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风暴有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席卷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此时的杭州也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兵荒马乱的年月,入夜不久,热闹的街市便家家关门了。
在离西子湖不远的仁和街上,有一家专门经营金华火腿的仁和火腿店,平时顾客盈门,般到夜里9点才收市。可这几天都是早早地打烊,只有门口那盏灯照着橱窗里挂着的诱人的火腿。
杭州通衢小巷都很静,两个女人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来到火腿店前,这两个短打的女青年正是尹锐志、尹维俊。
风起云涌的革命早已震动了学堂的课桌,在陈其美筹划上海起义的时候,他在宋嘉树宅中见到了周末去度假的尹锐志、尹维俊,二人一听,当即辍学。又是4年过去了,尹锐志没什么变化,尹维俊可是出落成一个美女了。又要停学,尹维俊怕孙中山知道生气,用她那小学刚毕业的国文水平给远在美国的孙中山写了一封信。这次没有寄去成绩单,而是写了几句诸如“国难当头,大丈夫当投笔从戎”之类的豪言壮语,令陈其美、宋嘉树捧腹大笑。
此时正是用人之秋,又听说这两个奇女子身怀绝技,陈其美乐得收用在帐下,并且派到了杭州来助******一把。
她二人在火腿店门前下了自行车,车子一扔,大步流星进了火腿店。
火腿店的大堂里冷冷清清,老板娘坐在通往后面的长条凳上吸烟、品茶。
尹氏姑侄进来,老板娘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二人向后面走去。
推开后门,是通往第二进宅子的天井院,院子里竟然席地坐满了人,大约三十多人,荷枪实弹、枕戈待发的样子,人虽多,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她们匆匆进入东厢房中。
尹维俊看到了一个人在挥舞手臂讲话,悄声问姑姑:“他是谁?”
“他就是******呀!”姑姑说,“陈其美最信任他了。”
说话声惊动了在桌前研究地图的******,他恼怒地回头斥道:“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
******没有穿军装,穿的是流行的立领学生装,他有一双有神的眼睛,颧骨略高,说话喜欢打手势,走路挺胸迈正步,处处显示军人风度。尹氏姑侄并没见过他,只从陈其美口中知道******是个傲慢的有才干的人,果然不假,第一次见面就挨了训。
尹维俊吓得吐了一下舌头。二人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先靠在门口等候。
******操一口浙江话,打着手势,在向地图前的两个人交代任务,他每说一句,总要不容置疑地问那两个人“是哦?”他是不用别人回答的,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自信。
******在辛亥首义时并不在国内,他在东京振武学校毕业后,正在北海道新泻野炮第十联队实习,他学的是炮科。因为他与陈其美是拜把子的弟兄,所以武昌起义后,陈其美欲在上海发动起义响应,急电******回国。但日本炮兵联队长罔外史不准其假,他又向联队长飞松宽吾告假,准倒是准了,却规定假期只有48小时。******明白,这等于不准假,按照日本宪兵队的制度,对超假不归的士兵,处置是极严的,一般会按逃兵惩处。而他从北海道到达东京,就差不多要48小时。
******走了,他把军服、军刀全都寄回炮兵部队,说了声“去******”,从此告别了他这不必留恋的二等兵的生活,快速乘船回国了。
******的同乡陈其美对他极为信任,又是他的入同盟会的介绍人,******视陈其美为挚友、兄长,言无不从。
当时,陈其美一面策划袭取上海,一面窥伺他的老家浙江。他已侦知,浙江清军新军第81标、82标倾向革命,便给了******3 600元经费,配给他百人敢死队,要他解决浙江大事。
如果换个人,这是不敢答应的,******却敢于立军令状,这个实习未完的二等兵倒像个屡战沙场的大将军。当时陈其美只是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算是鼓励,也许潜台词是“别说大话”。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在******赴杭州后的第三天,陈其美又加派了尹氏姑侄前来协助。
******扔下红蓝铅笔,说:“陈其美已在上海得手,杭州起义计划也已获得陈其美批准,今夜发动,只能一次成功,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及时补救。”
助手李汉臣说:“埋伏在奉化试馆和我家中的人已经吃饱了饭,刀出鞘、弹上膛,都是宣过誓的先锋敢死队,没问题。”
