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霭龄在打字机前打着字,孙中山坐在沙发里看文件,对她说:“中文不同于英文,分段很讲究,你不能一气呵成。”
宋霭龄说:“我知道了。”她一边熟练地敲着键盘,一边说:“昨天我们家放鞭炮庆祝,你猜过路人怎么说?他们说这家人家准捞到孙中山的好处了,不然舍得钱买这么一大串鞭炮。”
孙中山不禁大笑起来。
这时冯自由引领着宫崎滔天进来了,孙中山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上去同宫崎滔天握手:
“是你呀!我想你该来了嘛!老朋友们都好吗?”
“都想来!”宫崎说:“都在买船票,都想参加你的就职大典呢。见你不容易了,门卫森严。”他是在香港接了孙中山又返回日本的。
“都是陈其美,总怕有人暗杀我。”孙中山说。
冯自由又引着黄隆生进来,他捧着大礼服,说:“快试试,不合身还来得及改。”
孙中山在黄隆生和宋霭龄帮助下,穿起了米黄色的总统礼服。他在穿衣镜前照看,问宫崎滔天:“如何?有没有总统派头?”
宫崎滔天说:“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听了你的革命道理,我就把你看成是未来的中国总统了。”
“光恭维我不行。”孙中山伸出手来,“你得用实际行动支持我当总统,借给我500万。”
宫崎滔天说:“你好大的胃口,500万?我又不是魔术师,我上哪去弄啊!”
孙中山一边往下脱总统礼服一边说:“你以为这总统服这么好穿的吗?一周之内,如果弄不到500万,我只好脱下这身总统服,逃之夭夭。”
宫崎滔天问:“这是真的吗?”
孙中山一脸严肃:“这不是开玩笑。”
宫崎滔天说:“早知这样,我不来祝贺了,倒背上了500万的包袱。”
孙中山说:“政府是成立了,可国库里一分钱没有,怎么开张?”他指了指宋霭龄和冯自由:“我的秘书们都是自己开饭。”
宫崎滔天说:“你别急,我去想办法,三井物产公司上海支店的老板藤濑政次郎跟我是朋友,让他想想办法,只是一周太短了,他能在一周里拿出500万吗?”
“你问我吗?”孙中山说,“我只问你要。”
宫崎滔天望着冯自由、宋霭龄说:“你看他这人,借钱比要钱还霸道。”
孙中山大笑,笑过,他说:“我托你发正式函代我邀请犬养毅先生、头山满先生来参加就职大典,行吗?”
宫崎滔天说:“自然。只是,怕他们来不及赶上就职大典了。”
孙中山说:“那没关系。”他想通过他们二位疏通一下日本官方的关系,希望日本政府不要敌视新生的共和国,孙中山希望有个睦邻的环境。
宫崎滔天答应按孙先生的意思详尽发一份长电报,提示犬养毅先生办一下。
犬养毅和头山满已买好船票正要来华,接了宫崎滔天的电报,马上来叩日本东京总理官邸的门,他们与日本上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日本总理大臣西园寺公望永远不改变他那副和善的外表,他身着和服,坐在插有日本国旗的办公桌后。外相内田康哉就是一副冷峻面孔了。
犬养毅、头山满坐在沙发里,与首相对话,犬养毅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西园寺公望说:“我已经注意到了中国的局势。”
犬养毅说:“可以预见,不远的将来,孙文的革命党会最后扫除清朝皇帝,最后实行共和政体,我们行前想询问一下我国政府的态度。”
西园寺公望说:“这是邻居家的事情。中国实行什么政体,与日本无关吧?”
头山满与犬养毅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是不是可以认为,日本政府事实上支持孙中山的即将诞生的政府?”
外相内田康哉说:“你们问得太多了。”
西园寺公望温和地说:“你们是孙中山的朋友吧?那么你们以孙中山朋友的身份去祝贺不是很得体吗?”
