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义的那一天,孙中山正在火车上,他乘坐太平洋铁路从旧金山去往美国中部的列车来到了丹佛城。旅途过于劳顿,下榻后就没有出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11点才起床,到外面吃了点东西,往回走的时候,经过回廊报摊,习惯地买了几份当天的报纸,边走边看。
突然他的目光现出无比的惊喜,他站住了,呆住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大字标题写的是:“武昌为中国革命党占领,湖广总督逃之夭夭。”
孙中山呆呆地站着,两手因为激动而抖颤,他到了忘我的地步,他忘记了自己挡住了窄小的人行道,许多行人绕行,不满地看着他,他在拥拥搡搡中站在那里发呆。
他终于叫了一声:“成功了!”双手举臂呼天,报纸从他手上飞出,恰好风大,报纸被鼓荡起来,越飞越高。像个断线的风筝。
孙中山仿佛是追踪报纸而去,他发疯般地奔跑着,呼叫着。他的怪异举动引起了路人的侧目。
这真是太意外了,细想想也是意料中的,他不是早有预言吗?
在中国乃至亚洲的历史上,真正用激烈的革命手段而不是改良,达到颠覆旧的社会生产方式的斗争,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是开了先河的。
孙中山不知自己怎样来到了科罗拉多大峡谷,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显然不是出于游览观光的目的。
孙中山顶天立地地站在大峡谷顶上。褐色的悬崖,深不见底的谷底,蛮荒而辽阔的自然景观,也许正能反衬此时这位伟人的心境。
面对在峡谷中飞翔的苍鹰,孙中山的内心正有两个孙中山在对话:
一个说:昼夜兼程回去,他们需要我。
另一个孙中山却说:人家会不会说我去坐享革命成果呢?
一个说:不会的。湖北首义,不等于全中国光复,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我该马上漂洋过海,回到战友们当中去指挥北伐,以快平生之志。
另一个说:有黄兴在,也许并不需要我亲往。新的共和国一旦诞生,必将遇到外交财政的困难。我该去办这件大事,我要来它个釜底抽薪,断绝满清的外援,争取西方各国对革命的支持、承认,这更重要。是的,此时当尽力于革命事业者,不在疆场之上,而在樽俎之间。
孙中山似乎找到了更高的视点,更恰如其分的支点,更切合国情的契合点,他的眉宇渐渐开朗起来。
他草拟了一份电报发给黄兴,并通过黄兴转告全党同志,祝贺之外,也把自己的想法加以陈述。
之后,他从美国开始,对西方展开了第一次有了后盾的外交活动,这后盾,当然是中国的辛亥革命。
孙中山的抉择也许是一种失误,当时国内更需要他回来,站在革命大潮的潮头去引领他的部下摧枯拉朽。孙中山是一种力量,一种象征,一种别人无法替代的制衡因素。
然而孙中山让国内革命党人多多少少地失望、无措,否则也不会有拥戴黎元洪的荒唐一幕永远载于史册了。
那天,张振武总算不辱使命,连哄带吓,把黎元洪带了回来。
当李翊东、张振武等人半推半押地将黎元洪拥入楚望台军械所时,吴兆麟带领起义将领列队出迎,乐队仪仗队持枪敬礼,鼓乐齐鸣,倒使穿着灰呢长夹袍、灰鼠皮背心、红缨小瓜皮帽的黎元洪吓了一跳,六神无主。
吴兆麟双手拉住黎元洪的手,说:“可盼你出山了。你我在参谋学堂有同窗之谊,你素来抱负远大,现在正宜大展才华。”
黎元洪把吴兆麟拖到一边,哭丧着脸说:“你我既是同学,该相互提携,你这不是害我灭门吗?以你的地位,搏得个封妻荫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不明白你何故树起反旗,又来拉我一起下地狱!”
熊秉坤一听,火冒三丈,嗖地掏出短枪:“你别不识抬举,你手上还沾着周荣棠的血呢,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今天不答应,我马上让你去见阎王。”
黎元洪吓了一跳。在他听来,这就像梁山好汉逼卢俊义入伙一样软硬兼施,活活地陷你于不义,叫你有家难回。
吴兆麟急忙制止打圆场道:“大家不要义气用事,黎协统自然也有他的苦衷,他会答应的,他历来也是同情革命的。”
熊秉坤这才收了手枪。黎元洪望着脚尖再不敢言语。
李翊东拿出一份写好的《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安民布告》,看也不让黎元洪看,说:
“请都督签名吧!”