******说:“我交你的3 600元发下去了吗?”
李汉臣说:“都发到新军手里了。新军81标、82标里有半数左右倾向革命。”
“好,我们对对表。”******抬起了左腕,“夜里11点10分。”
几个人对表。
这时尹维俊、尹锐志忍不住了,尹维俊高声说:“报告!急事!”
******这才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尹锐志说:“我们刚从清泰车站过来,那面一切就绪,按命令于12点准时起义,陈其美发来专电,命令你必须不计代价拿下杭州。”
******说:“好,通知敢死队做出发准备。”他把手枪别到腰间,站了起来,看了她们人一眼:“你们是武当山下来的吧?敢不敢当敢死队?”
尹维俊不屑地说:“我们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流鼻涕呢!”
姑姑一听,忙扯了她一把,怕她闯祸。
******却并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说:“有种,战场上见高低吧!”
******不与她们计较,一是因为二人多次保卫过孙中山,名气大,又受上司陈其美指派而来,何况两个女孩子也蛮招人喜爱的,有气也不愿发作。
对于政治和时局,浙江巡抚曾韫是相当麻木的。别人劝他警惕新军作乱,他说武昌出事是因为瑞鯹的无能,不能明察秋毫之末。
曾韫照样过灯红酒绿的日子,晚上照例脱得一丝不挂入睡,枕头底下有一支短枪,倒不是应变的,他是防贼,已有时日了。去年一个窃贼居然从房上下来,骑到梁柁上窥视他与如夫人在床上做爱,窃贼竟嘻笑出声,这一吓,吓得曾韫阳痿了好长时间。
深夜时分,******的敢死队悄悄向浙江巡抚衙门靠拢而来。
这里也是静悄悄的,院子里灯光昏暗,毫无防备的样子,只有几个把门的清兵在门房里吆五喝六地掷骰子、喝酒。
******亲率队伍从左右两侧巷子里悄然摸出来,蜷伏在地上等待。
尹氏二女每人腰里挂着两个土制炸弹,伏在******身边。
******悄声嘱咐:“打响后,你们不要从正门攻入,你们不是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吗?你们越墙而入,直奔巡抚的住处。”
尹维俊问:“要活捉巡抚老儿吗?”
******笑笑:“抓个二品封疆大吏给他们看看不好吗?”
尹锐志说:“明白了。”
这时静静的杭州城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枪声。******看看表,12点整。
******第一个跳起来,朝巡抚衙门打了一枪,高喊:“杀呀!杀进巡抚衙门去!”
伏兵如猛虎般向大门冲去,顿时枪声大作。
守门清兵着急去摸枪,却早已叫人卡住了脖子,干瞪眼动弹不得。
尹氏姑侄身轻如燕,飞身上了高墙,在高墙上跑一段,又一纵身上了房,踩得屋瓦乱响。
曾韫被枪声惊醒,坐起来抓衣服,叫:“快,快点灯。”
他知道,这一次可绝不是入门行窃的贼顺便骑在屋梁上看他行云布雨的西洋景了,弄不好会掉脑袋。
睡在身旁的小老婆越着急越划不着火柴。
哗啦一阵响,正面窗子粉碎,尹氏二女如天兵降临,手持炸弹跃入房间。
曾韫吓得直抖:“二位大侠……要什么,要什么我给什么!”
“我要你的命。”尹维俊说,“快穿衣服。”
曾韫借穿衣服机会把手偷偷伸到枕头底下去摸短枪,早被尹锐志看见了,她一扬手,飞出一支红缨飞镖,不偏不斜,扎在曾韫的手腕子上,他一抖,枪掉在了地上,腕上鲜血直流。
尹维俊冷笑:“跟姑奶奶来这手!”她向前蹭了几步,右脚尖一蹴,那把左轮手枪飞了起来,画了个弧线,正落到尹维俊手中,她把枪给了姑姑。
“饶命,壮士饶命。”光着屁股的曾韫在床上又作揖又磕头。
尹锐志说:“穿上,走!”