犬养毅说:“很明显,孙中山先生会问起日本政府的态度,他们不会不考虑睦邻政策。”
西园寺公望说:“我们还要看一看,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
犬养毅二人只好站起来:“那我们告辞了,打扰了,首相先生。”犬养毅心里很不快,如果不是内田康哉插了一杠子,首相不会含糊其辞。来到衣帽间后,二人在商议怎样向孙中山解释。
当犬养毅、头山满二人穿大衣的时候,外相内田康哉也来到了衣帽间,他摘下大衣,不动声色地说:“中国施行共和,对日本不利,所以,我们反对。”
犬养毅大为惊讶:“这是为什么?孙中山并没有与我们为敌呀。”
内田康哉穿着大衣,说:“你们应当懂得起码的常识,必须以日本国的利益为出发点。中国越是进步、民主,那就越是不能听命于我们,这都不懂吗?你们不是在替孙中山试探日本政府的态度吗?你告诉他,日本反对他们实行共和制,必要时,日本将以武力维持中国的君主政体。”
又惊又怒的犬养毅问:“也就是说,日本政府决心与垂死的满清政府共存亡?这是日本政府的最后态度吗?这太让人遗憾了。”
然而内田康哉已经不顾而去。
1912年1月1日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公历元旦,这一天的天气特别好。
孙中山由沪赴宁的专车早早地停在了上海火车站,孙中山与随行的胡汉民、王宠惠、汤尔和、宋耀如一家人等来到火车站时,上海各界送行的有几千人,把原来很小的站前广场拥塞得水泄不通。
火车徐徐离站时,礼炮齐鸣,孙中山站在车梯子上向送行人群招手。
孙中山马上要去就任中国的第一个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了,他内心的喜悦自不必说,可他也深感这总统并不好当,满清小朝廷还在北京紫禁城里苟延残喘,野心勃勃的袁世凯在拥兵自重待价而沽,各省虽然纷纷独立却又各怀心腹事,西方列强在那里袖手旁观。孙中山感到自己的脚下不是铺满鲜花和红地毯的路,而是布满荆棘的畏途。
但他必须一步步坚实地走下去,再难,总比他发动10次武装起义时要好得多吧?他心底的苦处,几乎没有向任何人和盘托出过,他给人的印象是踌躇满志,前途一片灿烂。
眼前的热烈与他冷静的内心形成的反差是如此强烈,有时孙中山自己都暗暗吃惊。
上海是欢呼、鲜花的海洋,南京也一样。当天下午5时专车到达南京下关火车站时,欢迎的场面比上海更大,各省代表、文武官员、大中学生四五万人拥塞在月台上和站前广场,作为国旗的五色旗,作为海军旗的青天白日旗,作为陆军旗的十八星旗随风飘扬,学生们手里也是人手一面。
礼炮轰鸣,乐队高奏进行曲。
孙中山在王宠惠、汤尔和、黄兴等人陪同下,步下火车,他身后跟着他的战友们、日本朋友和宋嘉树一家人。
欢呼声如雷。
孙中山身穿黄色呢质军服,戴军帽,向夹道欢呼的人群频频招手,缓缓走出车站。
他的卫队和尹氏姑侄二人威武地扈从左右。
在站前广场,孙中山换乘披着蓝色的绣花彩绸马车,由雄赳赳的马队前导,卫队随后,通过长街。
南京沸腾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万人空巷,人们向孙中山抛掷花束,口号声、礼炮声掩盖了一切。
夹道欢迎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昔日的两江总督衙门,如今已正式作为中华民国的总统府焕然一新了。
因为晚上要在总统府举行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的就职典礼,围在门前的民众久久不肯散去。
已到了夜晚,总统府门前亮如白昼,总统府的门上、屋檐上、西花园的亭榭里,到处是耀眼的彩灯,在门外的围观者把街道都封死了,郭汉章、马湘、尹氏二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维持着秩序。
晚10点,孙中山庄严地步入总统府的大会堂。曾任前清江北提督后率第九镇新军起义的江浙联军总司令徐绍桢和黄兴率领各省代表及陆海军高级将领肃立两阶。
孙中山一眼看见了宋耀如全家,连12岁的宋子良和弟弟宋子安也都坐在贵宾席上向他招手笑。宋氏一家人得到如此高的荣誉,令外界的人惊讶。这位置是孙中山向王宠惠特地关照的,对于宋耀如这个大半生来追随他、支持他、又毫无所取的“瘾君子”,也许这是惟的报答,否则孙中山的心里更不安了。
孙中山穿着黄隆生为他设计缝制的大总统礼服一出现在大公堂门口,欢呼万岁声骤起,外面的民众也在欢呼,各炮台同时鸣炮21响。
孙中山就位后,山西议员代表景耀月报告总统产生程序、经过后,向与会者宣布:“共和政府今日成立,临时大总统就职典礼开始!”