黎元洪哪敢真的审看!况且他不用看也知道,必无好话,造反还会有什么温良恭俭让吗?不过,落款处“中华共和国”几个大字是太醒目了,不看也看得见。
黎元洪瑟缩着斜了一眼布告:“怎么,连国号都有了?”
李翊东把笔塞到黎元洪手中,几乎是捉刀代笔,抓他手腕子签上了“黎元洪”三个字。
张振武等人拿走了布告,李翊东说:“这一回,你是武大郎喝药,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了,满清皇上饶得了你吗?”
黎元洪面如土色,人们在一旁窃笑。
吴兆麟说:“走吧,我们去咨议局,他们都在那里等着呢,连汤化龙、夏寿康这些大官都归顺了,你还有何顾虑?”
从人牵来了马,黎元洪只好认镫上马,他脑袋里成了一片空白,身子成了一具躯壳,木偶一样听凭摆布。
上了大街,吴兆麟早已安排好了,专门挑选繁华的大街招摇过市,在他们看来,黎元洪是一块不错的招牌。是啊,武汉三镇的人谁不知道黎协统?若提吴兆麟,100个人里怕有100个摇头。
吴兆麟、邓玉麟、熊秉坤、张振武等人簇拥着黎元洪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前面有两面十八星旗开路,后面是乐队,一路吹吹打打,不知谁临时写了一块牌子,上书“湖北都督黎”
,举在旗后,这队伍引起了行人的驻足观看。
黎元洪骑在马上,看到有他签字的布告已陆续张贴在大街小巷,围观者如堵。
百姓的议论不时传到他耳中:
“那个胖子,穿马褂的就是新都督黎元洪吗?”
“可不是,昨天还是大清王朝的协统,睡一夜觉,成了造反的头子了。”
“真想不到,连黎元洪这样的大员都反清了,看来大清的寿数到了……”
黎元洪的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他的头脑都麻木了,他此时的感觉就和绑赴刑场去砍头差不多,真魂早出窍了。
躲在德国租界楚豫号兵舰上的湖广总督瑞鯹听到武汉三镇全部落入革命党手中的消息,阵头晕,几乎站不稳,差点落入江中,幸亏张彪扶住。
张彪心里也直打鼓,他同样有死罪,只不过有纱帽更大的瑞鯹顶着,要好过多了。他再好言解劝,自己也知道那些话轻飘飘的,苍白无力。什么“必能剿灭乱党,收复全境”,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但是当他们得知黎元洪被革命党抬出来当了大都督的消息时,瑞鯹先是不信,后来又觉得滑稽,干笑了几声。但很快他盘算出了一个主意,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为什么不推出黎元洪来当一堵挡风的墙呢?他决定上一道折子,让黎元洪承揽一切罪责,朝廷移怒于黎,就会减轻对瑞鯹的压力。
他为时运不好而哀叹,几天以前,朝廷上谕还嘉奖他,“弥患于初萌,定乱于俄顷”呢,现在就到了这地步,革职是跑不了的,弄不好会交部议处,他的命也就完了。
在瑞鯹为自己命运担忧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灾祸已经降临了,张彪早就得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
见张彪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瑞鯹发觉了,忙问:“你好像有话要说?”
张彪只得告知新得到的消息,朝廷因武汉三镇失守,十分震怒,已发上谕,只是没到。
“革了我的职?”瑞鯹敏感得很。
张彪说:“虽革了职,朝廷还是网开一面,没有治罪的意思,仍命大人署理湖广总督。”
他分析,是******的袒护起了作用,不然至少是效力从军之罪。
瑞鯹灰心丧气道:“倒不如削职为民,我也不担惊受怕了。以我现在的几个残兵,怎能抵住贼势猖獗?弄不好,脑袋还是不保。”
张彪说:“朝廷岂能坐视不救?听说已派了陆军大臣荫昌率一镇兵赶赴湖北,又令参加秋操的二、四镇星夜驰援武汉,令北洋勇将冯国璋为后备队,河南新军张锡元部也已奉诏来援,还有,萨镇冰的长江水师也奉命来援,水陆夹击,一鼓荡平乱军,还是有望的,大人应重整旗鼓,切不可自甘暴弃。”
这一说,瑞鯹脸色稍稍好了些。
瑞鯹忽然想到了袁世凯。他对张彪分析,朝廷有可能起用袁世凯,这个人有胆魄、有手腕,北洋新军本是他一手操练,当年是红得发紫的人物。
张彪认为可能性不大。除非摄政王载沣手上失了权柄。载沣恨袁世凯,是朝野尽知的,因为袁世凯向西太后告密,囚禁了载沣的哥哥光绪,载沣恨之入骨。西太后在时他不敢怎么样,西太后一死,他立刻动作,若不是总理大臣奕和隆裕太后拦了一下,袁世凯早命断菜市口了,后来折中,闹了个开缺革职,让他回原籍去养“脚疾”。如今载沣家又出了新皇帝宣统,大权在握,他岂能再纵虎归山?