曾韫与小老婆这才抖抖擞擞地穿衣服。
抓了个二品巡抚,尹锐志、尹维俊好不高兴,马上去向******报捷。
仅仅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全杭州城就不再是清王朝的天堂了。还是新军那些兵在各处巡哨,连军服都没变,不同的是每人臂上扎了一条白毛巾。
天已大亮,宋教仁亲手设计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飘扬在巡抚衙门门前的旗杆上。******在巡抚大堂里好奇地走来走去。
曾韫被绑在廊柱上。******仰望“正大光明”的金匾,揶揄道:“你也配用’正大光明‘这四个字?”
曾韫不敢吭气。
站在廊下的尹维俊飞出一镖,打断了挂匾的绳子,大匾从高处倒栽下来,跌了个粉碎,烟尘弥漫。
******坐到巡抚的大椅子里,颠了颠屁股,说:“曾韫,你这椅子也不怎么舒服啊!不硌屁股吗?”
曾韫说:“硌屁股,硌屁股,小的再也不敢坐了,只请给我留下吃饭的脑袋。”
尹维俊大笑起来,真是太开心了。她想,人真是怪物,堂堂巡抚平日的威风哪里去了?记得她9岁那年,和姑姑上街去买布,正赶上巡抚出巡,整个一条街净街了,路人纷纷躲避,实在来不及躲的便都脸冲外跪在那里。年幼无知的尹维俊不听邪,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大轿过来,她想看看坐在轿子里的官是个什么模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风!
为此,她挨了3鞭子,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想起来脊背还冒凉风。
你看,如今这个巡抚不是尿裤子了吗?有什么威风可言!
这时李汉臣来报告说,81标、82标起义成功,我们已经控制了杭州全城。大家请蒋先生到咨议局去,讨论成立浙江军政府,希望蒋先生留任才好。
“我要回上海去。”******说,“陈其美派我来,只是助你们一臂之力。”
李汉臣道:“那也请先过去为好。”
******说:“那好吧。”回头看了一眼尹锐志、尹维俊,问:“你们呢?留这里,还是跟我回上海?”
尹锐志说:“当然回上海,我们是保卫陈其美先生的。”
******说:“打杭州巡抚衙门,活捉抚台大人,你们可是立了头功!我要在陈其美都督面前保举你们。”
尹锐志说:“让我当官?我一辈子也不稀罕。”
******笑了。
尹维俊却淘气地说:“我想当浙江抚台,行吗?”
******用下巴点了点曾韫:“这你得问问他,大印他还没交啊!”
曾韫力求活命,马上卑躬屈膝地说:“小姐足当大任,印信我马上交。”
尹维俊真的坐到了巡抚的椅子上,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问:“大胆狗官曾韫,你知罪吗?”用的是戏台上的语言。
曾韫居然答:“小的知罪,罪在不赦。”
尹锐志忍不住笑起来,连******也笑了,说:“好吧,你审吧,是杀是关,由你来定。”
尹维俊更得意了,她真的审起案来,又找证人,又叫来民众诉苦,不用半天工夫就判了个“斩立决”,推到了清波门外砍了脑袋。
一夜间,“女巡抚”的美名传遍了西子湖畔。
连日来,黄兴都在第一线指挥作战,宋教仁不离左右。这一天他们在前沿阵地上与士兵起扛着沙袋垒掩体。
当黄兴停下来擦汗时,宋教仁说:“拜你为战时总司令,是黎元洪的阴谋,你没看出来?”
黄兴说:“我总不能闹意气不受吧?”