全体肃立。
又是乐队高奏进行曲。曲罢,景耀月说:“孙先生为近代革命之先觉,富有政治学识,今日就任临时大总统之职,愿孙先生始终爱护民国,毋负国民期望,现在请大总统向全国国民宣誓!”
孙中山走到讲台前,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庄严地举起,朗声宣誓:“倾覆满洲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中华民国元年元旦。孙文。”
宋霭龄惊问其父:“他怎么在誓词里加了一句将来引退的话,大可不必嘛。”
“我也没想到。”宋嘉树说,“这就是孙中山,高位对他并没有吸引力。”
景耀月致的颂词就太冗长了,比孙中山的誓词多出5倍,而且他那让人听起来不舒服的山西腔也大煞风景,他总是把“我”读成“饿”,宋霭龄轻声讥笑说:“什么饿呀饿的,好像山西人总也吃不饱似的。”
倪桂珍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制止她发议论:“将来给你找个山西人当女婿,省得你贬人家。”
叫人昏昏欲睡的颂词总算过去了,该启印了,印上刻的是“中华民国大总统印”几个篆字。
“授印!”景耀月又高呼。
孙中山双手接过大印,并启印。
景耀月宣布:“请临时大总统在《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上加印!”
胡汉民展开了《宣言》。
孙中山庄重地在上面盖上鲜红的大印。
《临时大总统宣言》是由胡汉民代读。不知是哪个老夫子起草的,这个宣言更长,长得让人坐不住板凳。里面倒是提到了几十年来的奋斗,武昌起义后的形势以及未来的责任,但对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却没有深入地阐释。孙中山身为总统,却也无法左右一切。
平地一声雷,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的消息震动了全国,受到震惊最大的是一心等着跃上总统宝座的袁世凯。
袁世凯把一张报纸拍在桌子上,愤怒地说:“好啊,孙中山胆敢捉弄我。”
袁克定说:“汪精卫来信说,孙中山不过是当临时总统,毕竟父亲还没有明确答应放弃君主立宪嘛。”
“唐绍仪也不是东西。”袁世凯说,“阳奉阴违,他和孙中山是同乡!他早就倾向于共和了。”
“你不是把他的和议代表罢免了吗,还提他干什么?”袁克定说。
“现在还谈个屁!人家都在南京宣誓就职了,那就兵戎相见好了。”
袁克定从地上捡起那张报纸,说:“孙中山在誓词里可有这么一段话呀: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大庭广众,他不好言而无信吧?”
“你还太嫩,岂不知韬晦之计!说说而已。况且,他前面有话呢,什么等民国卓立于世界,什么国内无变乱……这要等到驴年马月?这不等于子虚乌有吗?”
这时二门有人来报:“二位段将军、冯将军奉命来到!”
袁世凯对儿子说:“你回避一下。”
袁克定从侧门出去了。
袁世凯说:“快请。”
段祺瑞、冯国璋和段芝贵3人一身戎装,跨进客厅。
段祺瑞有一张油光光的温和的脸,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气质上更像个私塾先生。他是袁世凯的老部下了,早在袁世凯天津小站练兵时,他就任炮队管带兼随营学堂监督。1899年又随袁世凯在山东镇压义和团,后又带第二军去围剿武昌起义革命军。这个北洋武备学堂出身的人,惟袁世凯马首是瞻。
落座后,段祺瑞说:“袁大人召我们来,是为了孙文窃据大总统之位吧?”