其实此际的袁世凯也在做着复出的梦,他比局外人更有把握。
他仿佛是当年的姜太公渭水钓鱼一样,稳坐钓鱼台呢,只不过他垂钓的不是渭水而是河南的洹水。
清幽幽的洹水从林虑山峡谷蜿蜒流出,横贯彰德,洹上村在洹水转弯处,远处是郁郁太行山。回乡归隐的袁世凯在洹上村水边,筑起庄舍,松柏交翠,有山有水,是个幽静的去处。
这一天,已经有些发福的袁世凯正与家人在洹水钓鱼,手气好,接连钓了几条金鲤鱼,姨太太们叽叽喳喳满地抓鱼,争说:“老爷要高升了,”“不是鲤鱼跳龙门了吗?”
长子袁克定脚步匆匆地从村里走来。
放下钓竿,袁世凯问:“莫不是天下有事了?”
“父亲神算。”袁克定道,“陆军大臣荫昌在家里等你呢。”
“荫昌?他有脸来?”袁世凯的胖手掌用力拍着用作鱼饵的蚯蚓,说:“载沣想给他的光绪哥哥报仇,一口咬定’戊戌之变‘是我告的密,只是碍着慈禧太后在世不敢下手,老太后晏驾,载沣立刻下手,联合铁良、良弼、荫昌、善耆一帮人,交章弹劾,把我开了缺。”
袁克定说:“父亲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现在机会来了,那荫昌低三下四地来看望你了,这是他们要起用你的信号。”
袁世凯问:“是荫昌挂帅去打武汉叛军?”
袁克定说:“陆军大臣,当之无愧呀。”语气中充满讥刺味道。
袁世凯索性站起来不钓了:“他?别看荫昌念过德国陆军大学,却是纸上谈兵,未见得能打赢,我不去见他,我还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不见他?”袁克定问。
“见他也是虚应故事。”袁世凯说。
袁克定说:“另一个人,你是非见不行。”
“谁?”
“冯国璋。”袁克定说,“这是你在北洋军中最下力气栽培的弟子呀。”
“他也去武汉进剿?”袁世凯问。
袁克定说:“正是。”
“我倒要给冯国璋面授机宜。”袁世凯说,“他一定来吗?”
“他岂敢过家门而不入?”儿子说到他心里去了,袁世凯不无得意地笑了。
袁世凯收拾了渔具,带着一大群姨太太坐了4辆豪华马车回到他在洹上村的豪宅。
这所房子有高大的院墙,四角有高耸的炮楼,门外驻着专司警卫的马队,比土财主要气魄得多。这本来是天津大盐商何炳莹的一座别墅,袁世凯弄到手后,又根据他“扫除铜臭气”
的指令,经过一番修葺,果然是一个雅致的宅子了。
袁世凯没有给荫昌面子,托故不见,打发走了这位陆军大臣。冯国璋一到,袁世凯马上传令引见。
当袁克定引着一身戎装的冯国璋走向客厅时,远远地听到一片管弦之声。
冯国璋说:“令尊大人真的过起了野鹤闲云的日子了?”
袁克定笑笑,说:“安于林泉,淡泊名利,不比官场沉浮要自在吗?何况,想不淡泊也不可得呀!”后一句才是真话。
冯国璋道:“只怕他想安逸也不成,不久将会受命于危难之时,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进了养寿园大厅,冯国璋是以弟子和部下的双重身份行大礼参见的。
袁世凯也很破格,亲自迎到门口,与冯国璋携手而入。
冯国璋望着袁世凯手书的条幅:“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他笑道:“老师的心境真的如此宁静,不再为天下黎民而忧吗?”冯国璋很会说话。
袁世凯说:“当真人不说假话,他们不来求我,我才不出山呢。”
“此前荫昌来过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他必来探你口气的。”冯国璋说,“荫昌出马,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内阁里,对是否起用老师,争执不休。总理大臣奕极力主张启用老师,说非您不能奏效。”
“摄政王载沣反对,是吧?”袁世凯问,“他背地里说我为人险诈,3年前好不容易把我开了缺,赶出了京城,岂肯再引狼入室?”
