。
隆裕太后吓得面无人色,紧紧地抱住了宣统皇帝,孩子啼哭起来。
良弼拂袖而起:“你是来替袁世凯施压的吗?为什么一定要逼宫到如此地步?”
载沣说:“袁世凯是替孙中山来逼宫的。”
“这叫什么话!”梁士诒插了一嘴,“这可让袁总理抱屈了。孙中山那里派了人来行刺袁项城,你们这边又说他与孙中山勾搭,看来真如项城所言,他只好辞职不干了。”
一听这话,隆裕太后忙说:“别,别,”她是怕惟一一个顶事的也摔了耙子,大清门前不是连个看门的狗也没有了吗?
恭王溥伟也振振有词地说:“从前闹长毛、闹捻子,闹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议和过?
何况是以取消皇帝大统为代价?这太过分了,若是这样,要他袁项城当总理大臣干什么?”
醇王载沣瓮声瓮气地说:“只要我活一天,就绝不让共和在中国实行,求太后圣裁,勿为妖言所惑。”
隆裕太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六神无主,根本拿不出一个决断来。
赵秉钧冷笑道:“若不是袁项城鼎力支撑,你们早叫人家从紫禁城扫地出门了。时间有限,今天开会,明天开会,开来开去开不出个名堂来,袁公说了,如果今天仍然拿不出个决断来,他就率内阁总辞职,由你们想办法去。”当着隆裕太后的面,赵秉钧居然拍案而起,走了出去。
梁士诒等部长们也愤然出去。
良弼说:“欺人太甚,不议和,不退位,他们现在是联手欺侮我们呢。”
隆裕太后坐在那里唉声叹气地垂泪。怀里的小皇帝更哭个不住了。
民国成立了,陶成章、章太炎拉出来的山头什么也没有分到,议员没份、部长没份,连都督也没份。大概是恩赐吧,章太炎顶了个总统府枢密顾问的衔,这算什么?一大堆日本人、美国人、丹麦人,沾点边的孙中山都可以发个顾问聘书,根本不值钱。
陶成章心里不平,一气一急,旧病发作,住进了医院。他特别恨同乡的陈其美,他不但不替浙江人说话,反倒死心塌地投靠孙中山。据别人告诉陶成章,在议论起光复会的时候,陈其美的用语最为恶毒,居然说章太炎是疯子,陶成章是人渣。是可忍、孰不可忍!
陶成章不由得想起广州黄花冈起义的日子,那时他与李燮和等人带着光复会的人也赶到了广州,表示愿与同盟会合作参与起义。没想到起义旋即失败,5月17日,胡汉民请客,同样有光复会背景的赵声应邀赴宴,回来的路上腹部剧痛难忍,送到医院去,虽然开了刀,却不幸在第二天死去。尽管医生说是化脓性阑尾炎,可陶成章不信,他怀疑是胡汉民在食物里投了毒。
后来在上海嵩山路的会上,陶成章因为和大家意见相左,争吵起来,不冷静的陶成章脱口说出同盟会投毒暗杀光复会领袖赵声的话题,一下子引发了轩然大波。陈其美不能容忍陶成章的“信口雌黄”,当即拔出手枪要对陶成章开火,幸好众人拦住。陶成章仇上加仇,几天以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了上海,心里发誓要报这个仇。
现在胜利了,陶成章见陈其美当了上海的大都督,兵权在握,浙江大权事实上也包揽在他手上,陶成章感到备受冷落不能容忍。
陶成章认为陈其美这个浙江人比外省人更可恶。
陶成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出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人选,他选到了蒋介石头上。蒋介石是对他恭敬有加的,又是浙江人,只要对他慷慨许诺,陶成章相信蒋介石会为己用的。
于是他叫人传信,召蒋介石到上海广慈医院他的病房来。
蒋介石是带了一大束鲜花来的,他在值班护士引导下,走进一间单人病室。
陶成章躺在病床上,见蒋介石进来,他欠起身:“坐,快坐,有水果,你随便吃。”
蒋介石问:“病好些了吗?”