袁世凯却故意作出不以为然的神态:“这年头,谁都可以自封个什么官儿,不去理他就是了。”他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激怒他的部下。
冯国璋说:“那可不行!他们这是耍我们呢,一边谈判,一边当上了总统,我们北洋军可咽不下这口气。”
段祺瑞道:“总理大人应立即发电给南京,责问孙文,为什么背弃原来协议,匆匆忙忙当了总统。”
袁世凯道:“你们看怎么办好?”
段祺瑞道:“干脆,武力解决,我们几个人准备通电全国,誓死抵抗。”
袁世凯说:“各位这样对孙文施加点压力也好。你们3个人未免势单,像倪嗣冲、姜桂题这些人,都要他们签上名。”
段祺瑞说:“这容易,拼凑几十个人容易。”
段祺瑞果然拉上了42个北洋将领签了名,向全国发了抗议通电,一时,火药味又浓起来。
这天早上,马湘看见刚送来的晨报上报道了这条消息,吓了一跳,他一嚷嚷,那张报纸在卫队室里传看开了。
马湘说:“看来,又要南北大打了,42个北洋将领联名通电,反对大总统呢。”
有一个卫士说:“听说北洋军可厉害了,全是德国枪炮。”
尹维俊一把夺过报纸,扯烂,说:“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行了,到此为止,谁也不兴让大总统知道,怪闹心的。”
卫士们全都笑,笑她幼稚。
马湘也揶揄她说:“孙先生若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还能当总统?”
马湘到底比尹维俊老练,此时在总统办公室里,孙中山正对黄兴说这件事:“袁世凯火了,打电报给伍廷芳,责难我们呢。”
黄兴说:“段祺瑞、冯国璋拉了42个将军通电全国,声言要中断议和停战,要与我们血战到底呢。”
孙中山说:“他们什么时候真正停过战?”
黄兴说:“是呀,在停战议和期间,袁世凯攻下太原,进逼陕西。”
孙中山说:“袁世凯在和议中高唱不忍生灵涂炭,是麻痹我们。”
黄兴担心,如果我们没有个答复,北洋军就会大举南进,我们没有实力对付北洋军。
孙中山知道黄兴说的实力是财力,开仗就要有钱。
黄兴用说笑话的口吻讲了前几天发生在北京宫廷中的一则趣闻。有一天,袁世凯把王公大臣全召到一起,吓唬了一顿,让他们个人掏腰包,拿出私房银子来充军饷,若不出,革命军就会打到北京来,那时玉石俱焚。这一吓唬,居然当场榨出了一千多万两白银。
对于财政拮据的国民政府来说,一千多万两白银简直就是令人炫目、令人垂涎的天文数字。
孙中山苦笑道:“我们找谁要钱去?革命党人所有的只是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帝国主义隔岸观火,不肯借分文,各省各自为政,决不会有毫厘送给中央。若不是宫崎从三井公司借到一些,我这总统恐怕连一瓶墨水都买不起。”
黄兴也唉声叹息。
孙中山说:“我已准备给袁世凯复电,给他个定心丸吃。如果他能促使清帝退位,他本人真正拥护共和,我孙文绝不食言,我一定把总统之位让给他。”
黄兴说:“他得到你书面的许诺,我想他就会放心了。他并不会认真维护皇权,他关心的是他自己手上的权柄。”
孙中山说:“就这么办吧。”
这时马湘手上托了一面红黄蓝白黑的国旗进来,要悬挂在正面墙上。
孙中山皱起了眉头,说:“等等。”
黄兴向马湘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黄兴想起了7年前同盟会成立时的国旗之争,他怕再次引起孙中山的怨怒。
孙中山叹口气说:“看来,他们执意要用它当国旗呀,我再反对下去,就会伤了很多人。”