宋教仁说:“他莫名其妙地成了革命元老了,是我们的上司了。今天,他居然通电全国各省,要各省派代表来武汉协商组建中央政府了。你不过是一个棋子,让你到前方去打仗,把你逐出权力的核心。”
“你想得太多了。”黄兴说,“我但有一分力尽一分,就心安了,功成之日,我什么官也不当。”
宋教仁叹了气。
黄兴问:“你给陈其美发电报了吗?”
宋教仁说:“连发两封。今天刚回电,昨天陈其美发动了上海起义。”
“怎么样?”黄兴急问。
宋教仁告诉他,一开始好险。陈其美上午占了警察局,下午带敢死队进攻兵工厂江南制造局,硬攻两次都没有攻下来,陈其美进去劝降,反叫人家抓了起来,幸亏李燮和调兵连夜打下了兵工厂,救出了陈其美,才反败为胜。
黄兴说:“太好了,上海制造局一落入我们手中,枪械、子弹就不愁了,马上发报给他,叫他火速派人送弹药到汉阳来。”
宋教仁说:“我马上去发。”走了两步,又回来了,“还有新消息,袁世凯从前线回北京了。”
“为什么?”
“他当了总理大臣了。”宋教仁说,“这个人难以捉摸,不过他把满清王公大臣们玩得团团转,你说他会不会与我们联手呢?以他现在的地位,若是反戈,那可有好戏看了。”
黄兴说:“走着瞧吧。连黎元洪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当上了革命党,袁世凯为什么不能呢?”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袁世凯坐上了总理大臣的椅子,那是借了徐世昌的力,袁世凯心知肚明。
在袁世凯提出要挟清政府的6条时,徐世昌也是内阁大臣,他几乎是在与袁世凯演双簧。
那时奕急于让袁世凯出来剿平武汉叛军,什么条件都答应,想不到徐世昌带来了袁世凯的6条。明年召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解除党禁等等,按袁世凯开列的单子,奕非辞去内阁总理不可。
不辞,袁世凯便不出山。
奕终于被挤出了权力中心,在隆裕太后看来,放弃一个总理大臣的官位总比放弃皇位要容易接受。
问题是原内阁一辞职,作为协理大臣的徐世昌便也一同丢了官,而袁世凯11月16日提交的新内阁名单里又没有徐世昌的大名,徐世昌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有被愚弄的感觉。
就在这时,袁世凯请徐世昌来府上叙旧,徐世昌心底如注春风,又鼓起了希望之帆,他毕竟是与袁世凯拜过把子的弟兄,袁世凯好意思过河拆桥吗?
应当说,徐世昌自中了进士以后,一直是官运亨通的,兵部侍郎、巡警部尚书、东三省总督、邮传部尚书,直到解职前的皇族内阁协理大臣,他从没倒过运,他不相信倒在袁世凯手上。袁世凯的机敏、狡诈徐世昌是知道的,他会对结义兄弟也薄情吗?
先时,二人只谈风月,似乎政局都与他们无关。见许久不往正题上扯,徐世昌沉不住气了,决定切入正题。
徐世昌道:“项城兄好手段,这回可说是大获全胜。载沣再不会专横了,宣统的老子又怎么样,还不得乖乖地回醇王府去养老?”
袁世凯说:“都是你菊人兄的斡旋,才叫奕辞了内阁总理,他当弼德院长,当我的顾问正好,他这人还算好。”
徐世昌挖着鼻烟,往鼻孔里吸了一点,接连打了几个很响的喷嚏,他说:“老了,你看,总是伤风,我助慰亭兄遂了心愿,我也该退养天年了。”
傻子也听得出来,这是试探,或者说在伸手讨要,徐世昌为朋友付出了,不能血本无归呀。
袁世凯是何等精明之人,会听不出徐世昌的弦外之音吗?
“这是什么话!”袁世凯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给你琢磨个最肥的缺儿。”
“什么缺儿?”徐世昌问。
“军咨府大臣如何?”
徐世昌大喜过望:“这当然是求之不得。”可脸上马上又刮上了阴云,“你开我的玩笑。
这位置不是皇帝的叔叔载涛占着吗?”