陶成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不舒服。”
蒋介石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其实,孙中山先生对你们光复会并没有另眼相看,你应放宽心才是。”
陶成章说:“孙中山的同盟会成了民国正统了,我们光复会出的力少吗?我看,章太炎的名声、地位都超过孙中山,为什么把章先生排斥在外?”
蒋介石不好再多说什么。
陶成章说:“以你的才干,不应当只是陈其美手下的一个团长吧?他们对我们浙江人就是不公平。”
蒋介石故意说:“我才具不高,当不了大任。”
陶成章说:“你若跟着我干,将来浙江都督让你干。你我都是浙江人,我们为什么为广东人卖命?”
蒋介石趁机问:“陶先生这么看重我,是不是有事相托呀?我一定尽力,为了我们的浙江。”
陶成章说:“你不是很受陈其美的器重吗?这陈其美是孙中山的第一打手,必除之而后快。你找机会把陈其美杀掉。”
蒋介石不动声色地问:“这计划章太炎知道吗?”
“他是个老夫子,先不告诉他。”陶成章说。
蒋介石点点头:“这事容易办到。我几乎每天可以见到陈其美。”
陶成章拉住蒋介石的手,恳切地摇晃着:“成败系于你身上了。如此计得行,则沪军无主,长江下游必混乱一片,我们便可以出来收拾残局,要挟孙中山了。”
蒋介石站了起来,规规矩矩敬礼:“学生谨记在心,请听我好消息。”
蒋介石走出了房门,陶成章仍步履蹒跚地送到了楼梯口。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陶成章居然不知道蒋介石与陈其美是金兰弟兄。
蒋介石理所当然地把陶成章的刺杀阴谋一五一十对陈其美和盘托出了。陈其美脸色铁青地说:“想不到陶成章如此歹毒,对自己人下手一点儿都不手软。”
蒋介石说:“他拉我为同乡,他真是看错人了。”
陈其美说:“你不用表白。你马上到我这来报告,足见忠诚,你看怎么办?”
蒋介石说:“是不是马上向孙总统报告?内奸不锄,军心难稳。”
“不行。”陈其美说,“孙先生是一副妇人心肠,若依我,早该对章太炎、陶成章这些人狠狠裁制了,他却仍然说他们是好心办错事……若交到他手,必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终究为日后埋下隐患。”
蒋介石问:“那,我们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
陈其美眼一亮:“刺杀陶成章?由你来完成?这可是绝妙极了,陶成章是恶有恶报,他万万不会想到的。”
陈其美的大手在蒋介石肩上用力一拍。这一拍,倒把蒋介石吓了一跳,但他旋即镇静下来,说:“这事交我好了,我一定办得不露形迹,干干净净。”
陈其美说:“我等你好消息。”送到门口时又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孙总理,永远烂到你我两个人的肚子里。
蒋介石效忠一样地点点头。
蒋介石没有白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混过,无论青帮、红帮,他都有人,雇个杀手,手到擒来,不会像陶成章那样所用非人。
他找的这个人叫王竹卿,是个冷面冷心的杀手,又是混在革命军内部的人。他也是浙江同乡,他赌输了的时候常来向蒋介石借钱,蒋介石总是出手大方,且不要他还。王竹卿视蒋介石为恩人。
蒋介石把王竹卿约到同兴菜馆,要了几个很贵的菜,一看这阵势,王竹卿就猜到蒋介石要用他。就抢先表白说,只要蒋介石一句话,刀山火海不避,倒也慷慨。
蒋介石也不拐弯,把要刺杀陶成章的原因说了,当然是除奸了,而且说是上面指令。
蒋介石给他倒了一大杯酒,说:“竹卿,全看你的了。”
王竹卿喝了一大口酒,盯视着蒋介石。
蒋介石把一个很厚重的报纸包推到王竹卿面前。王竹卿在手里抛了几下,笑道:“我倒不是为了钱。既然你说连孙中山先生都对他恨之入骨,为革命除害,我义不容辞。”
蒋介石说:“义气!将来我到上面去为你请功。不过,你可得守口如瓶啊。”
“我这人,话进到我肚子里就烂到里面了。”
王竹卿说,“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你明白就好。”蒋介石说,“你慢慢喝,我还有军务,先走一步。”
王竹卿向他摆摆手,等蒋介石消失在门厅,王竹卿立刻打开报纸,露出了厚厚的几沓钞票,不由得喜上眉梢,又喝干了一大杯酒。
准备停当,王竹卿便在1912年1月14日的凌晨2时下手了。
王竹卿换上了礼帽长衫,戴着圆墨镜,手持一束鲜花走进广慈医院。
照理说,王竹卿的行刺是有明显疑点的,手持鲜花来探视病人怎么会选择在后半夜呢?