在头一天召开的议员会上,孙中山提出的启用世界通行的公历为中华民国纪元,虽有阻力,通过还算顺利。而国旗方案,孙中山虽经力争,青天白日旗仍被代表们作为海军旗使用。
孙中山反对以五色旗作国旗是有道理的,这面旗最先是攻取南京的江浙联军打出来的。据徐绍桢解释,红黄蓝白黑代表汉满蒙回藏,取五族共和之义。但孙中山认为,中国有几十个少数民族,难道其他民族因为人数少就不该参与共和了吗?他认为这不公平。更何况,五色旗也并非江浙联军首创,远在北洋海军创立时,海军就用五色旗当做一二品大员的官旗悬在主桅上了。
1月2日争论未果,1月3日代表们多数认定,仍以五色旗为国旗,这令孙中山不悦,却又无奈。
宋霭龄进来说:“日本友人犬养毅他们来见总统先生了。”
孙中山说:“请到客厅见。”又回头对黄兴,“都是支持过我们的老朋友,一起见见吧,我将聘他们为总统顾问呢。”
当孙中山、黄兴与犬养毅、头山满等人握过手,宾主坐定后,孙中山说:“欢迎你们这个时候来中国做客。”
犬养毅说:“来迟了,没有赶上授职大典。”
头山满说:“孙先生精神很好,你几十年的奋斗,终于如愿以偿了。”
孙中山说:“只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头,还不到乐观的地步。”
黄兴补充说,满清皇帝还没有退位呢,中国是乱成了一锅粥,要从头收拾,需要时日。
孙中山问:“日本政府对中国的巨大变化,有什么说法吗?”
犬养毅如实传达了外相内田康哉反对中国实行共和,并且要以武力相威胁的意图。
黄兴说:“岂有此理。”
孙中山表示,我们希望日本政府与我们友好相处,平等互助,我们也绝不怕威胁。
犬养毅说:“内田太没有道理了,西园寺公望首相倒是认为这是中国自己的事,与日本无关。”
头山满认为中国想达到革命目的,应有更多的同盟者,他建议与岑春煊、康有为合作,才能共同对付袁世凯。
孙中山问:“是作过两广总督、邮传部尚书的岑春煊吗?”
犬养毅说:“是。”
孙中山说:“我们不能与这两个人合作,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
黄兴说:“武昌起义后,康有为还在背地搞反对民国的活动,主张虚君共和,反对民主共和。”
孙中山说:“我们革命几十年,连敌我都不分,岂不是越革越糊涂了吗?”
孙中山要去长江上视察江防舰,他嘱咐冯自由,特地邀请北方的议和代表冯又微先生一起去。
冯又微是军旅出身,任过清政府军咨府第二厅厅长,当然现在依附于袁世凯门下了。
据孙中山了解,冯又微为人平和,不狡诈,但胆子小。孙中山想让他给袁世凯传个话,也有意把他争取过来。
冯又微已经与孙中山一起在江防舰停泊处下了汽车了,他仍在说:“我上你们的舰艇,怕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孙中山笑了,“你是北方和谈代表之一呀,又是我的同乡。”
冯又微这才随孙中山上舰。
舰长率士兵在甲板上列队敬礼。
孙中山等人还礼,开始视察。孙中山抚摸着大炮,与水兵亲切交谈。
冯又微艳羡地看着水兵们与孙中山那种和谐与亲密的关系,很是感慨。
当孙中山站在前甲板瞩目远眺长江时,他对冯又微说:“如果和议破裂,我就要北伐,你肯不肯倒戈,与我一同会师中原啊?”
冯又微唯唯,不肯明确答复。
孙中山笑了:“你是信不过革命军,以为我们没有打胜的把握,是不是?”
冯又微左右看看,小声说:“袁项城已将大军聚集在铁路沿线,开赴黄河、淮河一线,就是对付你们北伐的,你们南方士兵不耐严寒,又没有冬装,怎么能取胜?”