“咱不会请他让出来吗?”袁世凯笑嘻嘻地说。
“那岂不是与虎谋皮吗?”徐世昌对这“空人情”不感兴趣。
袁世凯说:“事在人为。我想以总理大臣的名义上条陈给皇帝,当此国家有事之秋,为了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奏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亲王率禁卫军出征。你看这个条陈好不好?”
“慰亭兄拐了个什么弯子呀?”徐世昌问。
“你说,载涛敢不敢带禁卫军上阵吧?”袁世凯问。
“他?”徐世昌说,“脑满肠肥,是顶怕死的人,他宁可丢了封爵,也不肯丢了脑袋。”
“这就是了。”袁世凯说,“我就将他一军,让他出征,他若是打退堂鼓,我可就有说的了,对不起,你连上阵都不敢,推说什么年老体迈,你占着个军咨府大臣干什么?我就提出条件,若么上前线,若么把位置让出来。”
徐世昌笑道:“慰亭兄真是诸葛再世呀,这样看来,载涛又是铁定丢官了。”
袁世凯道:“他不丢官,你老兄坐哪把交椅呀!”
二人会心地大笑起来。
徐世昌问:“慰亭兄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大清臣子吗?”
袁世凯看了他一眼,讳莫如深地一扬下颏,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袁世凯果不食言,几天后的御前会议上,果然如法炮制,狠狠将了载涛一军,真的逼他交出了军咨府大臣的印信。袁世凯还了徐世昌的人情还在其次,把掌握在王室亲贵手中的最后个权柄夺过来,才是他的真实用意。
1911年11月16日,黄兴在歆生路满春茶园指挥部发布命令,决定发动一次反攻汉口的攻势。他所以选择在今天,是攻其不备。白天,黎元洪接待了袁世凯派来的两位特使蔡廷干、刘承恩。他们带来了袁世凯的亲笔信,袁世凯表示可以罢兵言和,不过革命党人必须承认君主立宪政体,也就是必须留下个皇帝,否则仍要武力解决。
这带有讹诈味道的议和条件当然遭到了黄兴等人的反对,他们岂能拿共和的原则来作交易!民众团体为抗议袁世凯,举行了大示威。
但是黎元洪给袁世凯留下了活口,一直在谈,尽管也说必须以共和为前提,却抛出了将来只要袁赞成共和,可推袁项城为总统的许诺。
趁双方谈判机会,黄兴决定发动收复汉口之役,料定敌方必不防备。
黄兴站在汉水河畔,望着漆黑夜幕下的汉口镇,只有几星灯火。士兵正在架浮桥。
黄兴所带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在汉水旁隐蔽着。
黄兴召集了一次军官会议,与会者百余人。
黄扶庸手使双枪,与徐宗汉站在一起。
黄兴说:“浮桥已经架起来了,现在士气高涨,我们此仗必胜,必须夺回汉口。大家都是长官,战场上只有身先士卒,才能克敌制胜。”
军官们静静听着。
黄兴又说:“今夜是个好机会。袁世凯派了两个特使来找黎元洪谈判,想谈判议和,他们必无防备,我们偷袭一定得手。”
黄兴低估了冯国璋。
冯国璋也在阵地上视察,对部下说:“今夜要加强兵力防守,黄兴必来冒险劫营,我已在玉带门一带设了埋伏,希望大家用命。”
有军官问:“冯将军怎么知道黄兴必来劫营呢?”
冯国璋说:“这是政治了。”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气,没人敢再问了。
一切部署完毕,强攻开始了。
枪声大作,在强大火力掩护下,黄兴的部队冲上浮桥,向汉口冲锋。
黄兴率先冲上浮桥。卫士黄惠龙拉住他:“司令,你不能上!”