然而广慈医院里竟然没有人发现他可疑。
上了二楼,王竹卿与医护人员擦肩而过。
一个护士从陶成章的病房出来。
王竹卿放慢脚步,待护士走远,王竹卿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陶成章在朦胧中听到门响,微微欠起头来,他认出了是王竹卿,叫了声:“竹卿……”
王竹卿也不搭话,从鲜花里抽出手枪来,对准陶成章连开3枪。陶成章从床上栽到地上,颈部、腹部涌出血来。
王竹卿扔下鲜花,一闪身快步出去。
王竹卿飞步下楼。
医生、护士从值班室走出来,问:“哪里打枪?”“是放鞭炮吧?”
走廊又静寂下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时才发现横卧床下的尸体。
新闻界立刻当做头号新闻把陶成章被刺的消息报了出去。
孙中山得到消息是在1月15日的下午。
宋霭龄拿来一份报纸给孙中山看:“陶成章叫人暗杀在医院里了。”
“什么时候?”孙中山惊得站起来,抓过报纸看。
宋霭龄说:“昨天夜里,中了3枪。”
在一旁起草文件的冯自由说:“罪有应得。”
“胡说!”孙中山说,“他毕竟是我们的同志。”
冯自由说:“他和章太炎一唱一和,想弄垮同盟会,由章太炎出任大总统,我们容忍得够多了。”
孙中山说:“还是不念旧恶吧,他有过失,也有功劳。是什么人对他下的毒手呢?”
冯自由说:“一定是袁世凯,或者是满清政府干的。”
孙中山说:“不会,满清也好,袁世凯也好,要下手暗杀,第一个目标不会是他。”
停了一下,他对冯自由说:“我给陈其美发急电,你记录。”
冯自由拿笔记录。
孙中山口述了一封电报:“陶君抱革命宗旨,十有余年,奔走运动,不遗余力。光复之际,陶君实有巨功。猝遭惨祸,可为我民国前途痛悼。着令陈其美严速究缉,务令凶徒就获。”
冯自由扯下记录纸,说:“我这就去发。”
“等等,”孙中山说,“再给浙江都督府发一份电报,你拟稿就行了,要对家属优予抚恤,把陶先生平生的功绩详细具报,将来写入国史。”
冯自由不由得叹道:“先生恢宏的气量,实在是令我们敬仰。”
宋霭龄说:“章太炎那样,孙先生还任命他当总统枢密顾问呢。”
孙中山摆摆手:“不说这些了,快去办正事。”
冯自由走了。
孙中山又对宋霭龄说:“你告诉他们,为我送一个像点样子的花圈,挽幛我自己写。”
坐下去之后,孙中山双目有些呆滞。
接到孙中山的电报,陈其美立即大张旗鼓地组织侦破,他请来了知名的巡捕、侦探,也请来了各报馆的主笔、记者,拉出一副非弄个水落石出的架势。这当然是虚张声势掩人耳目了。
陈其美对下属部署:一定按大总统的手谕认真侦察此案,务必要抓住刺杀陶先生的凶手。
说这话的时候,蒋介石就在座,他翘着二郎腿,悠悠然地在看一份报纸。
一个侦探试探地问:“是往满清那面用劲呢,还是往袁世凯那面用劲?”