“其实,战争胜负,士气更重要。”孙中山说,“当然,我希望和议成功。我已告诉袁项城,只要他起来倒清,我就把总统让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孙先生是让我传个话给袁项城吗?”冯又微问。
孙中山说:“请便。”
二人会意地笑了。
宋庆龄就读的威里斯安女子学院操场上有一排旗杆,每逢节日,总要举行仪式,不但要升起美国的星条旗,也要把留学生们祖国的国旗升起来,以示平等。
这所学院没有几个中国学生。中国国旗不在升旗之列。
宋庆龄不能忍受站在操场上看着别国国旗升起来,却惟独藐视中国的做法。她去找老师和院长去抗议。
她得胜了,从那以后,大清的龙旗在威里斯安的学院天空上有了一席之地。
孙中山有一次看到了那面看上去有点像白莲教教旗的国旗,对宋庆龄说,等着吧,总有天咱们共和国的旗帜会取代它。宋庆龄就叮嘱孙中山,只要共和成功,一定把国旗寄来一幅,她要亲手把它升上蓝天。
宋庆龄已经从报上知道孙中山回国就任大总统了,她天天在盼望,孙中山为什么还不寄国旗来?是他忘了吗?
这一天,下第一节课时,好消息来了。
文静的宋庆龄夹着讲义沿着白石子甬道走来,女教师叫她:“罗莎蒙德!”
宋庆龄嫣然一笑,走过去:“老师。”
女教师把一个小包裹给了她:“是从中国寄来的包裹,是你父亲寄来的衣服吧?”
“这要打开才知道。”宋庆龄说,“谢谢老师。”
她的心跳个不住,她已经猜到,庄严的国旗从太平洋彼岸飞过来了。
她当着老师的面,把邮包打开了。
她抖出了一面五色国旗。还有一张照片。
“这是什么?”老师抚摸着旗帜问,“好漂亮的旗,不是你们的国旗吧?你们的国旗不是条龙的图案吗?”
宋庆龄自豪地告诉她的老师,说,龙旗是黑暗专制的象征,这面新国旗才是代表文明与进步的。
老师也替她高兴起来,她是看过宋庆龄床头照片的,又见过孙中山本人的风采,她知道孙中山是一个革命家,因此她问:“你那叔叔朋友领导的共和成功了吗?”
宋庆龄用力点了点头。老师与她亲吻了一下,向她祝贺。
宋庆龄看过孙中山就职典礼上的照片,已经激动不已,又匆匆看信。
信是宋嘉树写来的,旗也是他寄的,不过他作了说明,是孙中山提醒他寄的,父亲希望她珍视这面国旗,让她和美龄在大洋彼岸分享这幸福,愿这面旗永远不在她心中降落。
宋庆龄大叫一声:“国旗,中国革命成功了!这是第一面国旗!”
文静的宋庆龄突然变得热烈了,她奔跑着,双手扯起那面五色旗,鲜艳的旗帜在她头上飘扬,黑色的秀发也瀑布一样飘起来。
女教师望着她奔跑的身影,发自内心地笑了。
宋庆龄直向操场跑来,来到一大排被同学们称为“万国旗”的旗杆下。
她迅速地降下了那面龙旗,把它踩到了脚下。
这时宋美龄来了,又赶来了几个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孩子,他们都静静地望着宋庆龄。
宋庆龄把五色旗缓缓地升上了旗杆顶端,久久地向国旗行着注目礼。
宋美龄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她也注目着那面旗帜,问:“二姐,皇帝打倒了吗?”
宋庆龄突然抱住妹妹,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打倒了,就快打倒了,共和国建立了。”
宋美龄问:“是你最崇拜的孙叔叔当了总统吗?”
宋庆龄揩干眼泪,笑着问:“难道你不崇拜他?”
宋美龄点点头。
宋庆龄说:“大姐在他身边当秘书,爸爸也在帮孙叔叔工作,全家人都在南京,都参加了孙叔叔的总统就职典礼,他们好幸福啊!我都不想念下去了,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去……”
她从怀里掏出孙中山穿着大总统礼服拍的照片,让妹妹看。宋美龄说:“他可太潇洒了,他是世界上最标准的男人。”
宋庆龄拍了妹妹一把,甜甜地笑了。
得到了孙中山的许诺,袁世凯吃下了定心丸,又恢复了他踌躇满志的神气。
看起来,想维护皇权、君主,他就当不成总统,他已摸清了包括孙中山在内的革命党人的底牌,只要他袁世凯迫使宣统皇帝退位,实行共和,他们是会把总统大印交出来的。别人的话不信,干儿子汪精卫的话还能打折扣吗?