黄兴甩开他:“我不上谁上?”固执地冲上去,黄惠龙、黄扶庸只好紧紧跟上。
敌人发觉了,在江岸点起了熊熊大火,用来照明。
大火的红光照亮了江面,暴露了浮桥。可以清晰地看到,密密麻麻的革命军正飞跑奔驰在摇晃的浮桥上。
敌人开枪了,革命军纷纷中弹落水。他们在桥上边跑、边还击。
黄兴奔跑着射击,一颗炮弹飞过来在江里炸起冲天水柱。
又一颗炮弹飞来,黄扶庸把黄兴一推,推落水中,自己刚要跳,炸弹已在浮桥上炸开来,黄扶庸被炸到水中。
黄兴大叫一声:“黄扶庸!”扑向她。
当黄扶庸从水里再冒出来时,江水都红了,她已经牺牲了。
黄兴抱着她湿淋淋地放在岸上,咬咬牙,举枪向敌人射击。
过了江的士兵在攻击前进,当他们冲到汉口玉带门时,又中了敌人的伏击。
死伤越来越重,黄兴只得下令:“撤回汉阳吧。”
渡过汉水,黄兴整顿队伍时,连带伤的士兵在内,不到一千人。
受了伤的熊秉坤难过地报告:“我们牺牲了800多士兵,军官57名。”
黄兴脱下了军帽,心情十分沉重。
熊秉坤担心下一步冯国璋可能攻汉阳:“我们不过12万人,冯国璋两个军有3万人,我们该及时防备。”
黄兴说:“死守汉阳,绝不后退!”
因为武汉方面拒绝了袁世凯的君主立宪方案,袁世凯决定用军事施压,便下令包围武汉的部队加紧攻城。
汉阳危在旦夕。
这一次以冯国璋为主攻的4个师打头阵,又集中了其他各路,总人数达到3万人,敌我力量相差悬殊,黄兴带兵抵抗到11月26日,汉阳失守。
当黄兴被部下裹挟着撤下来时,他口中仍在喊着“拼上一死与汉阳共存亡”。
上了渡船,望着汉阳城浓烟四起,黄兴心如刀绞,他深感内疚,他又想起了黄花冈之役的惨败,他对自己深感失望,一连串牺牲了的同志的影子在他眼前浮现,他的心在流血。他觉得无颜活在世上,就一纵身跃入了滔滔江中。
宋教仁等人奋力入水,总算把黄兴救上来了,大家一起劝慰他不要气馁,都说这不是他人之过。
后来,在武昌召集的紧急会议上,黄兴提出了放弃武昌全力往援南京,在那里扎根的设想。
与会的人员大多反对,其中张振武、李翊东等反对得尤为激烈,连谭人凤也认为这是无把握的冒险。
在这种情况下,黄兴决定回上海,他已无力在武汉指挥了,蒋翊武决然挺身而出,取代黄兴主持军务。
警卫森严的北京袁世凯住处没人敢靠近,陈璧君却执意要见袁大人。
袁世凯来到二门,他亲自送两个客人。
门房过来小声对袁世凯说:“她还是不走,说若再不接见她,她要对大人行刺。”
“一个小女子,胆敢如此放肆?”袁世凯向大门走去,“我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到大门口,袁世凯被娇小漂亮的陈璧君惊呆了,他对门房说:“挺标致的小女子呀!长相有点像我的八姨太。”
门房献媚地说:“哪有八姨太妩媚。”
袁世凯说:“不,妩媚,柔若无骨,这种美有点病态,这小女子眉宇间有一股桀骜不驯之气。”
袁世凯已经降阶而下了,陈璧君迎了上来,问:“你就是刚刚当上总理大臣的袁世凯吧?”
门房大喝一声:“你怎么敢直呼大人名讳?”
陈璧君不屑地说:“名字不过是每个人的符号,有什么神圣!听说袁大人十分开明,想不至于因我直呼其名而恼火吧?”
“没什么,没什么,”袁世凯的耐心和忍让是少有的,不能不令侍从们惊奇,他的目光不停地在她脸上、身上盘旋,他问:“你叫什么呀?找我有什么事?”