“都有可能。”陈其美说。
“可章太炎在报上发表声明了,”那侦探皮笑肉不笑地说,“他说是内部有人要排除异己。”
“胡说!”陈其美说,“不要听他泼脏水,他是惟恐天下不乱。”
蒋介石扔下报纸,说:“也不妨把网拉得大一些。不管是谁,凶手都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是内部的人干的,更要从严查办。”
陈其美这才急忙附和地转圜:“对,不论是谁,都不放过。”
几个侦探这才说:“我们去办了。”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陈其美、蒋介石二人了。陈其美关紧了房门,对外间的秘书说:“先别放人进来。”
陈其美压低声音说:“这是几个吃侦探饭的老辣之手,他们鼻子极尖,不可掉以轻心。那个人你打发走了吗?”
“打发走了。”蒋介石说,“他在我的视线里,一旦他嘴不老实,他就是活腻了。”
陈其美说:“你也出去躲一躲。”
蒋介石提出了异议:“我一走,不是反倒太突兀,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吗?”
“我派你去日本公干不就行了吗?”陈其美说,“等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
蒋介石只能同意:“好吧。”
陈其美说:“还有一条,你要记住。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即或将来时过境迁,你成了孙先生最得力的人时,你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他会因为你手上沾过自己人的血而看不起你。”
蒋介石唯唯。
在袁世凯私下里答应拥护共和以后,孙中山委托冯自由通过和议代表伍廷芳与北面交涉。
1月22日,冯自由来到总统办公室时,孙中山问他:“给伍廷芳的电报起草好了吗?”
冯自由说,已按先生的意思,共拟了5条,令他转告袁世凯,只有答应这5条,才能让总统位给袁世凯。
孙中山接过电稿,重新审视着他口授的5条:一、清帝退位,其一切政权同时消灭,不得私授于其臣。二、在北京不得更设临时政府。三、得北京实行退位电,即由国民政府以清帝退位之故,电问全国,要求承认中华民国被各国之回章。四,立即向参议院辞职,宣布定期解职。五,请参议院公举袁世凯为大总统。
孙中山说:“很周全。三、四款可以合并,改为各国承认中华民国之后,临时总统即行解职。”
冯自由说:“我马上改过来。”
这时马湘走进来,报告说:“有一个人,在总统府门前赖着不走,说是总统先生的同乡,怎么办,见不见?”
“是谁呀?有名片吗?”孙中山问。
马湘说:“他说没有名片。”
孙中山说:“请他进来。”
马湘走了出去。
孙中山又埋头工作,忽又扭头问宋霭龄:“授职任命名单都填好了吗?”
“只等你过目后加盖总统印了。”
孙中山点点头,又问:“给各国使领馆发出的信,都写好了吗?”
宋霭龄说:“十几种文字,那么多国家,我就是神手也干不完啊。你猜谁在帮我干呢?”
望着笑眯眯的宋霭龄,孙中山说:“你爸爸!”
宋霭龄点点头。孙中山欣慰地笑了。
宋霭龄说:“我真不理解,你又要辞去总统,又要认真地履行总统职责,这是怎么回事?”
孙中山幽默地说:“这叫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干一天就得像干一天的样子。”
宋霭龄说:“人人都说你傻……”她嘻嘻地笑了。
“我傻?”孙中山说,“不得了,我的英文秘书竟然说我傻。那么,聪明的宋小姐,能让一个傻子知道他傻在什么地方吗?”
宋霭龄说:“都说你不该让位,尹维俊说,让给别人当总统,这么多年不是白干了吗?”
孙中山说:“按你们的说法,我白干了,按对国家的效忠来说,我一点也没有白干。当然了,前提得是袁世凯对得起共和和三民主义。”
宋霭龄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