原来当年的醇亲王、现在的摄政王载沣是袁世凯的死对头。他的儿子登了大位以后,为了“皇权永固”,他编练禁卫军,袁世凯是他的障碍,何况袁又涉嫌密告过载沣的哥哥光绪,致使他被囚瀛台。国仇家恨,都令他不容袁世凯,便把他踢出了京城,自封为海陆军大元帅,今年更为嚣张,竟然组建了一个皇族内阁。
武昌起义的枪声一响,举国震荡,比载沣多少清醒些的皇族内阁总理大臣******奕感到袁世凯就是曾国藩再世,非他不能平乱,非他不能中兴大清。
冯国璋在离京南下前,奕特地把他叫到府上,说了袁世凯很多好话,无非是让冯国璋传递仰仗之意,这是起用他的一个信号。只是有载沣作梗,宁用无能的荫昌,却不肯用袁世凯。做通顽固派皇族们的工作,一要有耐性,二要叫他们感到大祸临头才行。
冯国璋告诉他的老师,不单奕,就连协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也都交章保奏袁世凯,呼声日隆。他认为起用的上谕是早早晚晚的事,他是特地先来报个信的。
“到时候看吧。”袁世凯卖关子说,“如果让我与荫昌会同调遣,我不会出山。”
冯国璋道:“那老师怕没有理由吧?”
袁世凯说:“3年前他们以’脚疾‘开了我的缺,我不会上折子,说脚病没好,胳臂也不听使唤了?”
二人哈哈大笑。
冯国璋说:“老师迟早得出来收拾残局的,学生心里有数。这次让我南下督师,老师看我该如何处置呢?”
袁世凯慢慢悠悠地品着茶说:“你的队伍不必赶得太快,慢慢走,等等看。”
冯国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聪明的冯国璋可能以为弄懂了老师的意图,让他不要为荫昌卖命立功,而该等待袁世凯出山时才使出全力,有粉不能往屁股上擦呀。
其实冯国璋的城府照袁世凯相去十万八千里。袁世凯虽在洹上,却没有一日不盯着全天下。他手上有好多份报纸,包括洋人在上海、香港办的报他都有,加上弟子、朋党遍布朝野,他自诩了知天下大事。当此大清江山有倾覆之兆时,他所想的可不仅仅是出山报一箭之仇了,陆军大臣也好,总理大臣也罢,都不是他的终极所求。
冯国璋和荫昌到达武汉后,与革命军在刘家庙防地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清兵舰队在江上向革命军阵地连连炮击,清军从陆路发起攻击,革命军腹背受敌。
吴兆麟、熊秉坤等人指挥着革命军冒着炮火迎战,反冲锋时一排排战士倒下,清兵的伤亡也很惨重,阵地前面尸堆如山。
尽管武汉仍处在炮火之中,革命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来自四面八方的喜讯不断鼓舞着人们的斗志。10月22日,湖南同盟会员焦达峰建立军政府,湖南宣布独立;次日,陕西独立;29日,同盟会员原新军第四十三混成协第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宣布独立;11月1日,以蔡锷为都督的云南宣布脱离清政府;2日,江西也独立了。
这时的黄兴马上由香港赶赴上海,他已经接到了孙中山的来信,他接受了来自湖北方面的邀请,既然要他出山,“以资震慑”,他也就不再推托。陆续传到黄兴耳朵里的消息,对革命党人不利,在武汉的革命军总指挥何锡藩受伤去职,后任总指挥张景良因为企图投敌被处死了。黎元洪是大都督,毕竟不能亲自领兵退敌,何况他又是不情愿,武汉方面几乎是翘首以待黄兴了。
10月28日,黄兴偕夫人徐宗汉,还有宋教仁、刘揆一等几个人到达了汉口,这成了武昌起义以来的第二件大喜事。
都督府门前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卫兵列队迎接,乐队高奏进行曲,门口悬挂着十八星旗,黎元洪、蔡济民、吴兆麟等人均在门口恭迎。
远处,黄兴偕同夫人徐宗汉、宋教仁等人骑在马上,在熊秉坤等人簇拥下缓缓走来。
“立正!敬礼……”口令过后,士兵致持枪礼,激昂军乐声再起。
黄兴、宋教仁等人跳下马来,向众人还礼。
当然是黎元洪上来第一个同黄兴握手,黎元洪对新式的握手礼还不适应,总是先抱抱拳,然后才大梦初醒似地伸出肉滚滚的巴掌来。
人们都注意到了,黄兴在伸手时有一丝犹豫,大概黄兴觉得与这个从床底下拉出来的“革命领袖”握手有点不情愿吧。
进入议事大厅后分宾主坐定。
远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
黄兴说:“我们来晚了。”
黎元洪说:“孙黄之名,名满天下,你到来了,我可以息肩歇手,缓一缓气了。”
黄兴面对众人说:“你们支撑了几天,面对强敌,很令人欣慰,现在全国都在支援你们,各地起义风起云涌,你们并不孤立。”
吴兆麟问:“我们正想知道全国形势如何呢?”