陈璧君说:“我叫陈璧君,南洋华侨,我不远万里来北京,是想成全你,把一个好名声送给你。”她是欲擒故纵。
袁世凯笑了:“你看来是个辩才。我向来喜欢伶牙俐齿的人,且请明示,你要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呀?”
陈璧君说:“这里说话不大方便吧?”
袁世凯堆下笑来,大叫“开中门”,并伸出手去,陈璧君大大方方地走上了台阶,旁若无人的样子。
袁世凯是怀着异样的心情对陈璧君礼贤下士的,甚至心底的非分之想也蠢蠢欲动了。
把她让到袁府中式客厅献茶后,袁世凯又抬抬手示意:“请。这是新茶,碧螺春,抓一把扔在水中,立刻下沉,一叶也不会浮在水上。不过,北京的水质不好,若是用我家乡洹水之水沏了这茶,另是一种味道。”
陈璧君说:“袁大人很懂茶经。”
袁世凯笑笑:“该书归正传了吧?”
陈璧君道:“现在全国烽烟四起,广东独立了,安徽独立了,浙江独立了,你以为这次大火,能够扑灭吗?”
袁世凯脸上的笑意不见了:“我没有心情与你讨论这些,你有话快说。”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陈璧君说,“天下人思共和,这已是大势所趋,你如果不识时务,只会身败名裂,如果你倾向共和,你会博得个美名。”
袁世凯哈哈笑了:“说这些,你太嫩了点。谈谈风月,也许更合适。”
“大人太放肆了,我并不是风尘女子,”陈璧君站了起来,说:“你要想得人心,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袁世凯问:“什么机会?”
“你知道汪精卫这个人吗?”陈璧君问。
袁世凯拍拍脑门,说:“是那个刺杀摄政王未遂下狱的人吧?”
“正是。”陈璧君说,“汪精卫是天下奇才,是孙中山先生最器重的人,是革命党里的翘楚,你如果这个时候放了汪精卫,你就会在革命党人心目中留下个好印象,在天下人心目中树起一面人道、开明的旗帜。”
袁世凯的眼珠子转了转,问:“你为什么对汪精卫这么卖力气呢?”
陈璧君说:“因为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袁世凯说:“这事好办,你回去听消息。不过,我想问问你,一旦我放了汪精卫,你拿什么谢我呢?”
陈璧君说:“听说你有九房姨太太。你没有讨第十房的意思吗?”
袁世凯喜得抓耳挠腮,说:“我虽有九房太太,却都是闺中人,平常女人而已,像你这样的才女,是我一生中可望不可得的……”面对袁世凯近于色相的表情,陈璧君站了起来,不屑地一笑:“我等你消息。”既凛然不可犯威,又给袁世凯留下了诱人的幻想,或者称作是钓饵。
陈璧君走了,她的影子却在袁世凯的眼前挥之不去。闲下来细细品味这娇小女人的每句锋利的、婉转的、含蓄的话语,都叫袁世凯心头发痒。他是出了名的好色之人,九房妻室也并不妨碍他在外面养女人,妖冶的、文静的、有修养的、泼辣的……他什么样的女人都玩过,而像陈璧君这样令他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爽的新女性却是头一次碰到,那种急欲拥有的心情,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当然他知道,他必须释放汪精卫。
这要冒一点风险,载沣和皇族们都会一百个反对,善耆改判汪精卫不死,那些人已经怨声载道了。
当然,大权在握的袁世凯倒不会把他们放在眼中。
也不完全是为了猎取美色。陈璧君的提示是有道理的。释放汪精卫是一招绝棋,既可得个宽容人道的美誉,又是在向革命党暗送秋波,这比他派出和议代表要容易得人心,他何乐而不为呢!