下一步,就该上演逼宫戏了,他操纵着他的内阁干将赵秉钧、梁士诒等人在密锣紧鼓地步步紧逼,他表面上却是悠悠然的神气。
这天早饭后,袁世凯雅兴来了,非要写几幅字。
袁克定在桌子上一方有铜锣大小的端砚里研墨,袁世凯在条案上铺好宣纸,凭着一副好心情,居然写了龙飞凤舞的“淡泊宁静”四个大字。
在他歪着头自我欣赏时,儿子说:“你在洹上村闲居的3年里,才用得上这4个字。”
袁世凯说:“你懂得什么。越是利禄压顶,越应时时记起淡泊宁静才行。”
袁克定当然不信服他的鬼话,他来得要实际得多:“父亲,既然孙中山再次答应,一旦清帝逊位,他就把总统让给你,你还等什么呀?”
袁世凯道:“事情并非儿戏。权力能把你抬入云端,也能把你打入地狱。我主张南北和谈,已遭到了主战派王公大臣的忌恨。忘了前几天的事了吗?”
他指的是围在醇亲王载沣周围一些年轻气盛的贝勒们,他们组织了一个团体,叫宗社党,每个人的补褂上都绣上了龙的图案。他们的后台是顽固派的铁良、良弼这些人,他们已经放出风来,谁要想逼清廷让位,就用铁血手段来对付。这显然是对着袁世凯来的。在载沣、良弼看来,革命党离得毕竟还远,能够易如反掌地把大清推翻的只有袁世凯,他手上的权柄太重了。
“这些人的后台是良弼、铁良,不如把他们先干掉了,就群龙无首了。”袁克定献策说。
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陕甘总督允升,更令袁世凯生气,他居然要杀出潼关来勤王呢。
当今之计,是想方设法让皇帝退位,不然孙中山肯定不会放下权柄。袁世凯正在寻找契机。
袁世凯最怵的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回来的良弼,他是皇族,原来充任禁卫军第一协统兼领镶白旗副都统,是载沣的心腹,1911年又当上了军咨府的军咨使,号称皇族里知兵者,他组织的宗社党想用恫吓和暗杀手段阻止任何有碍皇权的行为。
正在袁氏父子恨不能马上除掉良弼时,门房送上个大信袋来。
“是什么?”袁克定接在手上掂掂,很重。
打开一看,掉出一把匕首来。
袁克定和袁世凯都吓了一跳。
袁世凯看了看信。发信人恫吓说,已在锡拉胡同埋了地雷,声称要随时炸死图谋不轨的袁世凯。
袁克定说:“下手吧,不制人反被人制。”
袁世凯的眼珠子急速转动着,似已有成竹在胸。
对于可能来自宗社党的暗杀,袁世凯已经有了充分的防备,不过他忽略了另一点,革命党里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把袁世凯视为仇敌的大有人在。
这天下午,袁世凯从宫里出来,立刻上了车。他的卫队有三百多人,荷枪实弹,前面有顶马开路,袁世凯的车驾一出东华门,立刻静街了,百姓纷纷躲避。
当他们行到外务部衙门那条街时,发生了意外,突然从东兴楼饭庄楼上抛下3颗大炸弹。
还没等卫队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两颗爆炸了,顶马当场炸死,血肉横飞。
袁世凯的座车翻了个底朝天,袁世凯被摔到阴沟旁,痛得唉哟哟直叫:“抓,抓刺客。”
一个卫兵拉过一匹马来扶袁世凯上马,袁世凯不顾一切地策马狂驰。
一个刺客见袁世凯走脱,立即从楼上跳下,冲上来,对袁世凯连发几枪,均未打中。原来这刺客是刘师复。
袁世凯走脱,卫队包围饭庄,与十几个刺客展开了枪战,有几个刺客被俘。
刘师复和另外几个人抓了匹马,拼命冲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