宋教仁介绍说,武昌起义后,在上海的清廷驻美国公使伍廷芳都宣布赞成共和了,他致函清政府,要求清帝逊位呢。
黄兴说:“10月22日,湖南宣布独立,同盟会的焦达峰主持军政府为都督;23日,陕西军政府成立,随后,山西独立,阎锡山为都督,江西、上海都在动。”
“太好了,”熊秉坤说,“我们通电全国,请孙中山先生、克强先生主持民国大计,你们来了我们就放心了,不知孙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黄兴说:“很快会回来。”
宋教仁问:“大兵压境,你们军事上如何?”
黎元洪说:“不太好。昨天刘家庙一仗,我们损失了两千人。”
吴兆麟说:“清政府要将败将荫昌召回,任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了。虽还没准信,我想无风不起浪,此人会用兵,又练过多年的新军,是个不可轻视的人。”
黄兴说:“不要坐而论道了,我们马上去汉口视察防地。”
众人一齐起立。
黎元洪附在吴兆麟耳畔说了句什么。
吴兆麟反感地:“有这个必要吗?我们革命党人用不着弄这些名堂。”
“不是名堂。”黎元洪说,“黄兴的威望,有口皆碑。只要武汉三镇的人知道黄兴到了,那会士气大振,抵得上千军万马。”
吴兆麟说:“那随你便好了。”
原来黎元洪也很看重宣传鼓动呢。他想出个主意来,得到了吴兆麟的首肯后,叫人扯了几匹白布来,铺在大厅地上。人们不知他要干什么,都围过来看,原来他要在上面写字,黎元洪亲自拿着巨大的提斗,在旗正中央写下“黄兴到”3个字。
人们都大感新奇,黎元洪又叫人照着这个样子再写几幅。
于是武汉街头出现了这样的景观。
黄兴骑在马上,率千余部队跑步增援汉口。
前面有一个马队,12个骑兵每人手中撑着一面大旗,全都大书“黄兴到”字样。骑兵路狂驰,一路同喊:“黄兴——到!”
百姓纷纷拥出家门,鼓掌欢呼,把水果抛向黄兴,抛向他所带的队伍。
效果是如此明显,令革命军领导们高兴,黄兴受到如此拥戴,内心很感动,骑在马上的黎元洪则为自己的杰作而自鸣得意。这些天他已渐渐死心塌地“追随”革命了,不“追随”怎么办?那会掉脑袋,“追随”下去,万一胜利了,他也许比给皇上当协统更荣耀,更名垂青史,他也想开了,从此再没向革命党人说过“莫害我”。
就在黄兴到达武汉的当天,彰德的洹上村也是喜事临门。
袁府上下一片喜庆气氛,大门二门都挂了彩绸、彩球。
袁世凯踌躇满志地仰在养寿轩躺椅上,让一个姨太太为他刮脸,嘴巴上满是肥皂沫,他还在哼着京剧《空城计》。
袁克定从外面进来,问:“什么时候收拾东西出山啊?”
“你倒急。”袁世凯说,“我提了6项条件,朝廷可是打了折扣的。”
袁克定说:“见好就收吧,这已经叫载沣很栽面子了,罢了荫昌的帅印,让父亲节制所属各路人马,大权独揽啊。”袁世凯问:“冯国璋的第一军、段祺瑞的第二军以及水陆各军有信吗?增拨内币银一百万两为湖北军费到了吗?这条件可以了,本来也是上天要价,下地还钱嘛。”
袁克定也有点喜气洋洋的样子:“饷银已拨付了,各军都催你快去主持大计呢。”
袁世凯想在出山前给“乱党”一点颜色看,来个下马威,令儿子去发电报,命令冯国璋对汉口发起正面攻击,第二镇第三协统王占元反攻刘家庙。命停泊在江上的建威、江元等军舰向岸上开炮,水陆夹击。
袁克定一边记录一边说:“革命军必遭惨败。”
袁世凯说:“我这叫人未到,声威先到,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袁克定走了几步又回来:“明天怎么走?”