他把这事交给袁克定去办,他要亲自见见汪精卫,他相信汪精卫感恩戴德之后会对他有特殊好感,这比千军万马要管用。
袁世凯倒也想用汪精卫做钓饵,这确实是可以钓到声誉的,现在放人,不费吹灰之力,时过境迁,刺杀载沣算什么!别说未遂,就是杀了他,袁世凯也敢放人。
这件事他是交给长子袁克定去办的。
这天,袁世凯正在看书,底下人送来文件、电报:“冯将军来电,问打不打汉阳。”
“叫他猛攻!”袁世凯在电报上批了几个字,说:“要尽快攻下武汉。”
侍从下去后,袁克定领着汪精卫出现在门口,袁克定道:“爸爸,我把汪精卫带来了。”
袁世凯打量一眼干练潇洒的汪精卫,说:“快请。”
汪精卫行礼说:“问候袁伯伯。”
袁世凯有几分疑惑:“你叫我什么?”
袁克定说:“我们已经结拜为干兄弟了,他该正经叫你为父亲了。”
袁世凯笑了:“这我没有想到,克定这样喜欢你,想必你有很多过人之处。好啊,我认你这个义子,你是名声远播四海的革命党,我袁某人有你这个义子,也沾点时髦之气。”
汪精卫趁机说:“那义父何不倒向革命?你现在操纵着大清的命运,只要你举臂一呼,天下人响应,满清也就寿终正寝了。”
袁世凯不表态,哈哈一阵大笑,笑过,他说:“你这个名字很好,谁给你起的呀?”
“我自己。”
“志气可嘉。”袁世凯引经据典地说,“《山海经》里有一段神话,说炎帝的女儿在东海里淹死了,化成了精卫鸟,每天衔石头填海,希望别人别再淹死,后来意思有所演化,包含了不畏艰险,立志报仇的意思了。”
汪精卫说:“我正是要把满清这个孽海填平。”
袁世凯说:“我放你出来,那些王公大臣十分不满,醇亲王载沣堵到总理衙门骂我姑息养奸呢。按他们的本意,正该这时候拉你出来正法,以儆效尤。”
汪精卫说:“我非常感激义父的正义之举,我昨天给黄兴、胡汉民拍去了电报,他们都为此事对你有好感呢。”
袁世凯问:“依你看,未来中国局势如何?”
汪精卫说:“未来走向,势必是共和制,义父手握大权,对国家、民族举足轻重。”
“我也有苦衷。”袁世凯道,“我真正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朝廷要我剿灭你们革命党,你们希望我倒戈革命,我是骑在墙上了,难,难。”
袁克定说:“骑墙没有什么不好,可见机行事。”
“这样吧,”袁世凯说,“兆铭不是要回南边去吗?你可以向孙中山、黄兴表白我袁某人的心迹,我是同情他们的,也许有机会携手。如果他们也有意求和,不妨磋商一下。”
汪精卫说:“和平建国,这是求之不得的,我希望化干戈为玉帛,而义父是关键人物。”
袁世凯说:“有你代我表白心迹,我很放心。”
停了一下,袁世凯忽然说:“你知道是什么人冒死上门来为你求情的吗?”
“陈璧君。”汪精卫说,“她就是那么个风风火火的人,大人不记小人怪,你别生她的气。”
袁世凯心里像有无数蚂蚁爬过,痒得难耐,问:“你一定和那个小鸟儿很熟了?她怎么不来谢我?”
汪精卫说:“她让我替她致谢。”
“让你替?”袁世凯的头嗡的一下,差点失态地叫出声来,在儿子面前他不能不有所收敛,他问:“为什么要你来替?”
“她是你的儿媳妇啊。”汪精卫说。
“噢,噢。”袁世凯又尴尬又失落,有一种明显的受愚弄之感。
他站起来送客说:“兆铭,好自为之,我为你尽力了。”
汪精卫赶忙表态:“我会对得起义父救命之恩的。”
送走了汪精卫,袁世凯呆了半晌,越想越不对味,越想越觉气恼,可恨这个叫他好几夜没睡好觉的小女子连面也不再露了,让袁世凯吃了个哑巴亏,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乡骂:****娘娘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