“坐火车。”袁世凯说,“我要在信阳与荫昌办交接,告诉荫昌到火车上去见我。”
袁克定:“那太轻慢他了吧?”
“我是钦差大臣,”袁世凯说,“我是代天子巡狩的。他算什么!”
他在心里还拟定了下一步的作为,他要把奕赶下去,自己来当总理大臣。他没有把这话告诉袁克定,袁克定也许认为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多亲王、贝勒,这个位置会给一个外姓人,会落在汉人手里吗?
袁世凯虽然挂帅“平乱”要对付革命党,可内心里却是感激武昌之变的,没有天下大乱,就不会起用他出来收拾残局,如果没有太平天国,会有曾国藩的功名吗?没有捻军作乱,会造就李鸿章的名气吗?没有陕西回民和新疆的外族入侵,会让左宗棠青史留名吗?
袁世凯庆幸自己生逢其时,他只有借天下大乱之机,才有施展才干、实现抱负的契机。
在他看来,黄兴和武汉的革命党人是他向清王朝索要高额报酬的筹码,但不能光会索要不令主子放心,他必须给黄兴一个下马威。
冯国璋执行袁世凯离开养寿轩前的第一个命令:全力攻打汉口。
炮火连天,清兵舰不断轰击革命军阵地,革命军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黄兴沉着地指挥着。
冯国璋率北洋军黑压压地冲上来。
革命军在节节反击。
双方在阵地前展开了肉搏战,死亡惨重。
这时,刘文吉来到阵地上,找到黄兴,说,黎都督认为不宜死守汉口,怕把革命军全都消耗在阵地上,武昌、汉阳会不保。
黄兴已口干舌燥,满脸硝烟,胳膊上挂了花。徐宗汉从坑道里躬腰过来,拿了一瓶水递给黄兴。一声尖厉的啸声传来,徐宗汉还在向天空傻看,黄兴左手按着徐宗汉、右手按着刘文吉,扑倒在地上。炮弹就在眼前爆炸。
炮弹掀起的土把3个人埋了半截,他们挣扎着起来后,黄兴下令:“撤吧。”
汉口失守后,为鼓舞士气,1911年11月2日,革命军在武昌阅马场举行隆重的拜将仪式。
阅马场上建立了一个很大的拜将台,军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和军队官佐,并有一队战士,举行盛大的拜将仪式,蒋翊武、孙武都出席了。
台子四角立着军旗,中央挂一面大旗,上书“战时总司令黄”。
黎元洪亲捧将印,站在台口。
宋教仁对这不伦不类的“战时总司令”的官职始终耿耿于怀。按宋教仁的意思,他和文学社的蒋翊武等人,本来想推黄兴就任为两湖大都督,或南方军总司令,可共进会孙武、刘公、蔡济民、吴兆麟这些人不同意。他们说黎元洪的地位已获外省认可,不同意加南方字样,非要称战时司令。
黄兴却不在乎名称,他说,让我指挥就行。他私下里对夫人徐宗汉说,打胜了,什么衔也不要,打败了,走人。
徐宗汉也说:“反正都一样,不挑字眼了吧,团结一心是最要紧的。”
拜将仪式开始了,乐队高奏进行曲,黎元洪登台讲话:
“本都督代表中华民国四万万同胞及全国军界袍泽,特拜黄兴为战时总司令,于本日此时就职。率我军民,推倒满清恶劣政府,光复汉族,建立良善真正共和,共谋人民福利。
我将士皆当诚心悦服,听其指挥,群策群力,驱除鞑虏,以卫国家。中华民国幸甚!同胞幸甚。”
掌声过后,乐声再起,黄兴登台受印。
黎元洪将关防、聘状、令箭等物双手捧与黄兴。
黄兴接印后,当众讲话:“此次革命,是光复汉族、建立共和政府。无知鞑虏仍无觉悟,派兵来鄂,与革命军为难,我辈要先驱除汉口之敌,然后北上收复北京,以完成革命之志。
因念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艰苦奋斗为己任,兄弟愿从黎都督及诸同志后,直捣北京,虽捐躯洒血,在所不惜。”
底下战士在复诵:“捐躯洒血,在所不惜。”一浪高过一浪,感人至深。